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2)

第42章(2)

懷濤帶著不放心離開。米蘭在他走後,直接走回自己房間,仰麵躺倒在床上,一動也不想動。她感到好像有人在對自己實施“催眠”,在她心底深處一個聲音告訴她“睡著吧,睡著了就不用胡思亂想,睡著了就不必麵對無法預料的現實——沒準醒過來發覺,剛才的一切都是場夢而已……

逃避,有時是可以暫時有效的。

她果然躲進了夢裏。

……她渾身戰栗地站在一個懸崖邊上,旁邊的少年起先背對著她,卻突然轉過身把她推下了懸崖。她甚至沒來得及看清對方的臉。她尖叫著,感受到自己的身體迅速往下沉,她落地的時候,竟沒有死去,隻是渾身上下痛得要命。然後她看見有人緊隨著她跟著墜入崖底,身形竟是那個推她的少年。

他倒地不起,傷得好像比她自己還重。

很奇怪,她並不恨她,即便知道是他親手推自己下懸崖的。

她問他,你也是被人推下來的嗎?

不,是我自己跳下來的。——他說。

——為什麽?

——我要來找你啊。

——你為什麽要把我推下懸崖?

——因為我以為我恨你。

——你為什麽要跟著我跳下來?

——因為、因為……

她沒有聽到對方的回答便驚醒過來,一摸胸口,清晰地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衣服的前胸後背都被汗水給洇濕了一片。

韓崢,他怎樣了?她無法忍著不去看他,何況她還有很多話想和他談,盡管目前為止,她自己甚至都沒想好該從哪裏理出頭緒。

“韓崢,你在睡覺麽?我可以進來麽?”她站在他門口,謹慎地敲門問道。

“進來吧,門沒鎖。”

她沒想到他會回答地這樣爽快,有點怕他突然改變主意,於是立刻推門而入。

他坐靠在床頭上,整個臉色依舊不好,倒反襯出一雙眼睛特別透亮,他的瞳仁隨著她的步伐靠近緩慢轉動著,嘴裏卻一句話也沒說。

“我來看看你。”才說完她就怪自己說了句廢話。

“嗯,我就這樣,每次隻要那一下子熬過去,也就過去了——這你是知道的,沒必要大驚小怪。”他撐著床沿硬是要下床,米蘭拗不過他,隻好扶了他一把,陪他踱步到窗台邊。他看著她,懊悔而虛弱地笑著說:“我剛才又凶你了,看來,我的脾氣和我的病一樣,是不會好了,你就不要和我計較了吧。”

米蘭一陣猛烈地搖頭,帶動劉海和兩鬢的發絲一陣輕舞。

他不自覺地撫上她的額角,戲謔地道:“你這搖頭到底是不和我計較,還是不同意不和我計較?”

她迷惘地看著他,在他的手指拂過她的劉海,再把絲絲亂發卡入她的耳後時,她隻覺得耳朵嗡地一聲,手指尖、甚至腳趾頭都一下子全部麻痹掉了。她一動不敢亂動,眼底透著奇異的光華,目不斜視地凝視著他。

他垂下了手,輕輕把十指扣在在窗台邊沿,然後他說:“真的,你不必在意那幅畫。”

畫!——是的,她想起來了,不止是韓崢以自己為肖像的那幅素描,還有許許多多發生在過去歲月裏的事。他們純真快樂的童年時期,他們爭吵或冷戰的少年時期,還有這隱藏在數不清的“交戰”過程中被忽視的另一麵……是的,另一麵!

韓崢一直是在乎她的,所以才更不能容忍從小的玩伴成為自己父親情人的女兒!所以才尤其排斥對自己窮追不舍的宋懷濤!每一次他和她的針鋒相對,總是以他們兩敗俱傷為句號,這是因為,他們彼此在乎,在乎到極致!

韓崢說得對:他們都已經長大了!他們也從來不是真正的兄妹!

若說起來,懷濤給她的感覺更像是一個謙和的兄長,而韓崢……現在的韓崢給她的感覺絕不是如此。

“韓崢,告訴我,為什麽要畫那幅畫?是……要送給我嗎?”

“不,那畫是留給我自己的。”韓崢轉過臉,對她答道。“你會走,畫不會。”

“我明明就在這裏啊,一直在啊!”她嚷道。

驀地,他探出手臂,緩慢而漸漸用力地抱住她。把他那發燙的臉頰緊貼在她的頸窩裏:“沒有用,你要走了,我很清楚。以前我從來沒認真想過你有一天會離開韓家,總覺得你會一直在這裏!不管受了多少委屈也都會在這裏!這麽想很沒道理,可我真的想象不出來有一天你會不在這棟房子裏生活!我對你夠壞、夠惡劣,你當然有充分的理由選擇離開,可我還是不想你走、不想你走……”他像個絕望而懊悔的小孩,嘴裏不住地呢喃,“我以為你會永遠忍耐我的啊,我一定是精神不正常!不然的話我憑什麽這麽認定呢?我是個笨蛋!不講理的笨蛋……我最後隻能留下你的畫像而已。”

米蘭後背一僵,感到正有濕暖的**蹭到了自己的頸間,又從衣領縫隙裏往下滴流。

她夢囈般喃喃道:“韓崢,既然你想留住我,為什麽要把我一次次推下懸崖?為什麽要把我弄得那麽痛?”

“因為我以為我恨你。”

“你為什麽又想留我?”

他不說話,長而墨黑的睫毛上下顫動著,小小的兩片淡影在他的眼瞼下方微妙地變幻著位置。

她也沉默著,不知不覺伸手覆上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皮仍然微動著,他的睫毛在她的掌心顫抖,酥\癢的觸感從手掌直抵她的心間。

她閉上了眼睛。

他拿下她的手,俯下臉,深深地吻了下去。

他們的嘴唇原本是微涼的,片刻間卻熱烈起來。他們吻得很青澀,很用心。

這是他們的初吻。

過了很久他們才分開。“米蘭,我有病……”他的手指顫抖地輕撥她的長發,“我很怕……一直很怕……”

“我也怕啊!”她抓住他的手,偎倒在他的胸口,“我不是第一天認識你,可每次隻要你發病,事實上我都怕得要命!韓崢,就算這樣,我還是要和你一起經曆對病痛的恐懼,有我在,你會好過一些的,是嗎?”

他笑道:“我覺得,有你在,我大概不會再經常病了。”

“哦?我那麽靈?那麽自大病、自卑病、敏感病、刺蝟病可否一並治好?”她抬起眸子望著他,打趣道。

他沉靜地回望她,說:“隻要你在。”

“我會的。”

第二天,米蘭對懷濤坦白了自己和韓崢之間發生的一切。

“其實我似乎早就有所覺悟,在郊遊那次,韓崢發病後,你那麽心急地抱著他、呼喊他,照顧他,我當時曾有一瞬感覺到,他在你心裏,有多麽特殊的地位,隻是我選擇了‘不信’,我不願意承認自己的直覺。到了昨天,我更明白韓崢對你真正的心意。你們可以衝破父母之間那麽糾結尷尬的關係——那是怎樣強烈的情感?我不可能贏的!”短暫的停頓之後,懷濤含著最後的掙紮和渴望說道,“我很想不放棄,即使明知不可能,也想不放棄你,可是,你還會給我機會嗎?”

米蘭痛苦地搖了搖頭。懷濤,對不起,我愛韓崢。——她默默地在心裏說。他和韓崢的愛已無法準確計算起始的時間,如今想來,竟像是玉石受沁般不知不覺就深入到了他們的骨髓裏,再也無法磨滅。

“好。”懷濤苦笑了一下,“以前,韓崢說我擁有的太多……看來,老天終是公平的。”

他離去時的背影看上去依舊瀟灑,他也是個驕傲的男孩子,比起哀求勝利,灑脫地認輸比較容易做到。

隨著時光推移,懷濤漸漸不再刻意疏遠米蘭,他和米蘭、米楊的關係再次熱絡起來。韓崢依舊不很喜歡他,隻是也不幹涉米蘭和他正常交際。米蘭常笑他是個“小氣鬼”,他總理直氣壯地坦承道“我已經忍很多了好不好?我可沒辦法假裝大方!”米蘭對他的性子倒也頗為習慣,有時換個思路想想,心裏還有那麽幾分說不出的得意。

第二年的五月八號,是米音的生忌,米蘭過去都是盡量不驚動韓崢,偷偷去祭拜。這次韓崢卻主動提出要一起去。

“韓崢,別勉強自己……”米蘭知道,這件事對他來說,絕不是容易跨過的障礙。

韓崢意味複雜地笑道:“我有話要對你媽媽說。”

他們沒有買香燭,隻帶了一束白色菊花去祭奠。米蘭把花插入花瓶中,對著母親的墓碑磕了三個頭:“媽媽,我和韓崢在一起很幸福,請你保佑我們。”

韓崢站在墓前,他看著碑上小小的一方照片,呆立了很久。天空忽然飄起小雨來,微涼的雨珠讓他回複了一些神智。他的嘴裏開始很小聲很小聲地念叨,最後,他抿起嘴唇,深深地朝墓碑鞠了一個躬。

離開墓園的路上,米蘭終於沒忍住問他:“你到底跟我媽媽說了什麽?

起初他不答,最後,他俯下身,在她耳畔說道:

“我告訴她,我大概永遠不能真正原諒她。”她輕柔地用指尖撫摸她耳朵的輪廓,“除非,她保佑我們一輩子都能在一起,到那時候,我想,我會原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