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49章

安紹嚴對她頂芒帶刺的誇獎隻是一笑,不再多說什麽。

其實段瓷以前也給過他這樣的建議,項目附近有多棟寫字樓,大量商務人群,本身昆明又是旅遊城市,現有高端酒店遠不能滿足市場所需。C號地報批酒店物業,政府定然給予扶持,信貸方麵根本不成問題。安紹嚴也並非全不動心的。

他是商人,追逐利益是本能。人一生下來,拳頭都是緊握著的,這代表一生要去抓很多東西,而隨著思維的形成,漸漸懂得哪些應該放手。

安紹嚴或許能比別人提早懂得,因為曾經強求來太多。他並不希望連翹能體會自己現在的心情,她恨其不爭的模樣,他看了反而心安。

連翹是覺得安紹嚴愈發畏首畏尾,幹脆把自己做好的酒店規劃拿給他看。

略略掃過電腦上的數據,資料不夠詳盡,運營模式與實際也稍有偏離,但聯營收益的分析計算非常精準。她半蹲在茶幾邊,切換視圖做解說,安紹嚴用心聽著,視線卻被屏幕映亮的嬌顏吸引。

目光嚴肅,兩道不算柔順的眉彎輕蹙,因自己未能被肯定而略顯急躁。

她占盡一切光環,但沒有優越感,一言一行,籠罩在母親的完美陰影之下。在她心裏,有一個永難企及的高度,她想去模仿,又自認畢生將無法做到。

相比夏初的目空一切,連翹更急於表現,隱隱是必須優秀,不能輸於他人的恐慌。五官相似,散發的氣質卻截然相反。

連明雲怎麽會將二者混淆?

安紹嚴在猜測連翹所受的傷害時,曾想過,也許那人思念夏初過度,頭腦不清醒地錯把小翹當成死去的妻子,說了不該說的話,又或者也有不太體麵的行為——

然而日日相對母女二人,冷靜非人的連明雲,又哪能糊塗至此?

這男人走過的半個世紀,傳奇般誇張,對於當年參與或目睹了那場行業壟斷紛爭的人來說,連明雲是噩夢的代名詞。他的手段與外貌一樣諱莫如深,狠絕毒辣,徹底顛覆了“以和為貴”生意經,將連家的地位推上神壇。

人們對他畏懼多過尊敬,隻有連翹是完全喪失理智的崇拜。

如埃德拉龐德堅信墨索裏尼可以挽救全人類一樣,在夏初死後的日子裏,她認為連明雲是自己的救世主。

若非真正的萬念俱灰,斷不會以這種狼狽的姿態逃離。

那時的連翹,找不自我生存價值,卑微苟活,神經蟲翼般薄弱,草木皆兵……當年那耀眼得讓人不正視的女孩兒,差點毀了。

安紹嚴不堪再回首,胃有一絲明顯的抽痛,伸手取過酒杯。

連翹正發現一處小錯,想敲鍵盤修改。二人手臂空中碰撞,紅酒灑在她袖子上,電腦上也濺落了幾滴。她低呼一聲,慌忙去抽紙巾。他也正傾身,她的額頭冷不防撞過來,撞掉了眼鏡。連翹攥著紙巾愣住了。

安紹嚴有著她見過的最寧靜的眼睛,輪廓精致美好,兩隻瞳仁純黑,連翹小時候很喜歡盯著它們,看自己小小的影子清晰地映在上麵。

後來他和美茶離開深圳,不久夏初出事,連翹病了一陣。好起來之後才聽人說,美茶生了個女兒,難產而死,方家的人抱走孩子,挖去安紹嚴一隻眼睛。

再之後的見麵已是幾年後,她看見的安紹嚴,照樣言笑動人,便不敢去想象那墨鏡下血淋淋的過往。而小寒到底是在連明雲的幹涉下,被送回安紹嚴身邊,那隻眼睛卻為美茶陪葬。

裝了義眼座的眼眶盡管沒有過份變形,但敵不十幾年歲月,終是細紋遍布,對比另一隻的輝煜流轉,假眼球更是暗啞無光。

他不自在地撥撥被鏡腿刮亂的頭發,“害怕了嗎,小翹?”

連翹發不出來任何聲音,隻是搖頭,悲傷震耳欲聾。她感覺整個顱腔嗡鳴,而後是非常強烈的疼,連綿不絕,再也支撐不住地伏在他腿上嗚咽成啼。

安紹嚴心疼她的心疼。她不知道,他的那些過去,而今唯一令他難受的,就是要惹她傷感。

他任那些灼人的眼淚浸濕自己衣物,撫著她柔軟的發,並不開口哄勸。

受傷了可以自愈,不能被關切,心一軟,疼痛就會加劇。人是這樣一種動物,越強悍,越如此。

連翹問:“安紹嚴,你後悔嗎?”

他隻是說:“都過去了。”

連翹說:“你為什麽能這麽勇敢呢?”

安紹嚴擦著她的淚,眼中的溫柔真實明了,“我還有小寒,還有你。”他告訴她,“忘不了的事別勉強,你可以後悔當初,也可以憎恨,可以不麵對,但是不能因為它的存在而止步不前。小翹你學東西不是很快的嗎?學著勇敢一點兒吧,好不好?我不想再擔心你。”

毛巾浴袍雪白的袖子上,一朵豔麗詭異的酒花淺淺氤開。她抬頭看進他的眼,沒有任何阻擋,直望見滿滿疲憊,摻雜一星她難解的情緒。心髒莫名緊迫搐動了幾下。

段瓷在淩晨醒來,窗外微白,不知怎麽再也睡不著,窗子拉到最大,還是悶熱煩躁。看看臥室空蕩蕩的牆壁,考慮往上麵裝一部空調。

這個周末他把所有事都推掉,享受著無聊。白天去商場視查楊霜工作,正逮個溜崗的現形,攔下來敲了頓竹杠。楊霜說我正好也有事找你,拉他鑽進烤肉店。段瓷直覺沒好事。

楊霜倒一臉嫌棄,“壞事兒本來也不想找你,還不是因為狐狸出差了。”

段瓷鬱悶,連翹出差,他好像成了最後一個知道的。

楊霜也沒什麽精神,蔫頭蔫腦點過菜,大中午還要了瓶小二,肉沒烤熟,酒下了一半,唉聲歎氣道:“早上文爺來電話了。你知道他這回幹了什麽讓我無法承受的事兒嗎?”

段瓷心裏有氣,惡劣答道:“給你找一後媽?”

不想楊霜冷冷哼一聲,“差不多,給我介紹一女朋友!深圳店裏的,說下個月就調到北京來。”

她來了琳娜去哪?段瓷挑眉,“你同意了?”

“我腦袋讓驢踢了啊我同意?”他怪叫,“我給那邊店裏打電話打聽,據說長得雖然不算漂亮,但氣質極好。聽聽,當我麵兒都說長得一般,那還能看嗎?”

段瓷無可救藥地看著他,“你也沒別的惦記了。”

“老頭兒本來也就稍帶一提這事兒,哪說哪了,後來抽瘋似的又加了一句:‘那孩子就是學曆不高,跟你一樣沒上過大學’。哥啊,可氣死我了!”

“那文爺沒說錯啊。”

“我為什麽沒上大學啊?還不是念好好的他非讓我輟了嗎?”

“你不輟行嗎?文化課不行,性知識也沒學多少,一年讓倆姑娘懷孕,你爸再讓待下去禍害大學生,得給楊家造多少孽啊?”

楊霜坐不住了,“打住,我跟你真是沒語言了。”塞了滿嘴的肉憤憤嘟囔:“狐狸也不什麽時候能回來。”

段瓷悶聲道:“不回來了。”

楊霜大驚,“她去美國啦?你們前一陣兒不是都好了嗎?”被凶狠瞥了一眼,縮下兩肩,不死心地又問:“琳娜有回洗車看見你們倆也正出來,說好像是好了……難道丫騙我?”

段瓷嚼著食物,若有所思道:“你跟王鵬琳娜不掰了嗎?怎麽又哄好了?”

楊霜脫口說:“不用哄,你問她敢跟我記仇嗎?”

段瓷心歎題型不同,沒法套用,沉默於午餐。

楊霜忽然一拍巴掌,笑露一顆虎牙,“你把狐狸惹毛了,想問我怎麽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