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

第12章(2)

跨進門檻,剛轉過插屏,莫姨娘眼尖就看到我了:“喲,涵姑娘來啦。”

舅媽對我招手道:“來,到我這兒坐。”我便走過去挨著她坐下。她對我笑道:“還沒出正月呢,就穿這麽點兒?也不帶個手爐籠著,仔細凍著了。”

我笑著說:“我慣了,不覺得冷。舅母贏了嗎?”

“今兒手氣不順,三百文的竹簽兒輸得隻剩兩支。”她搖頭笑道。

坐在對麵的中年婦人向舅媽問道:“這是你閨女?”

舅媽笑答:“我們家那兩個丫頭哪比得上她!這是我外甥女兒。”

另外一個沒見過的婦人也笑道:“你們家定是風水好,盡出美人坯子。嬋雪嬋霖我是見過的,也是粉堆玉砌似的招人喜歡。”

莫姨娘忙笑著說:“快別提我那霖丫頭!看著她畏畏縮縮的樣子就叫我生氣。”

說笑間,有小丫鬟進來稟報:“表少爺到了。”

“快叫他進來。”舅母吩咐道,又笑著對眾人說,“這是她弟弟來了。”

不一會兒,李浩便進了屋,他向舅媽利落地打了個千,道:“給舅母請安。”

舅媽忙笑著扶起他:“浩哥兒快起來,讓舅母瞧瞧。嗯,長高了不少。”又問了他一些家裏的情況,便道:“累了吧?快跟你姐姐下去安頓,你舅舅要過了酉時才回來,晚上再見吧。”

我和李浩便辭了出來,走時還聽到舅媽的牌友說:“嘖嘖,看看這姐弟倆,真真漂亮的一對人兒!”舅媽道:“我們家姑爺會養孩子,家裏還有一小丫頭,聽說也是不俗……”

到了李浩住的小院,屋子裏早就收拾妥當,小廝和丫頭們就把他的行李歸整了一下。李浩的丫鬟侍菊擰了把熱麵巾給他擦臉。我問:“你要不要睡會兒?離晚飯還早著呢。”

他點了點頭,侍菊便為他鋪床。沒來得及熱炕,就用灌了滾水的銅壺捂了被褥。

“那我走了,晚飯的時候再來找你。”我說著便要離開,卻被他拉住。“姐,跟我說會兒話。”我隻好坐到炕沿上:“好吧,要說什麽?”他整個人賴到我身上來,我笑著推開他些:“別粘粘乎乎的,你都多大了!”

他枕著我的腿,輕聲喚道:“高淩。”

“嗯。”

“你不在,家裏很冷清。”

“是嗎?我早說想回去的。爹身體好嗎?”

“好。爹常念到你……”

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我倒先犯了困。大概也沒合眼多長時間,我向旁邊靠去落了個空,便醒過來。李浩還睡著,我為他掖了掖被子,就出去了。

好,清醒了,繼續研究愛情悲劇。

晚飯的時候很熱鬧,也不用多說。李浩跟慶均慶培他們倒也算相處融洽,十五歲,過不了兩年就該娶親,也該有大人樣了。

正月十九國子監開學,李浩回來長篇大論地跟我說起見到集賢門的感動。我隻淡淡地‘哦’了一聲,引起他極大的不滿,跟我喳喳呼呼的。我便賞了他一記爆栗,叫他一邊待著去。

日子過得四平八穩,一晃就到了四月。十四這位大爺最近都沒出現,真是謝天謝地。

這天我和李浩約好了等他下學去看鬥雞,看著時間差不多,就讓小廝套了車去接他。眼看就快到了,天卻忽然下起瓢潑大雨。更倒黴的是,車輪卡在一道石板縫裏出不去了。雨越下越大,這車篷並不防水,我隻好跳下車找地方避避。

奔到最近一個有屋簷遮著的地方,卻發現已經有人在了。抬頭一看,好嘛,居然是老四。無奈隻好恭恭敬敬地請安。他的隨從都在對麵牆腳那兒,我們兩個人眼瞪眼地站著,氣氛尷尬。我看這裏就在老八家附近,便沒話找話說:“四爺是去八爺那兒嗎?”

他半天沒吱聲,就在我以為他懶得搭理我的時候,他語氣平淡地道:“我的府邸就在前麵。”

敢情他和老八是鄰居啊!說完了這句,我也找不出什麽話題了,便別轉頭看另一邊。剛才淋了不少雨,水順著碎發滴下來,我趕緊找帕子擦拭,這才發現根本沒帶。啊啊,真想念隨地都有餐巾紙賣的年代!

旁邊的人遞過來一塊絲帕,我愣了一秒便伸手接過道:“多謝。”他像沒聽見似的,也不回答,隻出神地望著外麵。

我一邊抹著臉上的水,一邊好奇地打量他。這樣凝重的臉色,應該不是在想家中的嬌妻美妾吧。老八偶爾也會出現類似的嚴肅表情,但一跟人說話就顯得很溫和,不像眼前這位,一天到晚冷著臉,好像人家都欠他似的。他長得倒還算可以(雖然不如十三和十四),下巴的線條堅毅,嘴唇嘛,不帶那種譏諷的表情也還看得過去……

“你盯著我看什麽?”

唉,被抓住了。我捏了捏手裏的白色絲帕笑道:“這帕子髒了,想來您也不要了。就算送給我成嗎?”

他挑眉道:“我還以為你又在想什麽‘投懷送抱’的事兒呢!”

我不解地問:“什麽‘投懷送抱’?”

他驚詫地盯了我半晌,然後用譏笑的口吻道:“沒想到你不僅喜歡說笑,而且忘性也大。”

我想起來了!那晚可不是跟他結了仇的嗎?竟然給忘了,真丟臉啊!

他看著我,一字一頓地說:“你是我見過的,最放肆,最輕佻,最不知羞恥的女子。”

這家夥夠直接夠惡毒!看來上次梁子結大了。不過無所謂,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討厭,還曾經被人說盛氣淩人不可一世之類。以後避著他點也就是了,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於是,便對他燦然一笑道:“多謝誇獎。”

這回換他怔了,定定地看著我說不出話來。我微笑著迎視他,看他哭笑不得的表情也挺有意思的。最後他居然笑了,搖頭歎道:“還以為你會哭呢!看來我錯估了你臉皮的厚度。”

你要過了三十歲,大概也能懂得如何將自己不想聽的話自動屏蔽。我冷笑著問:“四爺想看我哭嗎?”

“對,我的確想看看你哭鼻子抹淚的樣子。”他還真老實不客氣。

我笑著說:“反正不會是梨花帶雨,到時還怕惹得您糟心。四爺您還是不看為好。”

“牙尖嘴利!”他冷哼道。這麽快又冷下臉了?肝火還真旺。

看看天,雨已經停了。我還是快走吧,再和他說下去,保不定會鬧出什麽事情來,便對他笑道:“四爺您貴人事忙,就不礙著您了。”我向他褔了褔,便沿著牆根往回走。

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卻冷不防聽到他說:“關於楊廣的那個笑話……”

什麽?我一時分了神,踩著了石板上陳年的青苔。本來也不要緊,稍微平衡一下,扶著牆就能站穩,卻被他用力一扯,便跌進他懷裏。我貼在他身上,近得能從他前襟的鎦金圓扣上照見自己的影子。

“怎麽,救了你連謝也不謝一句?”他冷冷地笑著。

誰要你救?你要是不拉我,我站得穩著呢,我看你是存心想看我出醜。我從齒縫裏擠出幾個字:“大恩不言謝!”

他不理會我的嘲諷,看了看我道:“這麽被人摟著,連臉都不見紅一下。”

我輕輕推開他,冷笑著說:“我習慣了。”臉紅心跳的氣氛都被你破壞光了,你還指望我害羞個什麽勁!

他似乎也習慣了我說話的方式,仍舊皮笑肉不笑地問:“你說你欣賞楊廣,真的假的?”

“您還記得這個?”我不禁失笑道。

“我沒你健忘。”

我便隨口說:“假的,我比較喜歡曹操的文采風流。”

他有些意外地問:“你哪學的這些?《三國誌》裏看的?”

“我沒看過三國,戲文裏聽的。”

“戲文裏可沒他的好話。”

糾纏這個做什麽?我笑著說:“被您發現了,那這也是假的。您不也說是個笑話嗎?笑一笑忘了也就是了。”說著也不看他表情,扭頭就走。這家夥不像十四他們那麽好應付,跟他應對太傷神。

今天真是不宜出門,被澆了一身雨不說,這狼狽的樣子恐怕也不能去看鬥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