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3

乘電梯下樓的時候,餘潔對商靜言說:“去你家。”

商靜言點頭,“哦”了一聲。腦子裏快速地過了一遍家裏的情況……有點亂,可是應該還好、不是太亂,稍稍放心了點。

上車之後,餘潔問:“你這兩天過得好嗎?”

“嗯!”商靜言笑了笑,手指動了一下、想去摸一摸餘潔的臉、看看她過得可好,可是又忍住了。不知道為什麽,成功地把她帶離了方致新家之後、現時現地卻忽然覺得有種疏離感橫亙在兩人之間。

“真的?”餘潔斜睨著他被太陽眼鏡的鏡片遮住了一些的顴骨……又高聳了些,又瞟了瞟他微微顫動的手指,有些無奈地撇了撇嘴角。

商靜言訕笑了連聲、不言語了。

“這兩天你吃什麽?何姐給你做的?”餘潔追問。

“嗯?姐已經……知道妹妹他們去台灣啦?”商靜言終於明白她的“這兩天”是什麽意思了。

“建邦臨走的時候打電話給我的。”餘潔點頭。

商靜言微微抿了一下唇角、點了點頭,低低地道:“我叫何姐休息了,反正就我一個人,也沒什麽東西要收拾,吃飯的話都在按摩中心吃過才回來的。”

餘潔的眉頭皺了起來……情況果然如她猜想的那樣。又盯了他一會兒,她搖搖頭、暗下了個決心,這才發動了車。

路上,餘潔問:“方致新剛才跟你說什麽了?”

商靜言扁了扁嘴,慢吞吞地搖了搖頭,“沒什麽。”

“沒什麽?”餘潔的嗓音高了八度,連續瞥了他好幾眼、怎麽看怎麽來氣……他的表情典型就是“男人說話、女人閃一邊去”的老爺兒們德性。“商靜言!”她忍不住忿忿地拍了他的腿一下,“你別給我……”

“反正他就是叫我把你帶走,”商靜言揉了揉被她拍得生疼的地方,掀了掀嘴唇、不太情願地咕噥道:“說你把他的家給占了!”

餘潔不以為然地冷哼一聲。把他家占了?不是他自己邀她去的嗎?出爾反爾的混蛋!“他……”她遲疑了一下,又上下看了看商靜言、問:“有沒有對你怎麽樣?”雖然知道自己問得荒謬,可是方致新這個人實在太難以琢磨,她總覺得即便他殺人也是於無形之間的,何況是小小地占人一個便宜?

“啊?”商靜言的眼睛瞪圓了、臉有點抽搐。

看他的表情、餘潔就知道自己多慮了,不過還是加了一句警告:“以後別單獨跟他見麵,聽到沒有?”

商靜言訕笑了兩聲,暗自嘀咕:“我才不想呢!”

餘潔被他委屈的口氣逗樂了,知道他和方致新的相處絕對不會愉快的。揉了揉依舊有些脹痛的太陽穴,不再開口了。

到了商家,餘潔道:“收拾收拾衣服,跟我回家。”

“啊?!”商靜言進門的時候就放下了盲杖……家裏的環境他已熟悉得很、無需盲杖的指引,剛想到廚房給餘潔倒水,一聽這話、愣住了,差點一頭撞上廚房的玻璃移門,幸虧餘潔一個箭步衝上來拉住了他。“收拾衣服,跟、跟你回家?”他顧不上自己的窘態,有點摸不著頭腦地問。他還以為……

“對!”餘潔鬆開他、抱著雙臂看著他的臉色由白泛紅、最後連脖子都漲紅了。

商靜言使勁想了想,為難地開口:“姐……”

“怎麽?”餘潔挑著眉看著他,“你把我從方致新家挖出來了,現在輪到我來挖你了!”

“呃……”商靜言實在弄不懂餘潔的這個等式是怎麽做出來的,撓撓頭道:“可是我還要上班啊!”這總算是個理由吧?

“先放你一個禮拜休假,然後麽……再說!”餘潔揚了揚下巴、等著他的下一個問題。

果然!“姐,你沒把按摩中心賣了啊?”商靜言的臉上浮起了笑意,但很快又止住了。然後再說?難道是要他一直住下去?

“誰叫你讓我這麽生氣?我還非得把你養成我的小白臉呢!”餘潔氣鼓鼓地瞪了他一眼、推著他轉身朝他的房間走。“快點收拾東西。”

“可是姐……”商靜言被她推得踉踉蹌蹌,上樓梯的時候還差點絆倒了。

餘潔扶了他一把,打斷他道:“別再給我可是可是的了,剛才已經給過你發言機會了、你自動放棄了,現在輪到我了。”

“給……過我了?”商靜言不記得她曾問過他的意見啊,莫非她說的是在方致新家的時候?可是那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啊……唉,女人不講理起來還真是不講理啊!

餘潔對他摸不著頭腦的表情視而不見,推著他進了房間、到衣櫥前、伸手替他拉開衣櫥,隻朝裏麵瞥了一眼就皺起了眉頭道:“算了,你這兒也沒東西要收拾,走吧!”說著,拖著他的手就要轉身。

“姐!”商靜言有些急了,用力縮回手、神色尷尬地道:“你那裏我不熟,嗯……會不方便的。”

“我那兒比你家可方便多了。”餘潔四下看了看道:“既沒樓梯、也沒這麽多房門的,住兩天你就習慣了,再說以前不是去過嗎?”

提到上兩次的經驗,商靜言不由得又漲紅了臉。去是去過,可是都沒怎麽好好熟悉環境過。

“快點,我累了、也餓了,先讓我吃點東西、然後回家還好睡一會兒。”餘潔又拉起他的手。

商靜言還沒來得及做一個徹底的思想鬥爭就被餘潔拉出了房間。

“哦!”才出房間餘潔又停下了,扭頭問他:“你的身份證在哪兒?帶著了麽?”

商靜言搖頭,“在房裏。”

“去拿!”餘潔又轉身、把他領回了房間。

“要帶身份證幹嘛?”商靜言一邊不解地問、一邊摸到了書桌前,拉開抽屜找放著身份證的小盒子。

“叫你帶著就帶著!”餘潔嘰咕了一句,湊上去、越過他的肩頭朝裏看了看,發現抽屜裏倒還放了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其中有一小疊新衣服上的商標吊牌引起了她的注意……還用橡皮筋仔細地繞著。“這些還留著幹嘛?”她不解地指了指吊牌。

“嗯?”商靜言疑惑地側了側頭。

餘潔這才意識到自己又忘記說話的對象是個盲人了,連忙伸手拿起吊牌放到商靜言手裏。

商靜言摸了摸手裏的東西,臉色一紅、訕訕道:“留著……想留著唄!”說著,又把吊牌放回了抽屜的角落裏,繼續找身份證。

餘潔仔細看了看吊牌,心裏一動,明白了。那是她上回給他買的衣服上的商標,他竟然全都舍不得扔……是因為是她給他的嗎?她的鼻子忽然有點發酸,連忙縮回了窺視的目光、扭頭看向別處。

商靜言找到了自己的身份證,又把盒子裏的幾百塊錢一起拿了出來,剛準備收到皮夾裏卻被餘潔一伸手、奪走了身份證。

“我看看!”她撚著簇新的、用透明塑料套套著的身份證細細看了看,又抬眼看了看商靜言,笑道:“拍得挺好的,至少沒拍成個殺人犯。”

“嗬嗬。”商靜言扯了扯嘴角。妹妹也說拍得好。

“這是什麽時候拍的?很新嘛!”餘潔又比了比真人和照片,這才把身份證還給他。

“就是上次回老家的時候順便辦了的,舊的不是說要不用了嗎?”商靜言收好了身份證,“妹妹也去換了,擔心用舊的會去不了台灣。”

餘潔沒怎麽聽清他的後半句,隻是有些傷心地看著他在紫色太陽鏡下眨動的眼睛……那雙眼睛應該連光感都消失了吧?身份證照片上的他即便被拍得這麽小,可是依舊看得出他的眼睛完全沒有焦距。想著,她抬手就取下了他架在鼻梁上的太陽眼鏡。

“嗯?”商靜言被她唐突的舉動嚇了一下,不由得往後退了半步。

“眼睛裏怎麽……”餘潔愣愣地盯著他微微泛白的眼珠,舉著太陽眼鏡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呃……”商靜言的心裏忽然一緊,急忙垂下了眼皮、伸手去找自己的眼鏡。

餘潔揮手格開了他的手,另一隻手托著他的下巴、強迫他麵對著自己,“眼睛睜大!”

商靜言的眉緊緊蹙了起來,依舊半垂著眼皮、低聲道:“是白內障吧?嗯……眼睛灼傷的話、很容易得白內障的。”

“你還看得見嗎,靜言?”餘潔把臉又湊近了些、仔細審視著他半閉的眼睛,果然見他的眼珠上像是蒙了一層薄薄的白霧。

商靜言扭頭掙開了她的手指、又往後退了一步,靠在了書桌上,緊皺著眉道:“我早就看不見了。”

“那時候醫生不是說隻要注意一點、視力不會惡化的嗎?”餘潔追問道。她還記得當年的診斷,也記得聽說他還能保有一絲光感的時候、心裏那種多少寬慰了一點的感覺。

商靜言沒吱聲,頭垂了下去。

餘潔的心扭成了一團、連吸了兩口氣才沉聲問:“是不是因為白內障的關係?”

商靜言徒勞地轉了轉眼珠、遲疑了一會兒才低聲道:“反正……反正就是瞎的,有沒有光感、也無所謂!”

餘潔又一次體會到當初的那種一絲絲的寬慰感了。“過兩天我幫你約一個醫生!”說著,她上前把太陽眼鏡重新架回了商靜言的鼻梁上。

“不用了,姐!”商靜言皺著眉、側頭避開了她灼灼的目光,自己扶正了眼鏡。“這點光感什麽用都沒有。”說著,他繞開了擋在麵前的餘潔,自顧自地摸到衣櫥前上下摸了摸,低聲道:“我還是收拾兩件衣服吧……嗯,至少帶點、帶點內衣內褲什麽的!”

餘潔想了想,“嗯”了一聲,拉開書桌前的椅子坐下了,“帶個兩天的就夠了。”姐姐再給你買。

商靜言訥訥地應了一聲。

“靜言……”餘潔看著他摸索的背影,心裏更加堵得慌、急忙調轉了視線,“以前你說過的那個老醫生,就是你叫他馮老師的那個……”

“嗯!”商靜言應了一聲。

餘潔張了張嘴,又臨時改了口道:“我把方致新介紹過去了。”她記得商靜言說針灸幫不了他,而且這白內障也隻有手術摘除這一條解決辦法。她暗下決心,明天就去托一托熟識的那位醫生、叫他介紹個好些的眼科大夫給商靜言再檢查一下、動個手術什麽的。這過去了許多年,醫學又昌明了不少,說不定就能有個新辦法能幫到他呢?

“哦!”聽到方致新的名字,商靜言還是忍不住咧了一下嘴。“他的眼睛……”他遲疑地問:“是怎麽、呃……怎麽……”

“車禍。”餘潔知道他要問的是什麽,“本來還看得見的,可是從年頭開始就不行了。”

商靜言輕輕點了點頭,想起上一次方致遠的太太何小笛說過的話,便問:“他還看得見一點的吧?”

“嗯,左眼。”說到這兒,餘潔複又心煩意亂起來……明明都是長相端正、身體健康的男人,老天爺為什麽會讓他們都瞎了呢?她懊惱地撓了撓一頭短發、這才發現自己的頭發亂七八糟地豎著,大概是洗完澡之後沒吹幹的關係,剛才走得太匆忙、沒顧得上照鏡子,而碰巧身邊的兩個男人又都是瞎的……唉!她暗歎一聲,不禁又繞到為什麽自己攏共才對三個男人動了心、其中卻有兩個是瞎的這個問題上去了。幸虧他們都是先失明、後認識她的,否則她真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掃把星投胎、專門克男人的命了。

商靜言收拾了兩條內褲,又帶了兩件短袖汗衫和兩條褲子,想了想、又取下了掛在衣架上的一件上班穿的白襯衣。“姐,能給我找個袋子嗎?”他捧著一疊衣服轉身。

餘潔看了看他手裏的衣服……有點皺,大概是何姐不在、沒人給他熨的緣故。起身問:“哪兒有袋子?”

“廚房裏大概有。”商靜言朝房門的方向指了指。

餘潔出去了,不一會兒、找了個幹淨袋子進來遞給他。

商靜言把衣服都塞進了袋子、拎在手上道:“好了。”

餘潔看看他微揚的嘴角和這個笑容流露出來的些些的期待,心裏又是一動、好似冒出兩隻鹿角來,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麵皮、暗自獰笑道:商靜言啊商靜言,誰叫你該跑的時候不跑、還一頭撞回來?哼哼,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專屬小白臉了!

商靜言當然不知道某人正滿臉壞笑地對著自己,隻是臉上被她捏得有點疼、這場麵也讓他很不自在……總覺得自己被人調戲了、還是個女的!稍稍側頭避開了一些,皺皺眉問:“走吧,你不是說餓了嗎?”

他無知無覺的一個“餓了”一不小心、正巧撥到了餘潔的心坎裏去了。她摸了摸肚子、又看看商靜言一直紅雲不退的臉色,微微側頭想了想、估量著到底是下館子吃一頓來填肚子呢還是直接把他吞下肚子裏去算了。

“你昨天喝了很多酒、今天早上又吐過了,很傷胃的,快點去吃點暖胃的東西吧!”商靜言反過來拉起的手往外走……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可是空氣裏越來越詭異的氣氛他還是感覺到了。想想她的腸胃本來就不好,現在又是宿醉再加上嘔吐的,要是再不吃的話保不準會胃酸過多、鬧個胃疼出來。再說……反正不是等會兒就要住到她那兒去了嗎?他隻希望這次自己能好好熟悉一下她家的布置和擺設。

餘潔不太滿意地撇了撇嘴角,拖拖拉拉地跟在他本來就慢吞吞的腳步後麵,腦子裏還在盤旋鬥爭著該先吃哪個的問題。想想又覺得好笑,人就是這樣,沒動念頭的時候還好、什麽都不覺得,這邪念一動便一發不可收、直想立時三刻地達成心願才好。

“姐!”商靜言被她別別扭扭的樣子弄得都快找不著方向了,便拖著她的手帶到自己前麵,“還是你走在前麵吧!”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神經過敏,他老覺得餘潔在看著自己的背。

“靜言,”餘潔打定了主意、攔住他停在了樓梯口,“我忽然沒那麽餓了!”

嗯?商靜言疑惑地擰了一下眉,“累了嗎?”

“嗯!”餘潔的唇角一揚、點頭道:“要不先睡一會兒再去吃飯吧!”

商靜言從她尾音上揚、略帶迷離的口氣裏聽出了點什麽,怔了怔、正色道:“先吃飯、再睡覺!”說著,伸出腳探了探腳下的虛空、拽著她下了樓梯。

餘潔剛想再堅持一下,肚子卻很不爭氣地咕嚕了一聲、聲音大得足以傳進商靜言的耳朵了。

商靜言忍俊不住地笑了一下。

“好吧!”餘潔自己也笑了……唉,果然是吃飯最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