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1

星期天是商靜言休息的日子,不過他還是會早早的起床……多年的習慣了。而且從上個月開始,他都會到附近的老人院裏去給那裏的風癱老人做免費的按摩。這是街道派人到家裏、和妹妹聯係的,妹妹跟他商量了一下、他答應了。他想,這也算是他為社會所盡的一份綿薄之力吧。更何況,如果一天都呆在家裏的話、他覺得自己有可能會瘋了的。

自從家裏添了寶寶之後,全家人幾乎再無寧日。這小家夥不愧是洪建邦的兒子、屬夜貓子的。每天晚上不睡,老是哭啊、鬧的一直折騰到淩晨,把大人們全都累了個半死之後才心滿意足地睡了。商靜言心疼妹妹身體不好,總是會半夜裏起來幫她去哄孩子……何姐日間要做事、又要幫忙帶孩子,所以晚上、一般他們都不去打擾她的休息。而他白天又要到按摩中心上班、下了班回來還要接茬兒帶孩子,這樣的強體力活兒也是造成他快速消瘦下去的一半原因。

其實妹夫這一家三口回台灣對商靜言來講多少是一件讓他感到輕鬆的事……當然,他幾乎天天都會想他們,沒了寶寶的吵鬧的晚上他也依舊睡不好,可是家裏難得的清淨還是讓他體會到一種自由的味道……盡管有寂寞的如影隨形。

起床之後,他發現自己的精神狀態很不好……昨晚又是一夜難眠,所以有點頭重腳輕的味道。疲塌塌地洗漱、刮胡子,把自己收拾停當之後,他強迫自己煮了一碗清水泡飯、胡亂地灌進了肚子,待會兒還有兩位風癱的老人等著他的按摩,他必須積攢一點力氣。

何姐本來說好每天下午會來的,可是商靜言想自己就一個人在家,也沒必要讓人家天天來、便放她休息了,何姐推辭了幾句之後、便歡天喜地地接受了……她的女兒來上海過暑假,她一直都沒空好好陪她玩兩天呢!

洗了碗筷之後,他聽了聽時間、總算是快七點半了。趕緊回房間找到手機打開了……再過半個多小時左右,賈庭芳會來接他去養老院。

這又是妹妹臨走前、自作主張的安排,雖然事先就被他嚴詞拒絕了,可是隔天早上……也就是上個禮拜天、他們離開的第二天,賈庭芳還是來了。他還沒開口婉拒,賈庭芳就說:“我隻是不放心、送你過去而已,你別想太多了!”他聽了、也不好再拒絕,否則就顯得自己實在是太小氣了。

事實證明,有賈庭芳的陪伴的確比他一個人膽戰心驚地摸索在車水馬龍的大馬路上、一步都不敢行差踏錯要來得輕鬆和迅速得多,所以當她將他送回家、臨別之時說下周還會再來,他也就沒有反對。

為了怕自己太清閑、又會得空胡思亂想,他便到陽台上打起了許久未操練的、馮老師交給他的一套太極拳。

當初教他的時候,馮老師考慮到他的眼睛不便、輾轉騰挪等都受到限製,就教了他這套招式最柔和的楊式太極,還囑咐他一定要勤加練習。因為為他人按摩也算是一件重體力活、長期以往下去會對自己的身體不利,可是最近他……

商靜言連忙搖了搖頭、把又裂開一道縫的思路給關上了。剛要再起勢、從頭來過,放在餐台上的手機響了。他皺皺眉,沒想到賈庭芳會這麽早就到。

接起電話、聽到對方一個短短的“喂”字——都不用對方自報家門,他就已經知道是誰了——那位大方先生!還沒來得及奇怪他是怎麽知道自己的手機號碼的,他已經在那頭說開了。

“我是方致新!”方致新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冰冰,但其中透露著一絲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不耐煩,“你起來了嗎?”

商靜言的嗓子有點緊,被動地“嗯”了一聲。他還是第一次知道這位大方先生的大名,而其間與方致遠隻差了一個字、顯見兩人是親兄弟了……唉,怎麽會有性格差異如此之大的兄弟的?

“那好,你記住我下麵說的地址、然後馬上過來!”方致新報了自家的地址、不給他任何發言的機會就接著問:“記住了嗎?重複一遍!”

商靜言雖然是一頭霧水,但心裏卻有很不好的預感,重複了他報給他的地址之後、急急地問了一聲:“姐、她怎麽了?”

“立刻馬上過來!”方致新壓著嗓子朝電話裏吼了一聲、根本不管他的問題就掛斷了電話。

商靜言呆呆地舉著電話好一會兒都沒從暈乎乎的感覺裏清醒過來。等清醒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衝回房間、拿東西走人。

坐上大門口的保安為他叫的出租車,報了方致新告訴他的地址之後,商靜言捂著撲通、撲通狂跳的心陷入了越來越深的擔憂之中……餘潔肯定出事了!

車剛開出沒多久,商靜言的手機就又響了,聽到特有的鈴聲、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這次才真的是賈庭芳。因為很少聯係,所以他已經忘了她的手機號碼也被設了一個專門的鈴聲。

“靜言,你在哪兒?起來了沒?”賈庭芳的聲音聽來氣喘籲籲、還很不高興,大概是一路急匆匆地騎車過來、卻敲不開房門。

商靜言愧疚不已,低聲道:“對不起,庭芳,我、我……已經出來了。嗯……臨時有事,忘記、打電話告訴你了。”

賈庭芳在電話那頭愣了好半天都沒出聲。

“庭芳,”商靜言有些著急、也更內疚了,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我走得太匆忙,忘記了……”

電話彼端傳來一聲很輕的吸氣聲,顯然賈庭芳是在運氣、克製怒火。“沒關係,算了。下次碰到這樣的事你要早點打電話告訴我一聲,免得……唉,算了!”

“我、我真的是臨時有事……”商靜言無奈地使勁解釋,可是說到這兒也就沒法再繼續、倉促收聲了……確切來講,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事。

“要緊事?”賈庭芳反過來有些替他擔心了,“你……一個人行不行啊?”

“嗯,我叫車去的。”商靜言點了點頭,忽然想起還得趕快打個電話給老人院通知一聲,連忙道:“你放心!真的是很對不起、害你白跑一趟了。”

“沒關係、沒關係!”賈庭芳笑笑、提醒道:“趕快打個電話到那邊去跟人家請個假吧,免得人家在那兒眼巴巴地等。就這樣,你自己小心些哦,掛了!”

“哦,再見……”商靜言滿懷愧疚地切斷這個電話、趕緊又打到老人中心,跟那邊的負責人告假、一個勁的道歉,結果倒把人家給說得不好意思了、直安慰他不要緊。

這個電話剛掛斷,又有電話打進來……他的手機還很少有這樣高的利用率呢!又是方致新。

“出來了嗎?要我派車去接你嗎?”

“不用、不用,已經在路上了……”商靜言捂著聽筒問司機開到哪兒了,司機告訴他馬上就到了。

還沒等他轉達司機的話,方致新已經聽到了、說了句:“你在樓下等就好了,我會叫人下來接你!”便掛了。

商靜言捧著手機又愣了……這個方致新先生還真是、真是喜歡發號士令啊!

兩三分鍾後,出租車把商靜言送到了方致新家的大樓下麵,剛推門下了車,就聽到一個聲音頗上了些年紀的阿姨叫他:“商先生是嗎?”

商靜言愣了愣……很少有人用這樣的稱呼叫他。“嗯,我是!”他連忙朝著聲音的方向調整方向,擠出一個微笑打招呼:“早!”

“早!我帶你上去。”那位阿姨一邊很和藹地說著、一邊上前來抓住他空著的左手放在自己的手肘上。

商靜言跟著她慢慢地上了六級樓梯、走了四十多步之後,進了電梯。上升的時候,他在想:這個阿姨肯定是一直照顧方致新起居的人,否則不會這麽了解如何為一個盲人引路的。因為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到哪兒了、這位阿姨和方致新又是什麽關係,所以他也不敢多問什麽……也沒心思問,隻想快點見到方致新、見到餘潔。

電梯上升得很快、很穩,可是這短短幾十秒的時間還是讓商靜言覺得不自在。完全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還有就是安危未卜的餘潔都讓他的心跳和呼吸感到緊促不已。

自始至終,那位阿姨也沒有開過口,大概也不知道該問他什麽吧!

“到了,”那位阿姨領著他停在了房門前、摸出鑰匙開了門,又轉頭提示道:“有門檻。”

商靜言抬腳跨進了門。雖然看不見,但是集合各種其它感官傳遞給他的信息讓他知道麵前是個很空闊的場所所在。

“麻煩你換一下鞋。”那位阿姨小聲地說著……仿佛是怕吵醒屋裏的人一樣,輕輕地把一雙拖鞋放在商靜言的腳前、用鞋跟輕觸了一下他穿著皮鞋的腳尖以告訴他位置。

商靜言急忙依言換了鞋,然後就被領到了一張厚而軟的地毯上麵,又右拐、經過了應該是廚房一樣的房間……空氣裏彌滿著濃厚的奶香味,緊接著就又是一張同樣舒適的地毯。“阿姨……”他小心翼翼地跟著她往前、實在忍不住緊張和不安,低聲問:“方先生……呃,方致……”

“我在!”方致新的聲音很突兀地響了起來……聲音不高,但是一樣的威嚴十足。

商靜言苦笑。從聲音的距離上來判斷,他就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嗬嗬,要是沒有這位阿姨的領路、大家又都不出聲的話,不知道他們這兩個瞎子可有機會撞到一起?雖然這麽想著,但是他還是顧全著禮數、對著方致新站著的方向低低地道了聲早。

“早!”方致新也皺著眉、同樣再一次地感受到了這種他極其不喜歡的、尷尬的氛圍。“吳阿姨,我帶他進去就可以了。”說著,他朝商靜言身邊的吳阿姨伸手、示意她把商靜言帶過來。

吳阿姨急忙把商靜言的手引到了方致新伸出的手臂上。

碰到的時候、兩個人都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方致新沒有馬上走動,而是等到吳阿姨回到廚房、拉上分隔的折疊門之後,才領著商靜言順著走廊的牆往前走。

“方、方先生……”盡管不喜歡這樣的稱呼,但是商靜言不知道除此之外還能叫他什麽,“姐、呃……”

“叫我致新好了!”方致新再一次地打斷了他,“她喝醉了,還在睡!”

“啊?”商靜言傻了、腳步也不由得頓住。

“叫你來、是要麻煩你,”方致新的怒氣騰地一下竄到了嗓子眼,氣衝衝地轉身對著商靜言一字一頓地道:“把她立刻、馬上、帶走!”

“……?!”這下,商靜言是驚訝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了。

“我已經受夠這個女人了!”方致新再次火力十足、又極其壓抑地咕噥了一聲,領著商靜言繼續走,可是隻走了一步就被商靜言拽得停下了。

“她……沒出事?隻是、喝醉了?”商靜言困難不已地問著,腦袋裏亂哄哄的、心裏頭也堵得慌。

“除了喝醉之外、她還病了!”方致新忿忿地低喝……他想到了昨天半夜、自己剛剛睡熟之時被醉醺醺的餘潔上下其手了半天、差點被擺平的事就鬱憤得頭發都要豎起來了。不過為了防止商靜言聽了這話會大驚小怪,他又不情不願地加了一句:“神經病、被你弄出來的神經病!”

商靜言仿佛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可是又覺得完全摸不著頭腦。“被、被我?”他難以置信地指著自己、忘記了對方像他一樣目不能視,喃喃地問:“你們……不是要結婚了嗎?”

“啊?!”輪到方致新愣住了……這件事除了他和餘潔之外難道還有第三個人聽到了?“誰告訴你的?”問題一出口他就知道答案了……何小笛!氣得他咬牙切齒著,恨不得立刻殺到對麵去、把全家上下最愛睡懶覺的那個女人給揪起來狠狠揍一頓。“沒有,別聽她胡說八道!”

“可是、可是你們不是已經住在一起了嗎?”商靜言還是沒有移動、反而縮回了搭在方致新胳膊上的手,“你們不是soulmate嗎?你不是說你會好好待她、會好好照顧她的嗎?你不是說、不是說你才是最適合她的人嗎?!”此刻,他的腦子裏亂糟糟的、來不及處理方致新的話,隻知道把這些一直糾結在心頭的問題一古腦地傾泄出來,仿佛這樣就能反擊方致新的咄咄逼人和莫明其妙一樣。

聽著他七上八下的聲調、結結巴巴的口吻,方致新的眉頭皺得更緊,想了想、問:“你知道soulmate是什麽意思嗎?”

他的話聽在商靜言的耳朵裏竟滿是嘲諷的味道,全身的血騰地一下衝上了麵頰,“知道!”他竭力克製著自己不要氣得發抖,咬牙切齒道:“靈魂的伴侶!”

方致新輕輕嗤笑了一聲。

“有什麽好笑的?!”商靜言怒了,雙手緊握成拳、隨時準備一拳揮出去。

“我沒有笑你,”方致新聽得出商靜言發火了,搖頭道:“我在笑我自己。”說完,他陷入了沉思、許久沒開口。

“為什麽不說話?”商靜言沒什麽耐心了、忿忿地振著手臂繼續低吼:“為什麽要趕她走?為什麽不和她結婚?為什麽不要她?”

“給我一點時間,我在想怎麽回答你。”方致新的聲音很平靜。

於是商靜言的一肚子火統統被打了回票。

過了好一會兒,方致新才重新開口,不過開口之前先探到了商靜言的位置,歎了一聲道:“我想,我們需要先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