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

第10章(2)

聽她讚揚,我不禁有些得意,人說‘腹有詩書氣自華’,怎麽說我也喝過十幾二十年中洋墨水(雖然以前讀的基本廢了),自然有種知識分子的瀟灑氣派。我笑著說:“哪裏哪裏,方姑娘誇獎了。我隻是枉讀了幾年書而已。”

她嫣然一笑道:“讀書好啊!小時候,我最羨慕哥哥可以讀書認字。哪像我,到現在還是個睜眼瞎。”

我便說:“方姑娘若是有心,我可以教你識字。”

“真的嗎?”方玉竹眼中綻出動人的光芒。

她還想說什麽,我卻看到一輛馬車急駛而來,行人紛紛躲避,她背對著走在路中間,又專心和我說話,眼看著就要撞上她還沒發覺。我趕緊叫了聲“小心”,往旁邊拉了她一把,她驚呼一聲被我抱了個滿懷。

人是沒事,卻羞得滿臉通紅,嬌軀輕顫。我暗叫一聲罪過,在她耳邊輕聲說:“方姑娘別怕,我也是女孩兒家呢。”

我輕輕放開她,隻見她頰上餘暈未消,表情怪異悲喜莫辨,看來是被嚇著了。看到她半舊的嫩綠色夾袍被濺了一片泥點子,我不禁皺眉。

那輛肇事的馬車在前麵停下,趕車的小子還罵罵咧咧的,我的火氣一下就上來了。車裏的人探出頭來,罵道:“沒長眼的東西,找死啊!”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我冷笑道:“汪爺好大的火氣!莫不是貝勒府的夥食太好,吃多了撐的吧!”

汪逢年一看見我,便一骨碌爬下車,陪笑道:“原來是涵姑娘啊。瞧我這眼神,怎麽早沒看到您呢!”說著扇了趕車的一個耳光,罵道:“不長眼的東西,要是撞著了姑娘,剝了你的皮都是輕的!”

我冷冷道:“嗬,天下不長眼的真多了!汪爺剛罵完了我們,這會子又罵他。”

汪逢年忙抽自己嘴巴子說:“這張賤嘴,該打!天底下就我不長眼,姑娘您就饒了奴才吧!”

方玉竹在後麵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我卻沒那麽好打發,仍舊沉著臉說:“快收了這一套!你就是打腫了臉與我們又有什麽助益?”

“那您說……”汪逢年知道我不肯善了,但又摸不清我到底想怎麽發落他。

我指著方玉竹身上那一片泥漬說:“別的都好說,汙了方小姐這身衣裳卻想怎麽了結?”

“這還不好說,小的賠件新的就是了。”

我冷哼一聲道:“說得倒輕巧!方姑娘的這身袍子是洛興蔚的料子,鳳緗閣一等裁縫的手工,少說也要幾十兩銀子的工料錢,更別說從選布料到縫製好試穿的功夫,還有穿久了這份感情。你如何賠得?我也不難為你,就留下十兩銀子的洗衣錢,也就算給方姑娘壓驚了。”

“這……”汪逢年額頭上直冒汗。十兩銀子可以夠小戶人家吃半年的了,雖要不了他的命,但也算小放了他的血。他久居豪門,怎麽會看不出這半舊袍子的質地手工哪值十兩,但我這麽說,量他也不敢反駁。

方玉竹拉了拉我的袖子說:“李公……姑娘,這衣服沒什麽打緊的……”

我對她安撫的一笑,附耳打斷她道:“你且別心軟,我自有道理。”然後又轉向汪逢年說:“怎麽?不想出這錢?想你出門也是為你家主子辦差事,要不我改天找八爺填這數如何?”

汪逢年連忙陪笑說:“不不,我自然是願給的。隻是奴才月錢不多,也沒什麽積蓄,能否先支個頭數,然後再慢慢補上。”

我笑道:“那也可行。你先付三成,餘下的半年結清,每月收你一分利,連本帶利共十四兩二。除先給的三兩,下個月起到明年五月,每月送一兩八錢銀子到方姑娘府上,零頭也不用補了,免得說我們刻薄你。”你沒錢?笑話!明的沒有,暗的還少得了嗎?

“不、不用了!小的明兒就送十兩到方小姐那裏!”汪逢年徹底認命。

我點點頭,把方玉竹的住址告訴他,免得他到時抵賴說不知道錢送到哪裏。

他腳步有些虛浮地登上車,半晌卻又退了回來,對我道:“爺三日後在府裏設賞雪宴,桂良剛把帖子遞到姑娘府上。您在外頭,還不知道吧?”

什麽亂七八糟的花樣,老八這富貴閑人也忒無聊了吧!我皺眉問道:“賞什麽雪呀?這好端端的天氣,你家主子說下雪它就能落下雪來?”剛進了農曆十一月,這兩天陽光還挺好。

汪逢年“嘿嘿”一笑道:“入冬那麽久還沒下過雪呢。看這幾日又特別暖和,就是兆頭。府裏的莫先生一向算得準,錯不了的。姑娘到時候賞光就是了。奴才就不礙著您雅興,先告退了。”

看著馬車遠去的影子,我長歎一聲。唉,怎麽老躲不開這種事!

果然,兩天後的下午天就暗沉了下來,先是伴著寒風落了一陣雪珠子,然後棉絮片兒般的雪便‘撲撲嗦嗦’地下了整夜。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雪已經停了,屋外是滿眼的白色。過了中午,貝勒府就派了人來接我(貴賓待遇?重犯待遇?)。於是,這麽冷的天氣,我不但不能和慶均慶培窩在暖炕上吃涮羊肉,還得去應酬一幫我一點也不想應酬的人。

進了府,先去女主人那裏報到備案,然後便熟門熟路地摸到老八的書齋。老八不在,正奇怪偌大的地方連個丫鬟小子也不見,就聽外麵靴聲霍霍進來幾個人。我站在重重疊疊的書架子後麵,看不見外麵的人,他們自然也看不到我。來人“吱呀”一聲關了門,我心裏立時咯噔一下,不好的預感。

“皇上回來也快一個月了,怎麽還沒見動勁?”一個陌生的聲音說。

“愷功,這事不必急。”老八說起話來仍舊四平八穩的。

另一個沒聽過的男聲說:“索額圖這老東西也到頭了。要不要再下點猛藥……”

老八溫和地打斷他:“不用再摻和了,皇阿瑪心裏清楚著呢。”

第一個說話的人道:“也是,有高士奇這隻毒蜂,他這回怕是在劫難逃。”

接著他們又用滿語絮絮地說了一小會兒,然後就開門出去了。

我籲出一口氣,趕緊挪動站得發麻的腿也往外走。豈料,在門口被老八堵個正實。他笑意盈盈地說:“終於舍得出來了?”

我被他嚇得退後幾步,慘白著臉盯著他。

“原來你也會害怕。”

廢話!從來不害怕的不是死人就是白癡。是人當然會怕,怕高,怕疼,怕飛來橫禍,怕生老病死……我怕被你殺人滅口。

老八又笑問:“想不想知道剛才那兩個人是誰?”

我死命搖頭,他卻說:“一個是翰林院掌院學士兼禮部侍郎揆敘,另一個是領侍衛內大臣阿靈阿。”然後,他又湊近拍著我的肩輕聲調笑說:“從今往後,你就是‘共犯’了。”

鬼才跟你是‘共犯’!我“啪”地打掉他的手,猛地推開他衝了出去,就聽見老八在屋裏哈哈大笑。混蛋!玩我很開心是吧!

恍恍惚惚地跑了很久,在一座回廊轉角的地方滑了一下,差點沒摔倒,於是就停下來扶著根柱子喘氣。

“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一抬頭便見老四披著件鴉青色緣著毛邊的大氅站在不到兩米遠的地方。難道是被我擋了道?我先向他請安,然後往旁邊讓了讓。看到他溫暖的打扮,我就覺得身上發冷。還戴著暖帽呢,我卻連手套也沒有。

他從我身邊走過,卻又想起什麽似的停下來,對我說了句:“十四弟在前廳,正找你呢。”

這個消息讓我驚恐,我沒精神應付那個麻煩的根源,得找個地方避避。我向他福了福便趕緊撤退。

我找了間平常沒人出入的空屋子,拿出從老八那裏不問自取的書打發時間。到了差不多開晚飯的時間才回去八福晉那裏。

然後,我發現我被人耍了!十四根本還沒來。可憐我在那沒有暖爐,沒有熱炕,沒有茶水點心的冰屋子裏挨了三個鍾頭的凍!

四大爺,我哪裏得罪你了?反複回想的結果是——沒有。你們閑得無事也不要拿我涮著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