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道德風波 (2)
誰也沒有想到，這次婚禮的舉行，竟然成為憨胖子他爺事業衰敗的導火線。因為那陣子市裏剛剛下發了一個紅頭文件，名曰，“嚴抓領導幹部鋪張浪費現象和整頓不正之風惡習”。這邊婚禮剛剛辦完，那邊文件就下到企業。正好，抓個正著。其實，本來廠裏可以敷衍了事的，但不知道誰寫了封匿名舉報信，直接投寄到市裏，結果市裏領導大怒，專門給啤酒廠直屬主管單位市輕工局下了一個文件，要求對此事嚴查嚴辦。這下可好，憨胖子他爺因此坐到了火山口上，起先風光無限的他，這會兒如坐針氈。沒辦法，老頭兒隻好四處求人疏通。兒子結婚收的那些禮金花出去後，他就在家裏等待消息。沒多久，處罰決定還是下來了，要求他檢討認錯不說，另外還附加了一條，當然，這一條算是上麵的“口諭”，可以提前退休。
對於憨胖子他爺而言，這個“口諭”是致命的。當他得到這個“口諭”的時候，他差一點癱坐到地上。他很清楚，離開了這個職位，就等於失去權力。
憨胖子他爺可謂戎馬一生，當過兵，扛過槍，解放後，經過多年的努力，好不容易熬到了啤酒廠副廠長這個寶座，本打算一人當官，雞犬升天，結果一招失算，滿盤皆輸。回到家後的老頭兒這個上火，整天唉聲歎氣，沒了以往的神氣，腦袋也耷拉了下來。
憨胖子他爺這麵大旗倒下以後，產生了令他們劉家意想不到的連鎖反應。
反應之一就是，剛從洗瓶車間調到總務科沒兩個月的劉家兒媳婦馬琴，被廠裏又調去掃辦公室衛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兒。當憨胖子他爺知道後，氣得暴跳如雷，吵著說要去找那狗日的廠長算帳。家裏人死拉硬拽地沒讓他去，說拉倒吧，去也白去，人家既然能把事兒給做了，還怕你去嗎？最後，還是兒媳婦馬琴撂下一句話，才使老頭兒坐了下來。
馬琴說，爸，你不能去，總務科也沒啥好幹的，掃衛生的活兒我不會去幹的，我還回洗瓶車間洗我的瓶去。
事已至此，隻好作罷。老頭兒最後隻是歎了一口氣。
劉家的煩心事兒並沒因此而終結，反應之二隨即而來。這一次輪到了憨胖子他爸劉成林的頭上。也難怪會輪到他的頭上，誰讓他整天吊兒郎當，不務正業呢。沒了副廠長老爹這座靠山，他的問題也馬上凸顯出來。平常因懼怕他劉家在啤酒廠的權勢，很多對他敬之又敬的人，這次也不把他當回事兒了。
有一個叫王強的工人，以前總被劉成林欺負，劉成林動不動就讓王強給他買煙抽，弄得王強兜裏的錢總是捉襟見肘，因此很不痛快；最讓王強忍受不了的是，每次在廠澡堂子裏遇見劉成林時，劉成林總會叫王強給他搓背，搓完背之後，常當著很多廠裏人的麵，戲弄一番一絲不掛的王強，說他兩腿之間那地方東西稀缺，家夥什太小，以後辦事兒時準不好使。說者開心，聽者大笑，受辱者則大惱，但又敢怒不敢言。
憨胖子他爺的下台，讓王強看到了希望，他暗暗發狠，這回一定要讓劉成林好看！機會終於在一天下午到來。當王強看到劉成林拿著毛巾進了廠浴池時，他也跐溜跟了進去。
浴室內霧氣騰騰，沒有幾個人。因為老爹和媳婦的事兒，劉成林這些天很鬧心。這時，他閉上眼，在一個噴頭下使勁兒地衝著浴。突然，一注刺骨的涼水噴射到他的身上和臉上。那時是冬天，雖然浴室內很熱，但涼水噴射到身上的感覺還是讓人很難受的。
誰他媽幹什麽呢？劉成林立刻罵了一句。
但並沒有人回應劉成林。
劉成林哆嗦了一下，抹了把臉，睜開眼睛要看個究竟，但沒等他看清楚是怎麽回事兒，那注涼水又噴射到他的臉上和身上。
這時的劉成林怎麽也睜不開眼睛，並且因為寒冷而開始全身瑟瑟發抖。他意識到有人在報複他。於是，他拚命地要從對方的手中奪下那根該死的涼水管。但是王強是有備而來的，他隻是向後閃了一下，赤身祼體的劉成林便撲了個空，隨之身體重重地摔倒在堅硬的地上。劉成林掙紮著、嚎叫著，一次次地要從地上爬起來，試圖撲上去按住那個人。但是，他沒有成功。
王強看著平時對他吆來喝去的劉成林此時狼狽不堪的像個喪家之犬時，心裏充滿了複仇後的痛快，很久以來積蓄在心頭的憤恨，使他把那注涼水憋得生猛，隻聽到水柱打在劉成林的皮膚上發出啪啪的連續不斷的響聲，像鞭打一樣脆生。
人高馬大的劉成林終於還是抓到了精瘦的王強。於是，兩個人在堅硬又潮濕的地上滾打起來。幾個光著屁股正在洗澡的同事叫嚷著在一旁起著哄。以往從未把王強放在眼裏的劉成林這回卻吃了虧，幾個來回之後，他就被王強壓在下麵。隨之，拳頭雨點般地落到他的身上。這還不算，混亂中，不知道是哪拳還是哪腳竟然把他兩腿間的“小弟”碰到，這下可好，疼得他狼一樣地嚎叫起來。
劉成林，你他媽給我聽著，別以為我王強好欺負，老子今天就讓你看看，我王強也不是吃素的！老子就算不讓你斷子絕孫，也他媽讓你生出的孩子是個傻子！說著，王強又朝劉成林狠狠地啐了一口。
劉成林和王強因為打仗，都被廠裏進行了處罰。王強解了氣，當然沒什麽意見。但劉成林因為吃了虧又受到處罰，所以感到不服，他幾次找到廠領導，要求對王強進行追加處罰。領導不但沒有聽劉成林的，反而對他又進行了批評。這使劉成林十分惱怒，他發誓一定要找機會收拾王強。
婚後的劉成林和馬琴過得還算不錯。隻是有一段時間，劉成林總想著要找王強報仇，要不是媳婦馬琴幾次攔著，說你現在也是有家有業的人了，可別再去惹那個事兒了，他恐怕早就跟王強拚命去了。靜下來想想，覺得媳婦說的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也該幹點兒正事兒了。劉成林隻好作罷。
也許是因為劉成林被王強打了要害部位的原因，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每當他跟媳婦過夫妻生活的時候，總會感到有些力不從心，甚至有些支撐不住。馬琴並不知道丈夫跟王強打仗的細節。劉成林要麵子，也從沒跟媳婦提起過。然而，紙裏是包不住火的。那天在床上，正當一絲不掛的馬琴抱著一絲不掛的丈夫在拚命扭動的時候，隻聽到劉成林突然哎呀一聲，像一隻受了傷的獅子一樣，癱倒在床上。
馬琴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兒，她忙鬆開手，看到丈夫臉色發青，表情痛苦地像被什麽利器戳到般，忙問，成林，你怎麽了？你怎麽了？
劉成林也不知道怎麽了，他抬頭瞥了眼下身，一副失落的樣子。
從那以後，每當劉成林跟馬琴過夫妻生活的時候，他總是小心謹慎，然後心裏默念著的就是，堅持，堅持，再堅持！
馬琴終於懷孕了！
這是一個喜訊。劉家上下為此高興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孩子出生後。這個孩子就是大名叫劉大軍的憨胖子。然而，孩子出生後不久，劉家的人就發現這個孩子有些不對勁，跟別人家的孩子相比，他幾乎很少哭鬧，當有人逗他的時候，他惟一的表情就是嘿嘿嘿地笑個不停。倒是很可愛。不過，這樣一次兩次還行，大家覺得這個孩子很乖，但是時間長了，很多人就不再這樣認為。後來，有人不經意地冒出來一句話，這孩子是不是有點兒傻呀？
傻？
不會吧？
劉家怎麽會有傻孩子呢？
說著說著，大家有些按奈不住了。劉成林和馬琴夫妻倆更是擔心。劉家的孫子要真是傻，那還了得，別說傻，就是有點兒傻，那也不得了呀！於是，大家開始想著法地進行測試。
憨胖子他爺首當其衝。這個老頭兒當了很多年的領導，對自己的判斷能力還是很自信的，他隻是略微沉思了片刻，僅僅是片刻而已，就想出了一個辦法。老頭兒拿出一根煙，先是在他孫子劉大軍麵前晃了晃，然後放到離孩子隻有半尺左右距離的床邊上，接著，就是眼睛不眨一下地盯著孩子。很顯然，老頭兒的目的是想測一測孩子的反應力。也許老頭兒認為他孫子是一個男孩兒，男孩兒長大了就會是一個男人，男人對香煙應該會有一些敏感的。
但是，結果令老頭兒失望不已。孩子看都沒看那根香煙一眼，隻是一聲不吭地望著所有的人，不停地笑。這個時候，所有的人都笑不出來了。劉成林和馬琴更是笑不出來了，他們的心裏忽悠一下，變得沉重起來——難道這個看著可愛的胖小子真的有點兒傻嗎？他們怎麽也不肯相信真會是那樣。隨即，他們又拿出一個撥浪鼓，在孩子麵前使勁地搖擺起來，希望兒子能去看，去抓。但結果令他們同樣失望，孩子眯著小眼睛，隻顧笑個不停。
那一刻，劉成林突然像想起什麽，猛然轉身朝大門外走去。
馬琴好像猜到丈夫要去幹什麽，她連喊了兩聲成林成林，然後就急忙追了出去……
自從那天在廠澡堂子裏打了劉成林之後，王強徹底擺脫了弱者的身份，他不但挺直了腰杆兒，而且還受到廠裏很多小青年的推崇。這也難怪，誰讓劉成林以前那麽牛呢。別看王強隻是一個普通的工人，其實他骨子裏是一個不安分的人，每天中規中矩、一成不變的工作早已使他厭煩。直到有一天，當他發現了一個新來的年輕漂亮的女工時，他對生活和工作的熱愛才一下子如火山般爆發。這時的王強有點兒像當初的劉成林看到馬琴時的興奮。男人往往都是因為女人而改變，這聽起來一點都不假。
然而，事與願違。王強卻沒有劉成林那麽走運，無論他怎麽追求那個女工，對方就是不同意。逼急了，女工就直截了當地告訴他，王強，你別做夢了，我是不會喜歡你的！
王強不解，他壓著氣問，為什麽？
女工說，我有對象了。
你，你有對象了？王強不信，又問，我怎麽沒看著？
女工甩出一句，那你就等著看吧。
說完，轉身走了。
王強愣在那裏發了半天呆，還是不信。
恰在這時，劉成林找上門來。劉成林見到王強時二話沒說，照著他的褲襠就是狠狠的一腳。王強那會兒還在發呆，根本沒有注意到劉成林的到來。一腳下去，王強哎呀一聲栽倒在地上，他雙手捂著褲襠，發出痛苦的呻吟。
看到王強慘叫不已，劉成林心中的惡氣有所緩解，他用力地呼了一口氣後，轉身走去。但沒走出兩步，王強竟然從地上躥了起來，像猴子一樣撲向劉成林，雙手死死地卡住他的脖子。劉成林被王強鉗子般的雙手卡得幾乎喘不過來氣，但他還是拚命地掙紮著。之後，兩人在地上滾打起來。不知什麽時候，劉成林摸到半塊磚頭，他拿起來後，想都沒想地就朝王強的頭上砸去……
劉成林因為故意傷害罪被判刑了。三年。不長也不短。
馬琴抱著兒子去看丈夫那天，劉成林哭了。馬琴沒哭。孩子也沒哭。孩子不但沒哭，還像平常那樣愛笑。
孩子的笑使劉成林感到一陣心痛，從未有過的感覺，他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兒。總之，很不好受。
馬琴沒說幾句話。劉成林不知道她心裏是怎麽想的。劉成林心裏沒底，但也沒問。他有些不敢問。但是還好，馬琴走時留下一句話，劉成林把它記在心裏了。
馬琴說，放心吧，我等你。三年很快。
的確，三年很快。但三年也很慢。聽父親和母親說，馬琴那三年過得挺不容易，其間好像還發生了一些別的什麽事情，都是關於男女方麵的。當然，這都是傳言。所謂別的什麽事情，用現在的話來講，應該是叫緋聞吧。“緋聞”這個詞語不好，聽起來就不可靠。所以，在此我不去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