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莫伢子(1)

石小剛回了趟村,去招兵買馬。一走進家,老父親看見兒子是開著車回來,臉上就很高興。還在去年,鍾鐵龍拿錢給家裏建別墅時,石小剛也為其父母造了棟紅磚黑瓦屋,屋造在離公路不遠的村裏。他動用的就是幾年前他和鍾鐵龍合夥搶的那筆巨款,農村裏建房便宜,隻花了十幾萬,還花了五萬元修了條水泥路,水泥路東接省道,西直鋪至家門前,全長一公裏多一點,並在門前修了塊寬大的水泥坪,用來曬穀,他回來了也便於停車。石小剛一回到家,腦海裏就呈現了那口密碼箱,那口密碼箱從舊房的屋梁上搬到了新房裏,箱子裏還有三十五萬,鍾鐵龍不要了,讓他用。他想他應該把這三十五萬用在開賭場上。有人在他身後叫他:“剛哥,剛哥。”步入他家的是他的同學莫伢子。

“你好,”他跟莫伢子打招呼,笑著。

莫伢子是村裏最先擁有摩托車的年輕伢子,莫伢子中學一畢業就拿起了砌刀,幾年後他成了包工頭,賺了錢第一件事就是買了輛摩托車。現在莫伢子仍騎著那輛摩托車,仍然是一副包工頭打扮,西裝甚至也是幾年前穿在身上的西裝,顯舊。石小剛說:“你坐。”

莫伢子坐在靠椅上,蹺起了二郎腿。莫伢子臉上有年輕農民對有錢人的討好,那些討好像漿糊樣糊在他臉上,似乎臉都變白了、也粘了。他說:“剛哥,你這如今是大老板。”

“卵大老板,”石小剛用村裏話說,笑笑,看見他就想起當年一起上中學時的情景,不覺就希望莫伢子跟著他幹。“莫伢子,你的生意好嗎?”

莫伢子咧嘴道:“不好咧,沒事做。”

石小剛覺得莫伢子說話的神氣挺好笑,還是那種沒見過世麵的鄉下漢模樣。在莫伢子麵前,他覺得老天爺對他石小剛友善些。石小剛覺得莫伢子這人比較可靠,畢竟是同學,而且莫伢子一直都崇敬他,就問:“莫伢子,你一年搞得幾萬?”

“還幾萬?有錢撿哦?”莫伢子幾乎是叫嚷,“也就是一萬塊錢的樣子,還要不到手。”

“怎麽呢?”

“人家欠著不給啊。他說暫時沒錢,你拿他怎麽辦?殺了他?”

石小剛很清楚農村,農民之所以外出打工就是想弄幾個活錢,田裏長不出錢,種的糧食又不是泰國米,沒人要。地裏的菜長成了也隻是自家人吃,隻有靠喂豬和雞,拉到鎮街上變幾個錢,那又能賣好多錢呢?他看著莫伢子一笑,“農村裏是不好賺錢。”

“就是。”莫伢子感到石小剛能理解他,就對著石小剛謙虛和討乖的模樣說,“還要請你石大老板指條財路。你賺大錢,我就在你腳下撿幾個零錢花嘿嘿嘿嘿。”

石小剛就一臉正色地看著莫伢子,“莫伢子,你想跟我去長益市郊開賭場不?我準備在離長益市不太遠的地方開個賭場。那裏的環境很好的。”

莫伢子鼓起了一雙魚泡眼睛,“開賭場賺錢嗎?”

“賺。坐贏不輸的。”石小剛說,想莫伢子一定願意成為他的麾下,莫伢子這人靈泛,不是那種蠢得死的農民。“你如果願意,我給你三千塊錢一月,一年四萬,每月工資三千,另外四千做獎金發。工作不吊兒郎當,就有四千。否則,就一分錢都沒有。”

莫伢子一臉喜悅,“好呀。我跟你去。”

石小剛覺得光他一個人還不夠,“我還要招兩個人。你覺得哪個合適?”

莫伢子想了想,推薦他的表弟,還舉薦了一個小名叫“光頭”的農民。光頭是村裏算調皮的年輕農民,莫伢子舉薦他的理由是:“光頭能打,有武功。”

光頭石小剛也認識,光頭比他小五歲,就住在村頭,隻讀了小學,後來跟村裏的一老農民學了幾年功夫,但功夫混不到飯吃,又跟一個油漆匠學做油漆,如今已出師了。石小剛對莫伢子的表弟不太感興趣。他曾聽村裏人說莫伢子的表弟是個賊,喜歡偷東摸西,石小剛對光頭比較感興趣。他對莫伢子說:“你去把光頭叫來,說我找他有事。”

莫伢子答應了一聲“好”,走到門口又轉過身問他:“我表弟呢?”

石小剛就問莫伢子:“你表弟現在搞麽子事?”

“表弟跟我一起做事,他是木匠。”

石小剛覺得木匠好,至少可以安排他做點木工活。“那你把你表弟也叫來。”

莫伢子忙屁顛顛地跨上摩托車,叫人去了。

石小剛的腦海裏分析著這幾個人,想莫伢子這人機靈,不是那種打不開事的農村青年,缺點是略微老實了點;光頭勇敢,比莫伢子膽子大,早幾年他就看見光頭在集市上跟一個什麽人打架,把對方打得抱頭鼠竄;莫表弟這個人他不太了解,隻曉得他做過賊。

父親稱了肉回來,母親也從山上下來了。山上有很多茶樹,母親上山摘茶了,衣兜兜裏滿是綠青青的茶葉。母親說:“你回來也不打個電話給家裏。”

母親更顯老了,臉上的皺紋真是千頭萬緒。石小剛說:“我是臨時回來,我明天去雲南,飛機票都買好了。媽,小茜生了個兒子,七斤二兩。”

母親很高興,“呀,七斤二兩,小茜有本事呀。”

父親從廚房裏走出來,臉上笑得同抹布樣。“怎麽小茜生了?”

母親說:“生了個七斤二兩的孫子呢。”

父親說:“好啊。我有孫子了。”

石小剛說:“我就是回來告訴你們的。爸,你給孫子取個名字吧。”

父親臉上就呈現出一抹老農民的羞澀,“我不會取啊。你讀了大學,你給他取吧。”

石小剛早就想好了名字,他是出於對父親的尊敬而這麽說。他看著父親,父親七十歲了,看上去真的很老了。父親瘦了,臉上的皺紋不比母親少。石小剛見父親的目光都有些黃濁濁了,就關心父親說:“爸,你應該多吃點營養方麵的東西。”

母親說:“你爸舍不得。一天到晚蘿卜白菜,油都舍不得多放一點。”

石小剛批評父親說:“那要得的?身體是自己的,人老了更需要營養。”

母親問他:“你給兒子取了麽子名啊?”

石小剛說:“我想過了,取名叫石金水。”

父親說:“這名字好。金木水火土占了三樣,叫石金水好。”

姨父來了。姨父身上穿件深藍色棉襖,天這麽熱了,姨父還穿棉襖,可見姨父的身子骨大不如從前了。姨父手上拎著隻蛇皮口袋,蛇皮口袋裏裝了些東西。姨父放下蛇皮袋,瞧著石小剛說:“剛才在村頭看見你的車一飆就過去了,就曉得你回來了。”

姨父沒有八十也有七十八了。姨父住著自己多年前建的三間土磚屋,自己洗衣自己做飯吃。姨媽多年前去世了,姨父沒再娶。石小剛遞煙給姨父抽,“姨父,您身體還好吧?”

姨父忙說:“我還好。你出息了。”

石小剛忽然想起小時候姨父曾對他說“你長大了是要坐轎進朝廷的”,就想姨父的古書讀多了。石小剛說:“隻是賺了幾個錢,也沒什麽大出息。”

姨父說:“賺得到錢就是出息啊。”

石小剛想姨父已變成個糟老頭了,但這個糟老頭在他少年時曾深深影響過他。他對姨父說:“姨父,就在我們家吃飯吧。等下莫伢子來了,我叫莫伢子去買兩瓶酒來。”

姨父就笑出了一口腐朽的老黃牙,“那就在你家吃飯。”

莫伢子叫來了光頭,他表弟不在,去鎮街上一戶人家做木工了。光頭一身泥,褲管一隻卷在大腿上,一隻卷在小腿上。他正在侍弄秧田。光頭在縣城一戶人家做油漆,這幾天趕回村裏忙“春插”。光頭一看見石小剛,臉上就呈現出一派尊敬,“剛哥,你找我?”

石小剛看著光頭,小時候的光頭單單瘦瘦的,現在的光頭長得壯壯碩碩的,一張臉曬得黑黑的,一身的肌肉,身高怕有一米八幾,像個大漢。這讓石小剛有幾分喜歡,覺得這個人稍加調教,把西裝一穿,領帶一係,帶在左右不會丟臉。他丟支芙蓉王煙給光頭,光頭稱讚煙好說:“剛哥抽這麽高級的煙。”

石小剛歪著腦袋問光頭:“莫伢子說你很會打?”

光頭謙虛道:“不,我麽子會打哦。”

石小剛見光頭表現得較謙虛,就更覺得他可以調教,“你學過武功?”

“也沒認真學,學那東西沒用,混不到飯錢。”

石小剛再次把目光落到光頭臉上,“曉得我要你幹麽子事嗎光頭?”

光頭就瞧著石小剛問:“麽子事?”

“我要開賭場,那是所小學,我把它租了,準備開賭場。裝修之後,我得留下幾個人做我的幫手,遇到吵事的賭徒,這樣的人肯定會有,你就替我趕出門。工資麽,”他看一眼莫伢子,他知道光頭家很窮,住的房子還是他父親於七十年代建的農舍,門窗什麽的都陳舊了,便覺得無須把光頭三千元一月,就問莫伢子說:“你跟他說了好多錢一個月沒有?”

莫伢子機敏地搖下頭,“我沒說,這不是我該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