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方家的房產
不知道怎麽，軍武突然想到，應該到現場去看一看。在部隊有個術語，叫熟悉地形。不管什麽情況，隻要到現場一看，就會一清二楚。於是，軍武就問老頭兒，“我們到你那兒看看好不好？”
“那敢情好了！隻是勞你大駕，太對不起了！”老頭兒感激涕零地說道。
“不客氣！這是我的工作呀！”軍武說道。
多虧有了這輛三輪車，軍武不用攙扶老頭兒去擠公共汽車了。下樓到了院子裏，軍武先將老頭兒扶上三輪車的座位上，然後突突突一溜煙兒，三輪車朝著老頭兒指引的地方駛去。
中央大街的中心區，顯得很繁華，但是拐入小巷，就是一片片的平房，加上多年來維修欠帳，看哪兒都是歪歪斜斜的樣子，純粹就是棚戶區。
不過，來到九町目地界，那些藍磚蓋的房子倒是顯得十分結實。按照日本人的房屋建造習慣，房子分布的成格成塊，都是一個個的四合院。院子外麵的街道，垃圾遍地，舊物雜陳，風吹的電線杆子嗡嗡作響，軍武不由地想起樣板戲《紅燈記》中的場景來。這兒，當年就是日本人統治的地方，連街道的名字九町目都是日本人起的呢！
四合院之間的小胡同非常窄小，三輪車根本開不進去，老頭兒隻好下車領軍武、小孟步行。進入一個四合院，軍武看到小院子裏十二間房，卻住了十一戶人家。一問，他們都是發電廠的職工，看到老頭兒，這些住戶的眼睛裏都露出了警惕的目光，好像老頭兒和軍武要來搶劫他們的房子似的。
“看，那四間正房，就是我們家留下住的。”老頭兒將軍武先領到四間正房看了看。住戶不讓他們進入，他們隻能在外麵瞅一瞅。
“還有嗎？”軍武問。
“這四間是我們自己住的，不出租。”老頭兒告訴他“那些房子，還有東邊兩個四合院，都是出租給別人住的。”老頭兒說著，就用手比劃了一大圈兒。
“啊！”軍武這才聽清楚了，老頭兒的房產分兩部分，一部分是自己住的，就是這四間其餘的部分是出租的。包括另外兩個三合院的房子和這個院子裏剩餘的八間。那麽，老頭兒要求歸還的，是自己居住的這四間。其它的房屋，當時已經公私合營了。現在已經屬於公有，被發電廠的職工住著呢！
那麽，如果老頭兒的家庭成分平反了，他會不會繼續提出要求政府歸還那幾個四合院的房產呢？起碼，過去應該分的紅利應該補發給人家吧！這是後話了。
這伯事兒，當時對於軍武隻是想想而已。幾年之後，竟然變成了現實。政府退還了全部房產，方寶珍的外甥女在這片房產地皮上開發了鎖陽第一個民用住宅樓，軍武還來參加了售樓典禮。那時，老爺子已經去世，軍武剛剛從那四間平房的其中一間搬出來。
看完了現場，老爺子一次次謝了軍武和小孟。說不打擾領導了，自己就回到了臨時借宿的沈英家。
軍武並沒有回工廠，而是讓小孟將車子弄到了工廠附近的房產管理所。他谘詢了一下房產政策和平反冤假錯案退還房產的情況。這才知道，房產確實是很複雜的事情。方寶珍的要求是要退還房產，實際上房產是不能退還的。即使是政治上平反了，也隻能是退還房屋的使用權。房產權歸國家所有。但是，如果真的平反了，倒是可以考慮補發給他一部分應該分得的紅利。至於補發退休工資，那就是企業自己的事情了。
從房產所出來，軍武的心情並沒開朗起來。原來，他以為隻要退還了方寶珍七十間的房產，那麽，自己這個無房戶住他一間房子不成問題吧！可是，到房產所一打聽，這事兒是沒有可能的。
不過，軍武想想這件事兒首先是領導交給的政治任務，自己還是要努力將方寶珍這個案子給辦理妥當。這是自己份內的工作呀！如果把這事兒與自己的解決住房困難聯係起來，自己豈不是以權謀私了嗎？
恰恰正是這個節骨眼兒上，崔鳳來電話告訴了他一個特大喜訊：軍武，我懷孕了！
啊，軍武聽了電話，先是一個驚喜，自己要當爸爸了啊！前些日子，崔鳳回來得勤，每次兩個人都連續不斷地****……看來是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有了愛情的成果了！
可是，孩子啊，你來得早點了吧？爸爸正想辦法弄房子呢！沒有房子，媽媽生了你，去哪兒住啊？
想到這裏，軍武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方寶珍上訪是軍武擔任總支委員之後受理的第一個政治案子，他必須認真對待。第二天，他召開了科裏的會議，讓大家討論一下應該怎麽辦？
“我看，這老頭兒上訪主要是為了他的房產。”小孟說著上自己的看法，“昨天下午他一看見自己那一片房子，眼睛都亮了許多。那三個四合院，加起來麵積比鉚焊一車間還大。要是退還給他，他就成了大富翁了！”
“依我看，他主要是奔錢來的。”小朱說，“最近落實政策時，那些個上訪的哪個不是奔錢來的？科長，如果我們補發了他的退休工資，我看他就消停了。”
“補發退休工資不成問題。隻要我簽字，財務科就能補發。”軍武笑了笑，“可是，為什麽補發？得有依據啊！”
“這個依據，就是政治上平反。”英娣思索了一會兒，說道：“房產也好，工資也好，解決這兩個問題都要有個前提，那就是政治上平反。隻要政治上平反了，其他的問題都有辦法解決。可是，如果政治上平反不了，我看，別的都是無從談起。前些日子，我爸爸的大學落實政策，一些老教授平反之後，連別墅都退還他們了。比起別墅，老方頭兒這幾個四合院算個啥？”
大家議論了一陣子，軍武覺得還是英娣說的有理。就決定的先從政治上平反入手，開展具體工作。他讓小孟和英娣去方寶珍原來所在地派出所查看一下戶口本上家庭成份是怎麽寫的？居民委員會是怎麽掌握的？取得原始依據。然後，他又告訴小朱查找一下工廠文戈中的文書資料，看看當時的革委會是依據什麽將方寶珍定為地主兼資本家的？最後，他負責與局信訪辦取得聯係，谘詢有關政策。開會之後，大家分頭行動。
小孟和英娣去派出所和居民委員會取證非常順利。不管是居民委員會還是派出所的戶口本記載，方寶多年來一直是小業主成份。這說明，從解放初期到文戈，方寶珍家庭成份一直是小業主，不存在漏劃的問題。那麽，為什麽文戈時廠革委會硬是將人家作為地主兼資本家進行專政呢？小朱翻來翻去找了半天，依然找不到原始文件。當然，這事兒當時是朱科長所為，如果找他作證，情況就會一清二楚。可是，朱科長現在心情沮喪，自己怎麽好去刺激他呢？於是，軍武就發動英娣、小孟一起幫助小朱查找。小孟倒是有經驗，他撇開那些裝訂好的文件不看，專門翻騰那些箱子裏的零碎紙片子，果然地，下午三點，竟然發現了幾張專政隊的審訊記錄紙。軍武一看，正是朱科長審訊方寶珍的原始記錄，就如獲至寶地閱讀起來，一閱讀，發現這正是他們要找的東西。
原來，方寶珍被改劃為地主兼資本家並非朱科長隨意而為，它先是來自於一封檢舉信。寫這封檢舉信的不是別人，正是方寶珍過去的租戶。解放前，工人階級沒有地位，收房租時，方家這個房東有時候難免態度惡劣，就讓這些租戶懷恨在心，本想在劃成份時將其定個資本家專政一下，沒想到工作人員堅持執行政策，方寶珍就被劃為小業主，由此逃脫了被專政的厄運。那些個租戶難解心頭之恨，趁著文戈，又將舊帳翻騰出來，檢舉方寶珍當年如果不勞而獲，靠收取高額房租剝削工人階級……文戈中本來就是極左思潮泛濫的時期，當時的廠革委會成員年輕，他們憑著樸素的階級感情，懷著對舊社會剝削階級的憤恨，再加上當時上級也在抓階級鬥爭新動向，搞鬥爭擴大化，方寶就成了專政隊的革命對象。成為抓階級鬥爭的工作成果了。後來，輕工局革命委員會還為此發了《簡報》，表揚了輕工機械廠的做法。
幾頁審訊記錄，一份《簡報》，足以說明方寶珍的地主兼資本家屬於錯案了。軍武將這些證據整理裝訂好，然後口述了一份關於為方寶珍進行政治平反的報告。
局信訪辦公室：
你辦轉來的99號信訪件已閱。經調查，方寶珍原係我廠鉚焊一車間職工，家庭出身小業主，個人成份工人（見證明材料一）。文戈中，由於極左路線盛行，方寶珍鄰居檢舉方寶珍為漏劃的地主兼資本家，要求輕工機械廠革命委員會予以專政。廠革委會抓階級敵人心切，僅依這封檢舉信便匆匆將方寶珍改劃為地主兼資本家成份並予以專政（見證明材料二、三），同時收回了個人房產，停發了退休工資，致使方寶珍失去了生活來源和居住房屋，長期過著沿街乞討和夜宿街頭的悲慘生活。根據黨的落實政策，平反冤假錯案的指示，本著實事求是、有錯必糾的態度，我們認為方寶珍被劃為地主兼資本家純屬是一樁錯案，應予糾正平反。同時，對於本人提出的退還房產、補發工資的要求也應當給予妥善解決。
當否，請批示。
中工鎖陽市輕工機械廠總支委員會
**年*月*日
軍武口述完了，英娣記錄整理好，小朱又工工整整抄寫了一份存檔，軍武就讓小孟開三輪車送到局信訪辦公室去了。
也許局信訪辦公室對這份報告不甚滿意，也許這麽處理問題還顯得急躁些，但是，軍武已經以十分認真的工作態度，率領部下大幹了一天，至於結果如何，讓信訪辦公室的領導去定吧！反正自己的工作做完了。雖然不能說這件案子完結了，但是起碼，他可以保證白書記不會來電話批評齊書記了，方寶珍也不會再給齊書記下跪了。作為我們，已經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