第26章 Chapter.10 眼淚上遊·彼岸 (1)
TheOtherShoreOfTears
交錯瀲灩的光影覆蓋在水麵表層。
你的愛,像是卷入我心底的暖流。
我站在岸邊回望曾經的罅隙,頃刻間,腦海裏的血管突突地膨脹。
指針的巨大鍾擺上,繞過二百二十五度角,木偶人佯裝沉睡。
Youaretheappleofmyeyes.
你撒下那顆愛的種子,我不會再感到孤獨了。
——哪怕、即使、縱使,你離開我的身旁。
倏忽。忽而今夏。
[01]
門鈴聲和急促的敲門聲疊合在一起,是雙休日的清晨,任誰都忍不住多睡一會兒回籠覺。顏梓諾聽到敲門聲,一邊小聲地嘀咕道:“是誰啊,來了來了。”跑到父母房間告訴他們,外麵有人敲門,來人了,快點兒起床吧。
顏梓諾慵懶地打了個哈欠,發絲被睡眠壓得有點兒亂,她伸了個懶腰,打開門。
門外站著三個人,穿著整齊的工作製服,胸口係著領帶和統一的徽章。
“請問……你們找誰……”顏梓諾被嚇到了,她好奇地看著門外的三個人,頓頓續續的語調甚至沒有發出疑問的味道。
“請問這是顏磊和張曉華的家嗎?”門外的人問。
“是,怎麽了?”顏梓諾擋在門口,沒有想讓他們進來的意思。
“我們是檢察院的。”三個人當中的一個人拿出了證件和一張白色的訴狀,“小姑娘,請你讓開,我們要帶走你的爸爸媽媽。”
顏梓諾大喊:“為什麽!我爸爸媽媽又沒有犯法!憑什麽!”
“執行公務,請你讓開!”穿製服的男人說話的語氣很堅定。
顏磊和張曉華站在寶貝女兒梓諾的身後,表情異樣且恐懼,像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請問……找我們……幹什麽啊……我們又沒有犯法……我們從來都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語氣的顫抖不就更證明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嗎,不就更體現了當事人的心虛?
顏梓諾從沒有聽父母說過什麽類似的話題,他們一家的生活永遠是趨於平靜的。
“有人舉報你們夫婦利用職位謀取利益,挪用公款,並且把此案件受理給我們檢察院。我們派人查了你們公司近三年的賬,雖然現在賬上的貨款是齊的,但一年前的一百多萬一直是空缺,你們拆東牆補西牆給填滿了,卻多出了莫名其妙連公司老板都不知道的數目。”男人說話的語速很快,簡明扼要地說出了事情的起因經過,“請你們夫婦倆跟我們去趟檢察院,執行公務,請務必配合。”
顏梓諾叫嚷:“爸爸,你怎麽能聽這些人說胡話,我們家一直是清白的啊!我們哪有什麽挪用公款,是假的,對不對!”顏梓諾拉住爸爸顏磊的襯衫衣角,像一個哭鬧著央求的女孩,“是不是啊,爸爸,你說話啊……”
“梓諾。”爸爸鬆開顏梓諾的手,拉著媽媽張曉華,在檢察院人員的包圍下一起走出家門。“是爸爸媽媽不好,萬一我們有什麽事情,你要聽話。實在不行就去找流……”話到嘴邊,梓諾爸爸不得不說出口。
就算是曾經的包庇,替眾人隱瞞掉這些和金錢有著直接利益的不光彩的過去,總有一天慘痛的教訓會等著自己,去贖罪,去懲罰犯下的滔天錯誤。
“走吧。”證據麵前,顏磊和張曉華顯得十分坦然。
“爸爸!媽媽!……為什麽!為什麽!”顏梓諾望著爸爸媽媽的背影,在樓道裏聲嘶力竭地大喊。
隔壁的鄰居開門,看著顏梓諾蹲下身,把那顆小小的頭埋在膝蓋和胳膊構成的懷抱裏,同情地說了句:“孩子可憐啊……”
是同情麽?是憐憫嗎?
顏梓諾回頭對著鄰居吼了一句:“你也要看我笑話是不是?!那麽好看嗎?!”
她從來都是公主,經受不住任何打擊的她,是否在此時,會哭得潰不成軍。
驕傲感和優越感連連敗退。
[02]
顏梓諾在十一樓和十二樓上樓處樓梯間的窗口朝下看去。
“砰——”
是車門被關上的聲音。
顏梓諾看著檢察院的車子關押著父母朝遠方駛去,難過得泣不成聲。
總有些想也想不到的時候,讓人覺得鞭長莫及,沒有能力挽救,沒有能力救贖。
[03]
顏梓諾遇到麻煩了,當檢察院再次來人的時候,顏梓諾知道麻煩大了。
“小姑娘,請你堅強一些。”這次來的是一個口氣稍微軟綿一些的阿姨。“我這次來,要告訴你的是——希望你做好心理準備。”
“嗯。”顏梓諾的目光渙散,爸爸媽媽被帶走的三天裏,根本無心吃飯、喝水、睡覺……做一切事情,甚至連學都沒有去上。
“檢察院已經公開審理了此案。你的爸爸媽媽因為在企業裏利用職位挪用賬款,公司有人舉報之後,根據貪汙的金額,數款巨大,你的爸爸媽媽被判處有期徒刑七年。我這次來是要告訴你這個消息,請你準備好照顧自己的生活。”
顏梓諾沒有說什麽別的話。
“你走吧。”她說,“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你可以走了。”
關上了屋裏的門,直到過了很久之後,她才像是瘋了一樣,亂扯自己的頭發,在床上蹦來蹦去亂扔被子枕頭和床單。終於因為覺得累了才停下來,捂在被子裏大哭。
要怎麽形容悲傷襲來的感覺。
——直至後來漸次麻木,沒有知覺了。
在某個間隙裏聽到了三天前爸爸走的時候沒有說完的話,“實在不行就去找流……”
是流源吧?
不是和流家的關係決裂了嗎?那為什麽還要去找他呢?不去找他們家,我就活不下去嗎?還是僅僅去那裏尋找一下可行的活路,不要斷絕掉僅有的一點希望嗎?
爸爸媽媽,是這樣嗎,你們就那麽自私嗎?結果生了我,讓我也有自私的天性,對嗎?
……
她想了很久很久,還是決定去試一試,看看流源和他的媽媽能不能接受自己。
顏梓諾,你真像個孤兒,真廢。
她收拾起從衣櫃裏扔出來的衣服,皺皺巴巴地揉成一團亂丟在床上,整個家……髒亂得如同幾十年沒有收拾過一樣。她的深酒紅色Crown拉杆箱漸漸地被塞滿了,然後打開上鎖的櫃子,拿出所有的存折和壓歲錢。媽媽說過,這些卡的密碼都是她的生日,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總有要用到的一天。
她走之前鎖上了家裏的門,把鑰匙丟進拉杆箱表層。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是原以為天衣無縫的對嗎?是萬一嗎?還是本來就在某個時間段預謀好,策劃好的未來呢?沒有爸爸媽媽的家,根本不叫“家”吧,現在好了,曾經的小公主,你現在是孤兒了,你得去求流源了,真好笑。顏梓諾自嘲。
她走出小區的時候,複雜的表情和哭腫了的桃子眼換來的是路人甲乙丙丁的費解,他們都在過路的時候回頭打量了這個拖著拉杆箱走出小區的女孩子。
顏梓諾找到附近的ICBC所屬的ATM機,輸入自己的生日作為密碼,卡上還有父母打進去的十萬餘元。她原本想取一萬塊出來拿到流源家,交給流源的媽媽,當生活費。可是取現額度隻有五千,於是她分很多次取出了五千元。她攔了輛出租,打車到了流源家。
[04]
很長時間以後,顏梓諾忘記了當初是以怎樣的情緒敲開流源家的門的。驕傲的公主,到底是應該變身楚楚可憐的灰姑娘,還是變得像白雪公主一樣善良?
她爬上六樓,頓了頓,遲疑了很久,敲開了流源家的門。
開門的是流源,有些驚訝顏梓諾的外表,頭發淩亂,劉海貼在額頭上形成縫隙。
“怎麽了?”流源問,“是要進來嗎?為什麽還拖著個箱子呢?”
“求求你收留我……求求你……收留我……七年就好……”流源有些聽不懂顏梓諾說的話,她現在的狀態有點兒像神經質,腫起來的眼睛裏飽含了逆流成河的淚水。
“媽!”流源進屋把正在房間裏看電視的媽媽拽出來,“她說收留她。”
“什麽狀況?為什麽是收留?這不顏梓諾嘛,找我們家幹什麽,不是和我們早就沒關係了嗎?”流母看著顏梓諾,不解地問。
“阿姨……請收留我……我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我用我自己的錢,你們隻要給我一個睡覺的地方就可以了……真的,阿姨,請收留我,我不會麻煩你們的,要是嫌我煩你再趕我走……我沒有怨言,不會的……”顏梓諾拚命地搖頭,身體在顫抖,像是打了寒戰一樣顫抖個不停。
“這個……”流母被嚇到了,“為什麽要讓我收留你呢,理由呢?嗯?”
“媽。”流源在旁邊使了一個眼色,示意母親不要再用這種刻薄的口氣說這些傷人的話。
“我爸爸媽媽坐牢了……七年……七年才能出來……我沒有地方去,是我爸爸走之前讓我來求你們的……求求你們收留我吧……”顏梓諾不放心,怕他們不答應,從包裏掏出厚厚的五千元現金,用雙手遞給流母,“這錢你收下,是我的生活費……不夠的話我再付給你……”
“進來吧。”流母收下五千元,心裏悶得慌。
不是有錢嗎?不是瞧不起我們麽?不是和我們家老流扯不上哪門子親的關係了嗎?那又為什麽要讓你們家顏梓諾現在哭哭啼啼可憐巴巴地來求我們呢?
真是奇怪。
流母反反複複想起來都覺得奇怪。
“那個,顏梓諾,書房是你的房間。”流母收拾完書房,把顏梓諾帶到跟前,她千叮嚀萬囑咐的無非就是一句話,“你和流源不允許串房間。”
畢竟是兩個異性的半大小孩,總有可能產生什麽感情糾葛之後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
家長總是這樣多心。
但顏梓諾畢竟是喜歡流源的呀。
[05]
蘇慕晴和洛梔遙,是上帝創造的神話。她們就是花葉交錯生生不離的雙生花,在十六年生命的波瀾曆程之後,重新把心髒和命運疊紮在一起。
“梔遙,我幫你把重新回校的手續辦好了,你要去讀書,都耽誤兩年了。”舅舅把回校通知遞給梔遙,“要像你姐姐一樣考個好高中,姨媽這裏我來幫你說話。”
“嗯,謝謝舅舅啊。”洛梔遙衝到舅舅麵前接過通知,激動得差點兒就抱住了舅舅。
嗯,舅舅是個好人,原來連舅舅也討厭姨媽。
“謝什麽,你姨媽這是知法犯法,如果誰去舉報的話,姨媽要負刑事責任的。”舅舅說,“你一定要爭氣啊!”
洛梔遙連連點頭,姐姐蘇慕晴也在旁邊連連附和:“梔遙,是啊,得好好讀書才行。我相信我們倆這麽像,你一定會像我一樣喜歡讀書的,爭取考個好高中,提前把一隻腳跨進重點大學的大門。”
“唉,慕晴啊,明天我給你買回落雲的機票,不然你養母該急了吧。”舅舅說,“你到落雲等著見梔遙的麵,把學習都耽誤了。”
“梔遙不是在替我學麽?”
“姐……我哪會啊,總不及格沒給你的學期考評丟臉就行了……”
“什麽!你居然不及格!不及格你也能考得出來啊!”蘇慕晴假裝生氣,把聲音提高了八度,“啊啊啊啊啊,看我不掐死你啊……你居然敢給我考不及格!”
“有點點像姨媽了,唉,還不完全像哦。”洛梔遙對於姐姐的“凶殘”給出了評價。
舅舅在一旁看著姐妹倆溫馨的畫麵,實在不忍開口打破氣氛。
“好啦,慕晴你去準備一下吧,收拾收拾東西。”
“嗯。”
這晚睡覺之前,蘇慕晴和洛梔遙說:“梔遙,我得去讀我的高一,你得去讀你的初二。可能學期之中不能見麵了吧,但是放假之後我就回來。你要好好的,反正舅舅在,別怕姨媽。”
“姐,明天晚上你就要走了對吧。”
“為什麽是晚上?”
“笨呐,我又不是沒有買過到落雲的火車,隻有晚上有唯一的一班車。”
“是啊,我要回去迎接我盼望了那麽久的一中的高中生活啊,明明我們倆幾乎同時出生,為什麽現在像是你比我小兩歲一樣……”
“受教育程度不同吧。”洛梔遙說,“我當時被她休學我都氣瘋了。”
“是因為談戀愛了吧。”蘇慕晴問。
洛梔遙吐了吐舌頭,“姐,你還不是……那個夏岸……嘖嘖,其實挺會關心人的,很帥哦,好眼光。”
“什麽眼不眼光啊,其實就算他長得並不帥,我可能也會喜歡他的。小的時候他對我可好了,總是保護我,我們一起上學啊一起去屋頂、去河邊看落日,然後回家……現在想起來覺得好單純呐。唉聽我跟你講秘密,要不要聽啊?”
“得得。”洛梔遙打斷了姐姐,“太幸福了,我怕我會女人心泛濫,我會嫉妒。”
“我都沒怪你和夏岸接吻!”
“我又不想咯……”
姐妹倆互相開起玩笑來,最後終於在“咯咯咯”的笑聲裏,兩人不再講話,睡著了。
就是之間糾纏而生的純白花朵,無話不談的雙生姐妹。
彼岸與此岸間多了風平浪靜的海峽。
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港灣。
[06]
晚上十點多的火車停靠在寂城火車站。洛梔遙把蘇慕晴送上車,跟她擁抱道別。
“姐,記得跟養母解釋一下我們的關係啊。”洛梔遙說。“還有夏岸……唔,怪不好意思的。”
蘇慕晴點頭:“你回去吧,我會安全到達的。”
火車轟隆駛離寂城,晃眼的燈光直直地照到前方的軌道上,偶爾有變道,會在原地作短暫的停留。
就像是未來的路無限延伸,誰也不知道下一秒將會抵達的目的地。
[07]
洛梔遙成了初二年級七班的插班生,這個班的問題嚴重到讓老師頭疼,好像不是那麽容易就和大家打成一片。
課間總是會發生各種各樣的小插曲。比如哪個男生吻了哪個女生被人爆料,誰在老師辦公室的門前上演了欺負老師的惡作劇之類的種種。
“唉,聽說我們學校兩年前有一個得白血病的女生啊,休學回家了,不知道死了沒有啊。”
“呃……”洛梔遙感到無語。
“啊!”和自己交談的女生驚訝地叫起來,“你不會就是那個休學生吧!怪不得看上去比我們老成那麽多,對不起啊,那個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很好奇……唉,對了,你白血病好啦?找到骨髓配型了?還是命大躲過一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