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文化:本能的軟件處理方式 (1)
文化的起源:進化的延伸表現
人類在進化中最不可思議的事情是首先進化出來一套擁有巨大處理能力的硬件,這個硬件在安裝上很多軟件之前,其威力還遠未發揮出來。換言之,這種巨大處理能力的硬件因為沒有發揮效用,於是就喪失了適應性,那麽缺乏適應性的東西是如何被進化的呢?
動物進化的過程是一個由本能到學習的過程,通常動物越低等則本能越發達,而高等動物則要靠學習適應環境。
春天,一隻雌性羽化的細腰蜂從地下羽化出來的時候,它的雙親早已在一年前的夏天死去,它必須同一隻雄性細腰蜂交尾,然後開始在地下挖洞建築巢室並完成其他一係列的工作:外出狩獵、把獵物麻醉後帶回巢室、產卵和封堵洞口。所有這些工作必須在短短的幾周內完成,然後它便死去。這一係列工作都是先天的本能行為,不需要學習。①
但是,要記住築巢的位置卻需要學習,很難通過本能實現,細腰蜂通過洞周圍的標示物記住洞口的位置。如果挖洞後,它周圍的環境發生了變化,細腰蜂就無法找到原來巢穴的位置了。
一隻食肉動物則通過學習適應環境,但它從小就有一種捕食傾向,這種傾向性是一種本能,要把這種本能轉變成真正的捕食能力,則需要後天的學習。大腦的優勢在於可以靈活地對周圍環境和刺激做出反應,而不僅僅是生搬硬套。
從本能到學習的過程,非常類似於計算機從硬件到軟件的過程。硬件通常擅長處理一些固定程式,優點是速度快、正確率高,而軟件則是為了增強適應性而設計的。我們還可以找到許多硬件和軟件結合的狀態,剛剛出殼的綠頭鴨在最初的10~15小時會跟著任何一個移動的物體走,並對這一物體產生依戀性,生物學把這個現象叫做印記。
因為綠頭鴨一出殼第一個見到的通常是它的媽媽,這種行為如果完全靠本能在千差萬別的各種鴨中識別出特定的鴨來,對“硬件”的設計能力就會要求太高,於是在“硬件”設計上進行了簡化,本能要求它把最初看到的移動物體當做它的媽媽,這樣就容易多了。假如看到的第一個移動物體是一個木塊,它也會將這個木塊當成它的媽媽。
如果綠頭鴨學習識別媽媽的本領完全靠後天的智力和學習,則對“軟件”的設計水平要求太高,智能最發達的人類要好幾歲時才能認識自己的媽媽,就是因為人是靠軟件來處理這些信息的。說到這些通過自然選擇完成的設計,我們不得不感慨自然進化的鬼斧神工。
人類為什麽能夠超越動物許多呢?他們可以蓋高樓大廈、製造複雜的機械和各種設備,作為一種大型的靈長類,人類組成了複雜無比的、規模龐大的群體,這些都是驚人的。
很多人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是因為人更聰明,腦力更發達。與人類的近親黑猩猩做比較,人類有1400毫升的腦容量,而黑猩猩隻有400多毫升。人類在300萬年前的祖先腦容量隻有400毫升,現在已進化到了1400毫升。但是,智力的差異並不是造成人和動物的巨大差別的原因。如果一個孩子一出生就被放置在一個荒島上,隻通過一台機器提供食物維持生存,不接受和其他任何人的交流,恐怕其在智力上的優勢不會比其他動物高多少,頂多能夠投擲石塊,驅逐野獸,要想有語言交流,發明火,種植農作物,不知道要積累多少代人。
從化石分析可知,距今10萬年左右,人類大腦和現在基本上已經沒有什麽區別了。但是,就生存狀態而言,那時的人類和其他動物的區別很小,農業還將再過9萬年才發明出來,更別提其他的發明創造了。
毫無疑問的是,人類取得成就的原因是知識、經驗獲得了積累,並通過後天的模仿和學習得到遺傳,我們把這些統稱為文化。也就是說,人不是通過先天的“硬件”取得根本的領先的,而是通過後天不斷安裝各種“軟件”實現了這一點。我總覺得,人類在進化中最不可思議的事情是首先進化出來一套擁有巨大處理能力的硬件,這個硬件在安裝上很多軟件之前,其威力遠未發揮出來。換言之,這種具備巨大處理能力的硬件因為沒有發揮效用,於是就喪失了適應性,那麽缺乏適應性的東西是如何被進化的呢?
在較為高等的動物中,其生存技能並不完全來源於基因,也就是說動物生存在世界上,並不全靠與生俱來的本能,有許多動物必須通過後天的學習,獲得一部分經驗才可以應付自然的選拔。
例如,小雞在剛出蛋殼的6個小時之內,如果不能和它的母親建立起來聯係,以後它的母親和它將會相互不認識。假如小雞喪失了後天的這幾個小時的學習機會,不幸又生活在野外的環境中,那麽它成活的概率就大大降低了。
小雞在出殼6個小時認媽媽,即不是像細腰蜂一樣的本能,也不像我們人類的學習,它是一種介於二者之間的形式,生物學家起了個名字叫“印記”。研究表明,人類除了本能和學習之外,印記也是一部分獲得生存能力的方式。對語言的學習就體現了印記的影響,兒童在學習語言的關鍵時期,如果無法學習,日後學習就會非常困難。外語教學一直深受詬病,每個人都花費大量的時間學習外語,效果還比不上以此為母語的頑童,原因是我們錯過了建立印記的時期,等到基因已經關閉了這種能力時,純粹靠後天學習彌補,就事倍功半。很多我們認為完全靠後天學習獲得的能力,實際上是有先天的基礎。
人的行為也並非完全由文化主導,相關的研究表明,基因所起的巨大作用比我們想象的大得多。但是,不管怎麽說,文化對於人尤其是在企業中所起的主導作用是毋庸置疑的。但文化並沒有超越進化規律。壽命短暫、腦容量非常小的動物要應對的情況比較簡單和固定,自然就選擇了用本能的方式處理。隨著壽命的延長,腦容量的增大,動物的生存要應對更加複雜多變的環境,自然就選擇了學習的方式獲得生存技能。在進化選擇中,本能、印記和學習隻是不同情況下一種經濟的適應方式,並沒有什麽本質不同。
總之,人類進化次序和計算機所不同的是,前者首先進化出來硬件,然後再進化出各種軟件;而計算機的軟件和硬件是同時進化,相互促進的。
人和動物在出生時雖然都是一無所有的,但主要差別卻在於,人類可學習的東西越來越多,而動物則是祖祖輩輩都學習那幾樣。
通過累積效應,人類取得了顯著的加速度優勢。我們這裏所說的人是群體的人,雖然也由個體組成,卻不拘泥於個體的學習。我們無須學習電視機的原理,卻通過其他人的經驗和知識的積累,使我們獲得電視機的質量越來越好,代價則越來越小。
我們人類的硬件—生命本身是進化而來,這是沒有爭議的。但是,我們的軟件—文化是否也是進化而來,是否遵從進化原理則令人懷疑。
記因等同於基因
記因,即“meme”一詞,是《自私的基因》作者理查德·道金斯發明的。它的含義是指“在諸如語言、觀念、信仰、行為方式等的傳遞過程中與基因在生物進化過程中所起的作用相類似的那個東西。”為了讀上去與“gene”一詞相似,道金斯去掉希臘字根“mimeme”(原意是模仿的意思)的詞頭mi-,把它變為meme-,這樣的改變很容易使人聯想到跟英文的“記憶”(memory)一詞有關,或是聯想到法文的“同樣”或“自己”(meme)一詞。
“meme”還不是一個被廣泛關注的正規詞匯,它的翻譯方法非常多。我認為用“記因”是比較合適的,其原因是“基因”一詞雖是音譯,但是它的意思已經人人皆知,“記因”這個詞既可以搭上基因的順風車,又能夠體現它由記憶而來的特點,如果用音譯(覓母、米姆、謎米),或者其他的詞匯(如擬子),其傳播成本要高得多,要費很大的勁,人們才知道是什麽意思,進化比原創的成本要低得多。
生活於距今2000多年前的孔子,作為生物學意義上的人早已不複存在,但始於他的儒家思想至今還在影響著華夏子孫,並已漂洋過海,波及他邦。孔子的思想學說,就是孔子的“記因”。我們今天還知道孔子,還說著孔子,乃是其“記因”在延續著他的生命。
英國著名科學家牛頓,從生物學上講,因其終身未娶,故其基因並沒有得到遺傳和延續。換句話說,牛頓的DNA早已化為曆史的雲煙,飄逝遠去。然而,牛頓的“記因”—由他創立的科學理論,至今還在陪伴著世界各地數以億計的莘莘學子。可以預見,隻要人類不滅,牛頓的“記因”就將永久地生存下去。
經濟學之父亞當·斯密也沒有後人,但是他的經濟理論被廣泛地應用於指導當今社會的經濟製度設計,這也是他的“記因”在起作用。
道金斯進一步闡釋了記因傳遞的機製,他認為模仿是記因傳遞的主要方式。以“思想記因”為例,當一個人聽到或讀到某個好的想法後,他把這個想法傳遞給他的朋友,接著他的朋友又把這個想法傳遞給其他的人,這個過程就是模仿。通過模仿,想法從一個人的腦中傳到另一個人的腦中,並不斷地被複製傳遞。
基因的基本特點是能夠複製自己,並在複製中做出微小的、隨機的、盲目的調整。用道金斯的話來說:任何一個事物要構成一種複製因子必須具備遺傳、變異和選擇三個特征。
道金斯認為,記因也具有完全相同的特性。這似乎很符合我們的觀察和體驗。曆史上任何一門科學都具有這三種特征,牛頓力學被記錄並廣泛傳播下來,但也得到了部分的修改和補充。文化基因也是如此,我們所說的儒家哲學不完全等同於孔子的學說,因為它在曆史上也被遺傳、變異和選擇了。
道金斯的學生蘇珊·布萊克莫爾博士(SusanBlackmore)比自己的老師走得更遠。在她看來,正如基因之間相互競爭著,自私地、不顧一切地要遺傳到下一代的身體之中,最終決定了生物世界的格局及其結構;與此類似,記因之間相互競爭著,自私地、不顧一切地要傳遞到另一個人的大腦、另一本書、另一個對象之中,這最終決定了我們的文化以及我們的心理結構。按照這一思路,記因觀念實際上已經發展為一種獨立的關於人類文化的全新理論。
不管曆史上或者現實中,人類文化的記因有多麽多,其基本的個性都可以歸結為:“活下來,傳下去”。它的基本方法是遺傳和變異,以“積極爭取、心悅誠服”的態度接受自然的挑選。
記因的進化就是人工選擇的結果,人工選擇是自然選擇的一種特殊的形式,人工選擇也是把符合要求的變異挑選出來,並把它傳遞給後代,把其他變異淘汰掉。雖然人工選擇也同樣符合進化規律,但和純粹自然界的選擇相比,人工選擇大大加快了進化的速度。
我們現在看到的五彩斑斕、形態各異的金魚,它們都是金鯽魚的後代。從進化曆史看,形態、色彩比較單一的金鯽魚進化成形態萬千的金魚時間並不很長。據考證,大約是從宋朝初年(公元10世紀末)才開始了金鯽魚到金魚的進化曆程。
金魚之所以能夠進化得這麽快,是因為人的介入。公元12世紀初宋高宗在杭州建立禦花園,專設魚池、廣收各地金鯽魚,士大夫紛紛仿效,相互攀比,使金鯽魚進入了家養時代。由於人們有意識地選擇比較有特點的魚,於是使金鯽魚之間的差別越來越大,起初是顏色的變異,1547年出現了深紅色的魚。由野生到半家養再到家養,人們對金魚進行變異選擇使之品種之間的隔離越來越大,金魚變異也越來越大。
1848年以後,中國開始出現人工選種和人工雜交。在這個過程中,人們從單單注重體色的變化逐漸擴展至體形、眼、鼻、鰭和鱗等部分的變異。現在種類如此豐富的金魚,隻經過100多年的加速選擇就形成了。
舉這個例子,一方麵是因為有趣,另外一方麵是讓我們認識到進化的速度瓶頸往往不是變異的速度,而是選擇的強度。
我引用馬特·裏德利《紅色皇後—性與人性的演化》上的一段話來說明進化史研究的基本脈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