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第3章(1)

正房裏一屋子的女眷,我不知道哪個是李涵的舅母,隻能跟著巧燕慢慢地向裏走。靠窗的炕上坐著一個中年婦人,見我進來,就下了炕牽著我的手,仔細打量起我來。

“嗯,幾年沒見,模樣是越來越俊了。”她說著便拉著我上炕。

我在炕沿坐了,微微地笑著低下頭去。反正我根本搞不清楚狀況,多說多錯,不如不開口。

“涵兒今年十三了吧?人大了,倒是越發靜了!”她又問道,“聽說你姨娘去的那會子,你大病了一場。現在身上可好了?還吃著什麽藥?”

我現在肯定這位就是,便答:“托舅媽的福,都好了,不曾再吃藥。”

舅媽郭氏點點頭,指著屋裏其他的女眷向我介紹。光舅舅的妾室就有三位,據說有兩個李涵小時候見過,還有一位是一年前才納的。又有舅媽嫡出的表妹一個,二姨太太生的庶出的表妹一個。反正我全不認識,現在記一遍得了。鬧哄哄的都見了一遭,下人來回報說,舅舅回來了。

不多時,一個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進了裏屋,在座的都站起來迎接。

“都坐著吧。”他隨意擺了擺手,徑直向我這邊走來。

我上前施禮:“見過舅舅。”

舅舅“嗯”了一聲,有些訝異地看著我說:“人說女大十八變,都變得讓人認不得了!”

郭氏在一旁笑道:“小的時候兩姐弟長得都似妹妹,如今大了,涵兒反而像姑爺的多。”

“嗯,是比小時候大方了。”舅舅點頭笑道,他又轉而對郭氏說,“難得今天李涵來了,讓廚房好好地做一桌菜,全家人熱鬧一場。”

郭氏答應了一聲,吩咐下人張羅去了。舅舅在炕上坐了,我正猶豫該站著還是該在下首找張凳子,舅媽郭氏便摟著我坐到炕桌另一邊。接著,舅舅和舅媽就問我一些盛京家裏的情況,什麽‘你爹身體如何’,‘你弟弟可有長高,課業怎樣’之類;還問起故去的美娥姨娘所出的小妹妹,‘今年多大了’,‘可生得好模樣’;更八卦一點,又問到爹前兩年納的小妾,‘性子是否溫厚’等等。我不但要一一作答,還得適時感謝他們的關心,古人說話的方式真夠累人的。

正聊著家常時,舅舅的兩個兒子慶均慶培掀簾子進來了。郭氏笑著招他們過來:“快來見過你們妹妹。”

舅舅的妾莫氏笑道:“太太不是忘了吧,涵姑娘還比二爺大上半年呢!”

“瞧我,可不是忘了!”郭氏拍了下額頭,又向兩個兒子笑說,“你們有幾年沒見涵兒了吧?可不許像以前似的欺負人了!”

李涵的表哥魏慶均今年應該十五歲,長得和舅舅很像,臉容俊雅,隻是身形偏瘦長,換成現代人的說法就是竹竿子,風一吹就倒型的。他抬頭看我,也跟他弟弟一樣盯了我半天。我淡淡地笑著,隱隱的帶著一絲譏嘲的意味。他顯然是發覺了,目光中頓時綜合了迷惑和訝異,但臉上的神色卻是一絲不變的。隻聽他柔和親切地對我說:“涵妹妹好。一路車馬勞頓,辛苦妹妹了。”

我輕輕地應酬了一句,便轉向表弟慶培。這小鬼眼神閃爍頗不自在,舅媽幾次催促,他吞吞吐吐,‘姐姐’兩個字硬是出不了口。我笑道:“剛才在園子裏,我就碰見過表弟了。他還有心送一隻青蛙給我玩兒,都怪我一時害怕沒抓住,給逃到院子裏去了。”

舅舅聽我這麽說,沉著臉向慶培看去。他似乎感覺到那視線,身體微微地瑟縮了一下。正當舅舅要開口說話的時候,有丫鬟進來稟報說,晚飯備好了,請太太決定擺在哪裏。

郭氏道:“就在南麵花廳裏好了,那兒地方大,也通透。你看呢?”

舅舅點頭說好,然後領著一大幫子人移往南花廳。慶培逃過一劫,鬆了口氣,卻不知趨吉避禍,用怨毒的眼神盯著我,我則回以柔柔的淡笑。

飯後,郭氏疼惜我遠來勞累,命人帶我下去安頓。她早就讓人收拾了一處雅淨的小院,盛京帶來的行李也全部歸置妥當。

我一沾著床就睡過去了。這個身體畢竟是小孩子,正是貪睡的年紀,而且在這種沒有電力的時代,熬夜又有什麽事可做?睡著了很好,起碼我時常能夢到從前的種種……爸爸媽媽、敏暉哥哥、導師、陸穎、王小桃,甚至是趙國淳,能看到他們,即使是麵目模糊的形象,對我來說也是難得的幸福啊!

嗡嗡哄哄

大堂裏人聲鼎沸。

“茶博士,添水!沒見爺的碗裏幹了嗎?”

“來嘞!爺別急,小的這就給您斟上!”

店小二伺候完前麵桌的,提著長嘴水壺停在我麵前:“這位小爺,也給您滿上?”

我點了點頭,隨他在我半幹的茶盞裏注滿熱水。樓下說書人抑揚頓挫的嗓音隱約可聞,剛才我隻管自己發呆,也沒留心他說的是什麽段子。

從盤子裏夾了塊蜜釀桂花甜藕,細細品嚐了一會兒才咽下去,唔,這味道可打七分。這個茶館子並不出名,我尋到這裏不過是因為聽說這家做的江南茶點十分地道。

我這人原來就沒什麽生活情趣,除了研究工作以外,平時唯有在滿足這口腹之欲上興致勃勃。敏暉哥哥老笑話我是個“饞癆鬼、饕餮客”,我才不理他,不就是喜歡吃嘛,又不是吃不起。我家從祖父起就十分殷實,老爸更精明強幹,手下有數家頗能賺錢的公司。我十八歲高中畢業的時候,老爸便把一小部分股權轉到我名下,可以說口含金匙長大的我,從未試過為金錢煩惱。

記得我上大學填誌願的時候選物理,老爸一臉鬱卒地嘀咕:“怎麽無緣無故喜歡這麽冷門的。”老媽冷笑著說:“什麽叫冷門!你還想高淩挑個市場營銷、企業管理之類的嗎?自己滿身銅臭不夠,還想拉上女兒!”老爸眉頭一皺,說:“我不就隨口說說,你幹嘛羅羅嗦嗦一大堆!”老媽的性格哪是能忍氣的,兩個年過不惑的活寶當即開吵。我一發現這種兆頭就迅速離開現場,順便幫他們帶上門。喜歡吵架怡情是他們的自由,我是從小看慣了,但左鄰右舍沒義務忍受噪音。

“這位小哥?”

老爸老媽吵架的畫麵迅速淡去,我眼神的焦距回到現實存在的事物上。正前方大概5米遠的地方,居然多了一個唱曲的姑娘,抱著個琵琶,約摸十五六歲年紀,長得清麗可人,我現在是直直地看著她,怪不得人家滿臉通紅坐如針氈。我維持這樣的姿勢多久了?搞不好人家以為我一個勁地盯著小姑娘看,一副色鬼樣。但剛才說話的不像是她呀?

正奇怪著,耳邊傳來清咳的聲音:“這位小哥,能拚個桌嗎?”

我轉頭向身側看去,隻見和我搭話的是個俊秀的少年,大約和李浩差不多年紀,穿著月白暗紋錦袍,外罩石清色一字襟馬甲,腰間懸著玉佩、荷包等物,一看就知道家裏非富即貴。他身邊立著另一個稍大兩歲的少年,一樣的俊挺漂亮,衣飾也是一樣的華貴。

我無意跟陌生人搭上什麽關係,冷冷道:“對不起,我沒有跟人拚桌的習慣。”

說話的那個顯然不慣被人拒絕,剛想跟我理論,大的那個卻拉住他,極快地說了幾句話,小的那個似乎被勸服了,兩人一起尋別的桌子去了。他們用的是我聽不懂的語言,估計是滿語,看來這兩人出自滿人權貴之家,不跟他們攪在一起絕對正確。

我仍舊喝我的茶,吃我的點心。那唱曲的姑娘見我不盯著她了,也恢複了正常,調了調弦,開始唱起小調。她聲音十分甜美,至於唱功,我聽不出好壞,總之還入得耳。一曲未畢,有個粗豪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來:“喂,你!讓爺搭個桌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