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人言可畏

曾經主演過電影《新女性》的中國著名女演員阮玲玉,在其準備離開人世的最後時刻,哀婉地用“人言可畏”四個字來形容當時的心境,這著實讓人喟歎。傳言的確是一把鋒利的刀,很多人都在這把刀下濺了血。

然而,憨胖子他媽似乎卻是一個例外。憨胖子他媽不但對那些傳言不以為然,到後來,也就是在憨胖子他媽和他爸第二次去民政局後,她還跟那個穿大喇叭褲的男人出雙入對地走在落花街上。這出乎很多人的意料。那些人驚歎之餘,更加堅信憨胖子他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破鞋。

或許是由於看不慣,有人把這事兒告訴了憨胖子他爸。話沒聽完,憨胖子他爸就已氣得暴跳如雷,他當時就把桌子掀翻,然後跑進廚房,抄起一把生鏽的菜刀就往外跑。說此事兒的那人一看,嚇得真就麵如土色,慌忙將憨胖子他爸攔住,連道了數聲大兄弟,說你可別這樣啊,要出人命的!

憨胖子他爸早已顧不得那些,大罵,我×他爹的!今天我要不劈了這個****,我他媽就不是個男人!

那人忙說,大兄弟,大兄弟,你聽嫂子一句話,你肯定是個男人!你先坐下來消消氣,聽嫂子把話說完好不好?

憨胖子他爸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氣,才說,嫂子,你說!

那人忙又說,你冷靜冷靜,我想我可能是看錯了,要不,就是看走眼了,反正,這事兒你可要想好了,千萬別莽撞!再說,你們不是要離婚……

我們是要離婚,可是我們還沒離呢。啊,我明白了,怪不得這個****非要跟我離婚呢,原來她他媽真又跟別的男人好上了,看來真不把我劉成林當回事兒啊!好,好,那咱們走著瞧吧!說完,憨胖子他爸把菜刀狠狠地砍向被掀翻的桌子上。

那人見憨胖子他爸有所冷靜,才放心地離開,臨出門的時候,還不忘叮囑憨胖子他爸說,大兄弟啊,這事兒你也別往心裏去,這人啊,都得想開點兒,誰和誰能在一起,那可都是命啊!

憨胖子他爸雖然嘴上答應了一聲,但從他那紅得噴火的眼睛裏,很難讓人看出他會真的就此罷手,去相信什麽命。

我們家人誰也沒有想到,父親會再次被那離奇的道德風波所困擾,而且這次卷入的竟是,讓很多人都避而遠之的憨胖子他媽跟別的男人搞破鞋的事件中。幾天來,我看到母親一直在追問父親到底是怎麽回事兒。但是,不管母親怎麽問,父親就是不說,被問得實在沒辦法了,他就說,我保證,我跟憨胖子他媽什麽事也沒有。父親越是不想說,母親就越想問。母親越問,父親越不說。

最後,母親隻好說,老柯,你不想說,我再怎麽問也沒用,算了,這回我也不問了,你也不用告訴我了。

不是我不想說……父親解釋說,我是向人家保證過的,不能說的!

父親的話使事情好像變得更加複雜了。

其實,複雜的不僅僅是事情,還有我現在的心情。小說寫到這裏,我有些犯難了。我相信父親是不會對不起母親的。父親之所以沒有向母親講出細節,肯定是有別的什麽原因的。可是,那些原因到底是什麽呢?我還不知道。

現在,我需要得到一個真相。這不僅僅是為了能夠將小說繼續寫下去。

於是,我去了母親的房間。當我把心中的疑問告訴給母親後,她好像早有預料,從抽屜裏拿出一本厚厚的日記本交給我。

我有些疑惑,問,媽,這是什麽?

母親說,這是你父親當年寫的日記。其實,我早就該給你了。

我有些遲疑,不知該說什麽。

母親又說,我希望你能把真相寫出來。這是很重要的。

我說,我會的!

當我向母親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我知道自己肩負的責任有多麽巨大!同時,我的心中又充滿了顧慮。說實話,在沒有打開日記本之前,我猜不出,在父親的這本日記裏,到底會有怎樣的一個真相?

時間再一次追溯到那個讓人悶熱難耐的夏天。

那天晚上的落花街黑漆漆的,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忙完一天工作的父親就是在這個時候,騎著自行車從工廠往家趕的。工作的勞累使他恨不得一步就能騎到家。路上幾乎沒有行人,所以他騎得很快。

夜已經深了,看不見誰家的燈還亮著。經過憨胖子家門口兒的時候,父親看到他家的燈竟然跟以往不一樣地沒有熄滅。窗前,有兩個人在晃動,隱約地還能聽到他們爭吵的聲音。父親看到那兩個人應該就是憨胖子他媽和他爸。他們好像吵得很厲害。憨胖子他媽不是已經搬出去了嗎,怎麽又回來了呢?父親有些疑惑,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停了下來。

這時,爭吵聲突然大了起來。

憨胖子他爸的聲音像打雷,他怒吼著,****,你他媽也太不要臉了!你跟別的野男人在一起,還有臉回來!你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呢?我告訴你,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沒門兒!離婚的事兒,你他媽想都不要想了!老子今天不離了!

劉成林,我跟你說,離婚的事兒咱們可都是說好了的,你這樣做,還算個男人嗎?憨胖子他媽也不甘勢弱。

你看我還算個男人嗎?我他媽蹲監獄那三年就不算男人了!你說,馬琴,那三年,你到底跟沒跟別的男人睡過覺?你說!

我早就跟你說過了,我對得起你,我沒跟別的男人睡過覺,沒有!

我不信!我他媽才不信呢!

你愛信不信!反正我不會再跟你過了!

那你跟誰過?跟別的男人過?

你記住了,我跟誰過也不會再跟你過!我今天回來就是要告訴你,家裏所有的東西我都不要,我隻要我的孩子,我要把他帶走。

你想把胖子帶走?我告訴你,馬琴,門兒都沒有!他是我們劉家的,不管他有多傻,他都是我們劉家的!

可是,他是我生的!

你生的怎麽了?你是給我們老劉家生的!

劉成林,我現在不跟你爭,我們問胖子,他要是說不想跟我走,那好,我二話不說。但是,如果他願意跟我走的話,你最好不要攔著。

這……

你不敢了?

我他媽有什麽不敢的!胖子——!

胖子,你說,你跟不跟媽走?

憨胖子好像被嚇著了,他張著嘴,看著兩個人,好一會兒也沒說出話。

你說啊!憨胖子他爸催促說,你倒是快說啊!

我……我……我……

沒等憨胖子說出跟誰過,兩個人就動起了手。一陣劈裏啪啦的打鬥之後,附近很多窗戶的燈都亮了起來。有人光著膀子往窗外探頭,還有人穿著大花褲衩跑了出來。

怎麽了?怎麽了?人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哎,老柯,你怎麽在這兒呀?半夜三更的,老劉家這是咋的了?有人一出門,就看到了推著自行車站在那兒的父親。

啊,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也許……父親有些不知該怎麽說。

正說著,憨胖子他媽散著頭跑出屋。那夜雖然很黑,但父親還是看到在憨胖子他媽的臉上寫滿了傷心和失望。

這時,憨胖子他爸罵罵咧咧地追了出來。父親聞到憨胖子他爸的身上有一股渾濁的酒氣,忙將他攔住。

看到父親,憨胖子他爸一楞,問,你咋的?

我剛下夜班,路過這兒的時候,看到你們夫妻好像在吵架。父親說,吵架解決不了什麽問題,有問題可以坐下來談呀。

剛下夜班?怎麽這麽巧?憨胖子他爸一臉狐疑。

我確實是剛下夜班。父親怕誤會,忙解釋說。

我看不是吧?憨胖子他爸腦袋一歪,盯著父親狠狠地說,你他媽是不是睡了我老婆?嗯?

劉成林,你他媽不是人!一旁生氣的憨胖子他媽扭過頭大罵。

沒等父親再解釋,夫妻兩人又打了起來。父親一看,也顧不得什麽,忙上去拉架。劉成林異常惱怒,借著酒勁兒,他認準了父親就是給他戴綠帽子的人,撇下憨胖子他媽,轉而不管不顧地朝父親打去。

那次,父親吃了虧,受了點傷。其實,這對他來說,還算不了什麽。真正讓他在意的是,那之後的洶湧如潮的傳言。

父親不是憨胖子他媽,他無法坦然地去麵對那些可以置人於死地的流言蜚語。雖然母親相信父親,但父親還是充滿了顧慮和擔心。

俗話說,人不走運的時候,怕什麽來什麽。這話不假。父親就遭遇到這樣的事情。那天中午,剛在食堂打了飯的父親還沒來得急吃一口,就有同事陰陽怪氣地告訴他說,老柯,有個女的找你,在廠門口兒呢,快去吧。

父親答應一聲後,想都沒想地端著飯盒就往外走。在父親看來,除了母親之外,肯定不會有別的女人找他。然而,這次父親判斷錯了,來的偏就不是母親,而是他最不願見到的一個人——憨胖子他媽。

其實,自從傳言四起後,父親就想過,隻要自己不再接觸憨胖子他媽,人們自然也就不會再議論下去。但是,父親怎麽也沒有想到,憨胖子他媽竟然會找到自己的單位來。

老柯。老遠,憨胖子他媽就就跟父親打著招呼。

你好。走到近前,父親也打了聲招呼。隨後,他問,有什麽事兒嗎?

那天的事兒謝謝你了,要不是你,後來不定會怎麽樣呢。唉,劉成林要是能頂你一半兒就好了,那樣我和他也不會鬧成今天這樣,非得離婚不可。憨胖子他媽說。

那天事兒也是趕到那兒了。什麽事兒?你說吧。父親說。

嗯……我找你是有點事兒……怎麽說呢……憨胖子他媽有些猶豫。

你說吧,沒關係。

是這樣的,你可能也聽說我的事兒了,我現在確實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呢,但這都是劉成林逼的!實話說了吧,我早就不怕別人怎麽說我了,隻要我還能找到一點兒幸福,別人說什麽,我都認了。

那,你覺得自己現在很幸福?

我現在挺好。他對我很好,我覺得幸福。

父親點點頭。父親相信憨胖子他媽說的是心裏話。

憨胖子他媽接著又說,我今天來找你,其實是有事兒求你的……我本來不想來的,但我沒有別的辦法……

求我?我能幫你什麽呢?父親有些疑惑。

借我點兒錢。噢,這錢我著急用,過一陣兒就還你。

這個……

不方便嗎?不方便就算了。

啊,也不是。你需要多少錢?

嗯……多一點兒最好。

我們上午剛開支,但我不能都借你,我還得交家裏,這樣吧,你拿去二十塊,剩下十幾塊錢我就不借給你了。

那行。太謝謝你了!有了錢,我一定盡快還你。

你能告訴我,你著急借錢幹什麽用嗎?父親問。

這個……憨胖子他媽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了父親,她說,我可以告訴你,但你不能告訴別人,如果讓他知道了,這事兒可就完了!不是我用,是他用。

他?就是現在和你在一起的那個男人嗎?

對。他不讓我跟別人借錢。但我知道他現在需要錢。他說他想做服裝生意,準備去一趟廣州,那裏有很多好看又新潮的衣服,聽他說都是香港貨,特別漂亮!他還說要給我買最漂亮的花裙子呢!你看,我還能穿花裙子呢。這些我可都告訴你了,你可千萬不能告訴別人啊,包括你愛人,行嗎?

好吧,我答應你。父親說。

父親好像答應得很痛快。然而,在父親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一絲說不出的顧慮正悄悄地爬上他的心頭,讓他開始為這個女人有些擔心。

其實,當父親知道憨胖子他媽是為那個穿大喇叭褲的男人借錢時,他曾想說不借了,但他最後也沒有說出來。那一刻,他不知該說什麽,他能做的,似乎隻是把那二十塊錢交給對方,然後目送著她的背影,希望有一天,她真能穿上那個她愛的男人從廣州為她買回來的漂亮的花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