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兀術皇朝雄踞大曆北部邊睡,曆來有滋擾大曆的傳統,他們野心勃勃,每每以歸順為名行劫掠之實。雖然國力目前無法與大曆相匹敵,但遊牧民族向來來去無蹤,居無定所,迅猛快速,又精通遊擊戰略。從前朝開國皇帝起就是邊疆安穩和平的一大隱患,每年都要耗費朝廷大量財力、人力,物力,負擔很重。

如今兀術的大可汗主兒乞氏漠河可可並非原可汗哈屯(皇後)所出,且排行最末,本與王位無緣,但此人城府極深,又能征善戰,很快打敗他的兄弟占據王位。兀術人犯境無非是貪圖錢財,他們本應對土地毫無興趣。但可怕的是,這些人天性殘忍而且狡詐,在攻城之時全是用俘虜、平民打頭陣,還誘惑大曆邊境人投降,一旦真的投降了,就將人們全部驅逐到城外,以便於屠殺。在一些地方,兀術人還令富人自己帶路去找自己的財富,找到後再屠殺。因此兩國宿願已深,本國曆朝皇帝都曾派人出去和親,可是沒有一次能夠成功,最終,兩方大規模的戰爭都不可避免。

這一次來和親的使者是兀術皇族裏最有名望的美男子,也是兀術大可汗的第二個兒子,最受可汗賞識的主兒乞氏楚柯葛葛爾,他在國內大興尚武之風,將兀術全國牧馬皆訓練成為戰馬,將普通牧民變為騎兵,訓練組織成為一支強悍的軍隊。其野心和實力,比起他父汗來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對大曆非常了解,還給自己起了個漢人的名字,叫楚柯。這一次來,他為自己的幼妹,草原上的明珠,暹羅公主帶來和親的訊號,卻引起了大曆的警惕與敵意。當然,不管大曆怎樣看待,這個和親的人選,照樣是非出不可。

不論如何,要為接下來極有可能爆發的戰爭做好準備,而這一切,尚且需要時間來籌備。那麽這個和親的人選,就是拖延時間的箭靶。可想而知,這是一項多麽危險的任務,但是,卻也光榮,因為勇於為國家犧牲,本就不是懦夫敢去做的事情。

昨夜沸沸揚揚的大雪將大曆皇城整個覆蓋住,通往皇宮深處的道路上的厚厚積雪,已經被無數車輪碾過,隻餘下淡淡的水痕,道路兩側,有兩排侍衛肅穆的站立著,屋簷上的雪,在太陽出來以後,已經漸漸融化,雪水從上麵滴落,從他們的下巴流淌下來,卻不能換來一絲一毫的動容。一輛華麗的馬車慢慢從宮門駛入,車簾微動的瞬間,所有侍衛都挺直了腰杆,昂首挺胸,像是隨時準備戰鬥的肅穆雕像。

楚柯由一名內監引入宴客的大殿。他緩緩地走入,內心強烈的企圖心已經被他微笑的麵容所掩蓋,穿過兩側關注的目光。所有人仿佛都預感到風雨欲來的氣氛,人們突然就緊張起來,甚至連音樂都停了下來,四周一片寂靜。這本是一場歡迎兀術使者的宴會,但此刻卻並不單純是為了歡迎他。楚柯臉上露出笑容,有意思。

入座後,眼前的餐桌上擺著各式豐盛而精美的食物,連站在一邊的宮女都個個秀麗美貌,處處顯示著大曆皇家富麗豪華的氣派。此時一切已經恢複平靜,耳邊有樂聲隱隱傳來,絲絲入耳,氣氛變得舒緩而輕鬆起來。餐桌上首端坐著一位宮裝美婦,左側高高的首位坐著皇帝。給楚柯安排的位置,是在另一側。同時,兩側順序分坐著明親王及其他幾位他叫不出名字的臣子。

等他看清了坐在大殿中央、安然身處牡丹花座的那個女人。有如在深沉的黑夜陡遇明朗的陽光,楚柯愣住,刹那間,華麗的服飾、絢爛的珠寶以及優雅高貴的陳設,加上所有的美麗、富貴、奢華都從他眼中消失了,這個女人,她的光輝足以掩蓋一切。

她是海明月,大曆皇朝年輕的皇太後。

讓楚柯吃驚愣神的,並不是因為這位皇太後無與倫比的美貌,而是她,跟他無意當中見到的一個女子,出奇的相似,簡直是難以置信。如果不是時間地點年齡不對,他幾乎要懷疑,坐在這裏的女人,根本就是那一晚見到的少女。不,那少女跟她並不一樣,比她更為年輕,更為天真嬌豔,也比她缺少了華貴絢爛的容光,這是隻有華美的滋潤和高高在上的地位才能打磨出的,獨屬於美人的萬千芳華。

他摸了摸懷裏的玉鐲,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那一晚的少女,他隻以為她的眼睛動人如草原上的明月,誰知看見她的臉,更加驚豔,因為她有著草原女子不可能有的如雪似玉的膚色和極為俏麗精致的五官,她一回頭看他,他竟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想看,但是突然不敢看她的臉。他以前沒有想到,原來,大曆的女人,跟兀術的女人,不同,完全不同。當然,拿東西砸他的時候身手也很敏捷,可見頭腦也很靈活,楚柯有點走神,懷中玉鐲已被捂得溫熱,這種觸感讓他有點想入非非。

女人是用耳朵戀愛的,而男人,通常是用眼睛來戀愛,誠然不假。

楚柯太過於專注太後與那少女相似的美貌,以至於忘記了,什麽是該看的,什麽是不該看的。當然,對於草原上的男人來說,這些都是一板一眼的規定,簡直荒謬絕倫。

終於在身邊服侍的內監輕輕提醒他第三次的時候,他才回過神來。

明親王的臉,已經由紅轉黑了。小皇帝平靜地坐在他的位置上,將一塊為兀術使者特別準備的羊腿切開一小塊,送入口中嚼了嚼,微微眯起了眼睛。

確實很美味。

“不知道,兀術王子對本王剛才的話,有何解釋。”

呃,這個中年大叔剛才說了什麽?楚柯疑惑,太後的眼神輕落在內監身上,一旁服侍的內監立刻恭敬地在楚柯耳邊重複了一遍。

明親王其實是在問他,對於兩國近期邊境不斷發生的擾民糾紛有什麽解釋。楚柯微微一笑,下巴略略揚起,眼神卻帶著一種草原男子特有的驕傲飛揚,“冬天到了,我們的牧民沒有足夠的糧食,不搶不行。”

他的眼神比大殿外照進來的光更為明亮,灼傷了明親王的眼睛,讓他更加憤怒。不搶不行?虧他說的出口,這什麽人啊,簡直是一個活生生的土匪!可是現在他們居然要讓這個土匪坐在華貴的餐桌前,與他們一起進餐,這是什麽事兒!明親王要是倒退幾十年,也是個美男子,但是如今他隻是一個中年大叔,所以他怎樣也學不來年輕人特有的青春洋溢和驕傲無敵。

楚柯欣賞了一下那位王爺扭曲壓抑的表情,欣然道:“不過當我們兩國和親之後,就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了。”他的眼中,帶著一種勢在必得的光芒。“請相信我國對於和平的誠意,不幸的曆史是由傻瓜創造的,而我相信,聰明人總是活在當下。如今我代表我的父汗來大曆提親,為我美麗的妹妹,草原上的明珠暹羅擇取良婿,我相信,貴朝當不會拒絕兩國永世修好的機會。”

明親王當然是個性情中人,是皇室中少有的奇葩,要不然當年也不會鐵了心寧願成為全京都的話題都要休妻。他心裏啐了一口眼前這個英武的年輕人,連說辭都沒換過花樣,每次都來這套,臨了還要找個借口破壞聯姻的都是這群野蠻人,不過就是找借口開戰而已,也不換點新鮮的。

他剛要開口,金刀公主楚楚動人地走了過來,繞過明親王,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首位,一直盯著太後平靜如水的麵容,她筆直地走向僅次於皇帝的位置,“怎麽有貴客遠道而來,卻不邀請我呢?”她的眼神犀利而冷酷,微帶挑釁地看著坐在首位的女人。

“華寧,既然來了,就坐下吧。”太後露出溫暖和煦的笑容,可是這笑容半點沒有灑到金刀的心裏,她憎恨這個人,甚至無法控製自己此刻的咄咄逼人,臉上成熟的美豔蕩然無存,倒多了幾分漠然,她尤其,討厭她叫自己的名字。但她是大曆的公主,在眾人麵前是,她自己也時時刻刻都明白這一點,所以她毫無異議,儀態萬千地坐下了。

正好坐在楚柯的對麵,她眼神嫵媚,笑容可掬,實際卻在意圖洞察著這個年輕男人臉上的表情,金刀公主最大的愛好,就是從男人臉上,看到對於她美貌的癡迷,可是,他僅僅是微笑,向她舉杯示意。

這個年輕的女人,雖然美豔動人,但是在楚柯眼中,她胭脂搽得太多,而衣服又穿得太少。這在女人向來是絕望的表現。

皇帝在一旁悠然品嚐著盤中的美食,不時懶洋洋地瞟一眼愈見不悅的皇姐。

……

……

玉娘將手中的賬簿交給賀蘭雪,他坐在桌前,手指落在賬簿的第一頁,足足有大半個時辰,卻沒有翻下去。

玉娘有些替七寶擔憂,卻不敢多說半句。

賀蘭雪終於將賬簿輕輕闔上,“繡樓的事情,既然交給你了,就不用再向我匯報。”他從桌前站起來,走到窗邊站著,那裏擺放著精致的盆景,賀蘭雪彎腰聞了聞盆裏水仙的香氣,用手輕輕撫摸著花瓣兒。

“少爺……”

“有什麽話就說吧,我看你想說已經很久了。”

玉娘溫柔的臉僵硬了一下,幾乎要鼓足全部的勇氣,她才接下去說道:“賀蘭小姐近日頻頻到訪,來玉娘鋪子裏買東西,但是——”

“她是知道七寶經常去你那裏,想不期而遇。”賀蘭雪的聲音很冷淡。

“玉娘是想,賀蘭小姐畢竟是少爺的堂妹,如果失禮的話,多有不妥。”

“哦,賀蘭憐什麽時候成為我的堂妹了?”賀蘭雪輕聲笑起來,眼光落在遠處的庭院,在他的角度,什麽都看不到,可是他還是一直看著那裏。“我知道不是,她知道不是,你也知道不是,全天下人,又有誰真當我是賀蘭家的人?”

“少爺——”

賀蘭雪擺擺手,“沒事就下去吧。”

玉娘走到門口,卻怎麽都沒有邁出第二步,她喜歡七寶,她的天真可愛感染著她,令她竟然有多了一個妹妹的感覺,她不希望因為賀蘭雪的心念給七寶帶來麻煩,而且絕對不會是小麻煩。七寶沒有父母,如今沒有人教導她什麽是對錯,她也不懂得什麽大義,在她的心裏,可能世界上隻有兩種人,對她好的,對她不好的,而這樣下去,絕非好事。玉娘比賀蘭雪還要年長幾歲,對他的心性都琢磨不透,更何況是七寶這樣的少女。

玉娘真心為這個孩子擔憂著,一旦行差踏錯,將不可挽回。

“少爺,玉娘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我能管的,但是我真的希望,您不要遷怒七寶,她在某些方麵,真的是什麽都不明白,表麵上她很聰明,可是她沒有娘親在身邊,如果她有任何做的不好不對,您千萬不要怪責她。”

賀蘭雪回過頭來,看著玉娘,“你認為我要對她做什麽嗎?”

不是擔心你對她做什麽,而是擔心你將要對靠近她的人做什麽,這些勢必都會傷害到七寶。玉娘憂慮的表情落在賀蘭雪的眼中,引起他的輕笑,可是她看來,那裏麵卻沒有什麽真心的成分。

“我不能對此保證。”

賀蘭雪慢慢說著,臉上帶著一種奇異的表情,“我也不需要對任何人保證。沒人有權利對我做出這樣的要求。七寶是我的,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改變。我本沒有必要對你說這些,但是,看在你是陳管家唯一的親人,希望你不要再插手這件事情。我跟她在一起的這段日子,是我長久以來最開心的時光,我必須將它延續下去。阻止我的人,就要付出代價。”

水仙在風中微微的顫動,賀蘭雪的臉上燃燒著一種飽含耐心的溫柔,“玉娘,你幫不了別人。這世上天天有人生,天天有人死,我是一個凡夫俗子,我隻會為我心愛的女人哭,為她笑,為她做一切,但是奪走這一切的人,我不能放過。我的勝利,注定他的失敗。反之亦然。”

玉娘吃驚地睜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