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李瘸子 (2)
吳奶說，他是個喜歡經曆多一些的人，讓他經曆吧。
李瘸子說，但是這對他不公平，對您也不公平。
吳奶搖搖頭，沒說什麽。
李瘸子還想說什麽，外麵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這讓他不得不先閉上了嘴。你們猜這個恰到好處的敲門聲來自於誰？就是我！我那時候當然不會知道屋內發生的一切，也不知道李瘸子是什麽特務（我當時對特務的概念是很模糊的，隻知道不是好人）。我不過是討厭李瘸子。很討厭。當我進屋後看到李瘸子在那兒裝模作樣地向我點頭微笑時，我的厭惡感便油然而升。我沒有像大人們那樣投桃報李，我給了李瘸子一個十足的臉色。相信李瘸子一定明白我的意思。這也正是我的目的。我是不怕李瘸子的。不怕他的理由有很多。有一個理由就是，李瘸子是個瘸子，他是追不上我的。
隻是，我有一個疑問，李瘸子怎麽會到吳奶家來呢？
我充滿敵意地望了眼李瘸子，又充滿疑惑地望了眼吳奶。
吳奶從我的眼睛中看出了我的想法，但她問的卻還是那句話，柯悒，你畫完畫兒了？
我點了下頭。
李瘸子沒話找話地問我，柯悒，我認識你，你不認識我嗎？
我皺起眉，瞥了眼李瘸子，搖頭說，我不認識你。
李瘸子感到有些沒趣，但還是自我解嘲地說，這個小孩兒挺有意思，居然不認識我，看來我很失敗啊，不過沒關係，沒有失敗哪來的成功嘛。
我沒有回應李瘸子。我才懶得回應他呢。
吳奶也沒有再說什麽。
或許李瘸子感到有些無聊，或許他怕在我麵前泄露了他的秘密，於是很快，他就悻悻地離開了。
望著李瘸子走遠，我告訴吳奶說，他是一個壞人，很壞的人，他說了你很多壞話，我很討厭他！
吳奶沒有問我李瘸子都說了她哪些壞話，她隻是陷入了許久的沉默。
若幹年後，吳奶的沉默讓我對她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李瘸子是一個既謹慎又狡猾的人，試探了兩次吳奶後，他的心裏才有了數，丈夫受了迫害，個人又失去了工作，對現實社會也沒有高漲的推崇熱情，加之他實施已久的“離間記”，一切前提條件都已經具備，他確認已經到了對吳奶進行策反的時候。於是，李瘸子開誠布公地對吳奶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吳奶聽後很吃驚，她義正詞嚴地對李瘸子說，我不會做對不起國家和人民的事。你去自首吧。
他們這樣對待你們夫妻，你怎麽還不替自己想想，你覺得這值得嗎？李瘸子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他認為極其充分的理由。
我想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好的。吳奶堅信。
嘿嘿，恐怕難有那一天吧。
這一天一定不會遠的。你還是去自首吧。
怎麽，你想揭發我嗎？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有誰會相信你說的話是真的？告訴你吧，我既然能跟你說，就不怕你去揭發我！
那天，李瘸子連拉攏帶威脅的話並沒有產生他期待的結果。吳奶沒想到李瘸子會是一個特務，對方剛一走，她就想去揭發他，但她很快又打消了這個想法。因為她擔心一個事實，警察會相信自己的話嗎？可是，如果不揭發李瘸子，這個特務必將會去危害我們的社會和國家的安全。想到這裏，吳奶還是走出家門，走向派出所。
警察不相信但也沒有完全否定吳奶的話，他們說他們會調查的。警察之所以不相信吳奶的話，一是因為他們認為李瘸子是一個“表現一貫良好的人民群眾”，二是因為吳奶的“個人問題”。之所以沒有完全否定吳奶的話，是因為警察也明白萬裏有一的道理。
警察是怎麽調查的，我不清楚。很快，結論出來了，沒有什麽證據證明李瘸子是台灣特務。這個結果令吳奶有些意外，但令她更意外的是，警察現在懷疑她“誣陷人民群眾是別有用心的”。隨後，警察便對吳奶開始了調查和盤問。
那段時間，吳奶身心疲憊地接受著警察一輪又輪地調查和盤問。一些鄰居已經認為，吳奶才是真正的特務，要不她怎麽會去誣蔑像李瘸子那樣的好人，要不她怎麽總是鬼鬼祟祟地出沒於落花街上。
我才不相信吳奶是他們所說的特務呢。
那時，我說我看李瘸子倒像是特務。
那天，我有些不情願地去找了憨胖子。
冬天以來，我很少出門，所以有一段時間沒見到憨胖子。那些時間，我差不多都把他忘記了。忘記他對我來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了，誰讓他在我的心中是那麽的無足輕重。因為我從未把他當過朋友，所以，我覺得這沒什麽的。
我之所以去找憨胖子，是因為我要讓他和我辦一件很重要的事兒，就是跟蹤李瘸子，以此來找到李瘸子是特務的證據。在這之前，我問了母親，從她那裏我已經了解到特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選擇憨胖子和我做這件事，主要是因為哥哥實在是沒有時間，他要忙他的學習（好像成績越糟糕越要學習）；另外，憨胖子還不是個大人，我覺得他肯定不會是特務的；再有，除了他，我也不認識別的男孩兒了。所以，我隻有去找他了。
當我鄭重其事地把我的想法告訴憨胖子時，他高興得一個勁兒地點頭，表示願意。
我說，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憨胖子忙說，你……你說吧，我……我同意！
我說，你必須得聽我的。
憨胖子忙又點頭說，行！行！我……我聽你的。
行動如期進行。
我和憨胖子貓在李瘸子家附近守了兩天，結果一點動靜都沒有。天冷得要命，凍得我們手腳發麻、身上發抖。但我們還是堅持著。
到了第三天中午的時候，李瘸子終於露頭了。李瘸子把自己捂得很嚴，像是怕冷似的。其實在我看來，他是心裏有鬼，偷偷摸摸的，能幹什麽好事？
我和憨胖子像反特電影中的偵察員那樣，不遠不近地跟著李瘸子。憨胖子跟在我的身後，緊隨著我，我停的時候他停，我走的時候他走，不知不覺，我們走出了落花街。或許是因為李瘸子走得太急，或許是因為我們是小孩兒沒有引起注意，總之，李瘸子沒有發現我們。不過，李瘸子雖然沒有發現我們，但看上去他還是很謹慎的，不時回頭望望，生怕有人跟蹤。我猜不出他要去哪兒。拐過幾條胡同後，李瘸子在一個不起眼的房子前停住腳步，左右張望了一陣後，他走上前，急促地敲了幾下門。門很快就打開了一條縫兒，一個女人探出頭來。隨後，李瘸子很麻利地閃身進去。
這個女人是誰？李瘸子到這裏來幹什麽？我的心裏很是疑惑。
這會兒，我和憨胖子慢慢向那間房子靠近。門關得嚴嚴實實，我找了一下，連一個可窺視的縫兒都沒有。我有些著急，站在那裏轉了個圈兒。
憨胖子問，我……我們……怎……怎麽辦？
我說，噓，你小聲點兒不行嗎？讓我想想。
憨胖子馬上捂住了嘴，不再言語。
我四下瞧了瞧，說，有了。
我讓憨胖子和我一起把附近被積雪覆蓋著的一些磚頭搬了過來，然後靠著牆羅得很高。
憨胖子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站到羅起的磚頭上，很容易地便望到了裏麵發生的一切。
我問，看到了嗎？
我的話剛一出口，憨胖子卻驚了魂般地從磚頭上摔了下來。
我忙問，怎麽了？
從地上爬起來後，憨胖子的表情很奇怪，驚異中透著恐慌，他像丟了魂似的張著嘴，半天也沒有說出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