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爾虞我詐(上)
凝琴略為整理思緒,說道:“便是在今日早些時候,忽然來了幾個內廷衛尉,不由分說的便將柳良使給帶了出去,緊接著便連督選選女的傅公公他們也給抓走了。那時奴婢正好去給事房交事,回來聽說這一切,便追著打聽,這才知道柳良使她原來是冒名頂替入的宮,據說本名也不是喚做息兒的……”
班兮聽到這裏,心中微微一驚,又聽她道:“如此一來,掌管選女的所有經手人一一受到牽連。這是欺君大罪,便是地方官員也不知要連著追究多少,更別提這芙蓉館裏的諸人了,眼前雖還沒事,怕就怕此事一經敲定,大夥兒也是在劫難逃。”說到這裏又忍不住哭出聲來。
班兮回想當時柳息兒與自己說起此事時,房中隻自己與她二人,莫非當日隔牆有耳?又或者她自那之後還向他人說起此事!她沉吟一會,道:“如今館中各人怎樣?”
凝琴道:“都著急害怕著呢。陳良使更是一直哭個不停,還央求著要去看望柳良使,可那怎麽行的通呀!別說是她了,眼前這架式任是誰也不能去探看。也隻有她與柳良使姐妹情深,才不顧危險的有這樣的想法,旁人躲避還唯恐不及呢。”
她說罷又哀聲哭了一會,聽班兮沒有動靜,便悄悄偷眼看她,隻見她微皺雙眉,正看向窗外出神,凝琴不敢打擾,跪在一旁等待。如此過了好一會,才聽班兮道:“柳良使被關在何處?”
凝琴道:“便是上回……的那個內廷地牢裏,宮內品階低下的女子與內侍臣官犯事也都關押在那兒,隻等罪名確實再行送交延尉處置。”
班兮點頭道:“我明白了,我這就去求見陛下,若能見柳良使一麵,此事才能確定真假。”凝琴聽她這麽說,已經是感激涕零,拜謝幾回,這才離去。
班兮由盼兒隨從往未央宮求見,劉騖得知她的來意,起初不願讓她前往,隻到她聲淚俱下,他才應允了。
她自未央宮出來卻並不往地牢方向去,輦轎徑直來到芙蓉館外,凝琴看到她忙不迭的迎接出來,館內諸選女也都上前見禮,說起柳息兒之事,都不由得麵露恐慌之色,班兮目光自眾人臉上一一掠過,看她們神情不安,也就安慰了幾句。
眾選女得她安撫,說了些閑話才慢慢放鬆下來,班兮與大家圍坐之中,始終平靜如常,便如同此行專為與眾姐妹們說說家常而來,就連一直紅腫雙眼的陳瓊也逐漸平靜,班兮坐了一些時候才起身離開。
她走出芙蓉館之時,天色已將近黃昏,落日的餘輝照耀著宮闕的翼角一層層遠近交疊,被夕陽勾勒出靈動閃爍的縷縷金邊來,便如同一隻盤踞在高處俯視蒼生的怪獸一般。班兮的轎子便在這怪獸窺探之下,在宮殿間匆匆穿行,這一會才來到地牢外,隨行內侍拿通貼文符出來,守衛方才允她一人進入,連盼兒也沒能跟隨。
班兮自石階而下,陰冷的濕氣越來越重,她緊緊衣袖,努力抑製著心底對此地的恐懼之情,向前走去。走了一會,眼前漸漸顯出亮光,再轉一個彎,便又有一個守衛為她開門,她跨步進入,便在右手一間陰暗的小牢內看到了柳息兒。
柳息兒的頭低低垂著,不知正在想些什麽,柵欄外的微弱燈光隻照到她的衣襟上,卻看不到麵容。班兮停足輕喚她的名字,柳息兒渾身一震,卻停了一會才慢慢抬起頭來,看到柵欄外的班兮,她聲音中略有傷感,道:“你來啦!我就知道,隻有你會來!”
班兮柔聲道:“你怎麽樣了?可曾問供麽?”
柳息兒靜坐在原處,並不動彈,沉默一會,才輕輕抽泣道:“能等到娘娘前來看望,息兒已是感激涕零。這裏陰冷晦氣,求娘娘快些離開吧。”
班兮道:“你過來讓我看看你。”柳息兒慢慢向前,離柵欄幾步處停下腳步,向她斂禮哭道:“還沒有問詢,勞娘娘掛心了。”班兮伸手向她,道:“怎麽這麽生份,走過來些。”
柳息兒這才遲疑著站直身子向前一步,到班兮麵前,抬起臉來,隻見她發鬢散亂,雙眼中滿含淚水,哽咽道:“今時不同往日,如今息兒我……已是待罪之人……”
班兮伸手去握住她手,打斷道:“不久之前才說好的,沒人的時候咱們就以姐妹相稱,不論何時何地,都決不改變……莫非……姐姐你認為告發此事的人,是妹妹我嗎?”
柳息兒立刻搖頭道:“絕沒這樣的事,我知道的,這事一定不是你……若是你……又何必等到今日!”她緊緊握住班兮的手,幽幽地歎了口氣又道:“在這深宮中,能遇到妹妹,息兒就算死了,也會記得你的好。”
班兮道:“說什麽傻話,哪裏就能死了,此事還未定論呢。方才我求見陛下時,見到他雖為此事惱怒之中,卻也說過不管怎樣一定要等地方送選官員仔細查實,才好定罪。姐姐,即便……即便是被察出了真相,我也一定會全力向陛下求情。”
柳息兒聞言哭聲更響,順勢向班兮跪下道:“息兒自知冒名頂替是欺君大罪,息兒死不足息,可是……可是這樣的大罪單死我一人必是不夠的,誓必累及九族……娘親、兄長……還有未曾及笄的侄兒女們!娘娘……好妹妹……兮兒……姐姐我不求別的,若是你能求得陛下隻殺我一人,饒過我的家人……息兒……便是死為孤魂,要下地府,要過刀山……也必感激妹妹的恩情。”
班兮緊握她手,搖頭道:“快別說這樣的話了!當務之急,咱們還是好好想想此事的由來,自從你我那回夜談後,你可對誰說起過此事麽?”
柳息兒抹淚搖頭道:“沒有的,這是性命攸關的大事,除了妹妹你我再沒向他人說過。”
班兮看她一眼,沉吟道:“不知是不是讓人偷聽了去!”
柳息兒道:“這倒是不無可能的!如今想來,我依稀記得那日窗子像是開著,便是有人路過聽到也不奇怪,唉,怪隻怪我太大意……”說罷又哭了起來。
看班兮沉默不語,她哭了一陣,又道:“妹妹你是知道我這性子的,最是見不得人裝腔作勢,平日裏便是館裏哪個姐妹受了欺侮,我也總要出頭說話,得罪的人必定很多。便是連瓊妹妹,我也說過她幾回……唉,我這性子……思來想去,總是哪個平日裏對我懷恨在心的人碰巧偷聽了這事……此人也必然逃不出芙蓉館去……咱們芙蓉館裏兩回出事,說不定就是同一個人所為。息兒一死不足息,可是……有這樣一個人在,他日……不知她又會去謀害哪個!”
班兮輕輕點頭,道:“妹妹也是這麽想,隻是要找出她來,還真要費一番周折。”
柳息兒道:“此事也隻能依賴妹妹了,息兒我反正已是這般光景,查不查的出真相對我來說也沒什麽改變。比起自己,息兒更是掛念其它姐妹們,先是雲依然後是我,這樣下去,不知還要有多麽人要遭難呢。”
班兮道:“依姐姐看,雲依那事你可曾察覺出什麽異樣來麽?”
柳息兒道:“我一直留心的,隻是卻沒什麽發現,明知道芙蓉館裏有這樣一個人藏著,可卻找不出來,姐姐我……確實無用的緊!”
她說完此話垂了會頭,未聽見班兮接話,不由得抬頭看了她一眼。隻見班兮正定定地向自己注視,眼神中盡是悲涼,她不由得心中一驚,正要說話間,卻聽班兮輕歎道:“姐姐你若是無用……這天下隻怕就真沒有什麽有用處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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