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故人如斯(上)
樂席即散,班兮等人也就告退各自回館中休息。回到館裏,班兮遣退宮女,將盼兒喚到身旁,道:“盼兒,你果然沒見過這個人麽?”盼兒一愣,道:“誰?沒見過誰?”班兮輕聲道:“寧熾,今日吹奏百鳥朝鳳的人。”
盼兒臉頰一紅,眼中閃動光芒,輕歎道:“嗯,沒有見過,他這樣的人,見過一回,又怎會忘記?”她出了會神,抬頭看班兮看著自己,不由得一愣,道:“姐姐,你怎麽了?”班兮木然將目光自她身上移開,搖頭道:“沒什麽,你出去吧。我歇息一會。”盼兒雖看她神情有些古怪,卻也不敢詢問,退出屋去了。
班兮隻覺全身乏力,*在榻上閉上雙眼,回想起盼兒陪伴自己成長,又與自己一同離鄉背景的情形,卻怎麽也不明白,她為何要欺騙自己呢?她當初,是沒有去見寧熾?還是因為沒能遇上他而不敢向自己坦言呢?
思緒良久,卻更覺心煩意亂,她再也忍耐不住,起身向屋外走去,一定要與盼兒麵談,要一個解釋。她心意已定,一邊走向門旁,一邊便想揚聲呼喚她。就在這時,她的耳邊忽然想起一個聲音,有一個人語氣冰冷,道:“不要去。”班兮一怔止步,向身邊環視,果然空無一人,可這聲音她記得曾經聽過,如今也不會忘記。那是“她”,是自己體內另一個自己在說話。
“為什麽不去?此事不問清楚,勢必在我與盼兒之間造成隔膜。”
“你忘記了,到得這深宮裏後,你便已不是你。那你認為變化的隻你一個麽?”
“你……這是什麽意思?”
“愚鈍!若不是因為入了宮,有機會放眼這天下繁華,陳瓊便還是陳瓊、雲依便還是雲依、盼兒也不會變做李平!”
“……”
“你切莫忘記了,宮闈中如今隻她一人喚你姐姐,你這個姐姐可要如何自保?”
“不會的……盼兒她,與我自小一同成長……彼此了解至深,她決不會……”
“你小看她了。她能隨你入宮,一定有她的因由,何況既然沒有按你所言去見寧熾,對你又沒有隻言半語的交待,她居然還能在你麵前處之泰然,你仔細回想,這還是當初那個沒見過識麵的小丫頭麽?”
“……”
“所以我說,你不用去問她,不久之後,她自然會發現寧熾便是當初你要她去傳信之人,到了那時,你再試試她,看她如何解釋便是。”
“……”
……
“不!我不願對盼兒用計謀防備。在這深宮裏,我隻信她,也隻想信她一個。她對我隱瞞,必然有她的苦衷,我一定要問個明白!”班兮不再回頭,徑自向門外走去,空氣中飄散了一聲輕歎,隨風而去了。
班兮將盼兒帶到屋內,將日前發生的事向她坦言,盼兒驚的呆了,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撲通一聲跪下,哭道:“真的不是故意欺瞞姐姐,隻是……隻是……王大人一再叮囑,一入宮門深似海,姐姐要應付的人與事,要比在外多出幾倍不止……況且……外麵的事與姐姐再無……關係,能不說……就不說的好……”
班兮問道:“哪個王大人?”
盼兒看她一眼,道:“就是王莽王大人。”班兮奇道:“此事又怎麽與他相幹?”盼兒道:“我……也不太清楚,隻是那些日子去縣廷求王大人讓我陪姐姐……一同進宮時,他便讓我……讓我留意著……哪日若是姐姐你……要與那牆外吹笛的人見麵……或是傳送物事……一定要我……告訴他。”說著聲音漸漸低了下來,看一眼班兮,再道:“他答允了我,隻要我能做到此事,便讓我隨姐姐入宮……盼兒無父無母,自小便跟隨姐姐,一想到要與你分開……我便覺著再也……沒法子活下去啦……這才會答應他的。姐姐,盼兒知道錯了,姐姐你千萬不要把我送回去!”說罷痛苦失聲。
班兮呆若木雞,恍惚間回憶起王莽與自己說話的神情,再想到後來突然入選,心裏卻有些明白了,她朝地上哀哭不止的盼兒看了一會,輕聲道:“因而,你沒有將那帕子交於他,而是給了……王……王大人麽?”盼兒點著頭,看她麵色不善,又垂頭大哭起來。
屋裏靜了許久,才聽班兮緩緩道:“你今日晚飯後,讓暖雪去尋霜館交一個貼子,請樂師們哪日得閑來咱們這裏彈奏一曲。”
盼兒一愣,抬頭道:“尋霜館?那不是……寧樂師他們住的地方嗎?”班兮眼望窗外點了點頭。盼兒遲疑了一會,輕聲道:“姐姐……既是……認識的,咱們不是要避一避嫌麽?”
班兮道:“刻意避嫌就不用了,反正尋霜館這幾日一定也是門庭若市,各個宮裏演一趟,唯獨我這兒不請,那才顯眼呢。”
盼兒不敢再說,低聲應了,跪了一會,抬頭見班兮神色疲倦,又朝自己揮手,便慢慢站起身來,臨到門邊,卻又猶豫了一會,再度轉回身來,道:“盼兒做了對不起姐姐的事,若是……姐姐真的生氣,便……送我回鄉吧。”
班兮沉默看她片刻,才道:“這是命中注定的事,也說不上是誰對誰錯,我若是生氣,也隻有氣你瞞我,並不為其它。好在,如今都分說清楚了,便讓此事過去便是,你也別再想它了,去忙你的吧。”盼兒拭淚答應,這才轉身走了。
果然不出班兮所料,煦儀館的請貼送到之時,尋霜館裏早已疊起了一摞厚的貼子,上至皇後下至妃嬪,無一不是早早就尋上門來,要眾樂師為她們演奏樂曲。其實眾人心中雪亮,這還不都是衝著寧矢而來,請眾樂師雲雲,不過是一個托詞罷了。
因而也總有些樂師心中不忿,將手裏拿著的貼子往幾案上一丟,道:“長的好果然就是不一樣,這樣的皮麵何苦做樂師呢!有前程的把式多了去了,這可不就等到時機了麽?”眾樂師忙勸住了,低聲道:“這話也是能開口就來的?這什麽地方,你不要命啦?”那人這才狠狠朝窗外咄了一口,轉身進屋去了。
對麵長窗內,卻有一人正背對著窗子,對外間說話置若罔聞,隻顧自低頭專心擦膝上的那把秦箏。手中的潔白帕子擦了一圈,也還是依舊光鮮幹淨,明明一塵不染,可他執意的一遍遍擦拭著。纖長十指,輕柔地撫摸琴弦,便連灼人的烈日自窗外斜照進的光線,照到這雙手上,也似乎變得溫柔起來。
他頭發隻鬆鬆地挽在腦後,有幾縷自額前垂落,拂在琴弦上,他也不加理會,隻安靜地繼續自己未做完的事,窗旁有一隻手掌大小的香爐,正吐著清雅的氣息,屋內靜到極至、定到極至。
安寧之中,卻聽有人一路進院裏來,道:“又收了一張,是煦儀館的班少使請的,這連著總得有十幾日要四處奔走了……有的累的……”這人似乎還說了別的話,但屋裏的白衣人已然聽不到了,他雙眼中盈光跳躍,手中的動作更輕更柔,可屋裏的氣息已然改變,前一刻還充溢飽滿的寧靜,瞬息間便消失地無影無蹤。
或許,是因屋主人的心情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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