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6章

韓崢以為自己開著門會睡不著,沒想到竟睡得很熟。一覺睡到了淩晨五點來鍾。頭好像完全不痛不暈,上腹部隱隱的惡心也消失了,身體恢複了氣力,合眼預備再睡一會兒卻睡不著了。他幹脆從床上爬起來,在房間附帶的盥洗室裏,他沒有找到自己的牙刷——這是米楊的房間啊,他差點忘記了!他撇撇嘴,從盥洗室裏撤出來,一個人在床沿上呆坐了片刻。

很顯然,這裏是米楊的房間:家具陳設簡單,但都是適合輪椅的高度,盥洗室裏也是經過一番改裝的。他歎了口氣,心頭一隅突然萌生一個想法:如果,當年米楊和米蘭沒有留在韓家,他們的生活會是如何?

米楊剛來韓家的時候,他們都還很小,小到他忽略了對方和自己有著什麽樣巨大的不同。他還記得米楊剛開始學駕駛輪椅時,有一次他們在客廳玩耍嬉鬧,一不小心米楊撞翻了架子上的一個花瓶,碎片飛了一地。林姨聽見動靜出來,具體的話他忘記了,大致的意思是讓米楊以後別在房間裏駕著輪椅玩鬧。也許那隻是常人一個無心而直接的反應,可是米楊從此後就再不和他在房間裏鬧著玩兒了。

他漸漸明白了什麽是有殘疾的人。尤其是上了幼兒園大班後,會有小朋友刮著臉蛋嘲笑米楊:“羞羞羞!上廁所還要老師抱抱!”他不止一次看見米楊忍著淚卻泛著紅的眼睛,卻極少看到他的淚水流出眼眶。但他知道,任是要強,米楊心裏還是不可避免地受了傷。

還記得米楊曾經對他說過“討厭上幼兒園”;他附和道:“我也不喜歡幼兒園”;米楊卻說:“這裏又沒人會笑你。”他當時聽了他的話,也是說不出的一股難過,想了想,他對他說:“不管他們,反正,我不會笑你的。”

其實,他一直覺得他很了不起。在他眼裏:米楊最最了不起的還不是拖著殘疾的身體堅持學業的那份毅力,而是他在遭受那麽多艱辛之後,依然保有一顆平和溫暖的心。

其實,他是性格孤僻的他這些年來最好的朋友。

所以,即使發生了後來那些事,他依然對他狠不起來。

如果沒有韓家的財力支持,米楊或許連接受良好的教育的可能性都沒有。然後他會變成一個毫無生存技能的“廢人”,即使活下來,也會一輩子渾渾噩噩、沒有希望可言。

他恨米音!但是,他是否真的希望這個女人的子女生活不幸?

他衝入盥洗室,打開水龍頭,掬了兩把涼水洗臉。毛巾架上掛著自己的毛巾,他扯過來胡亂抹了,拭幹臉上的水珠。

韓崢懶得再想下去。

離開盥洗室後,他緩步從房內向外走。

房門開了整整一夜。他有多少年沒有打開門睡覺了?即使是白天,即使整個家裏明明隻有他自己一個人,他都習慣把門上鎖,而昨天,他居然沒有堅持自己的習慣。他真的累了,真的很虛弱,也真的……不太想拒絕米蘭的好意。

他徑直走到長沙發的前麵,視線落到了米蘭的身上。

淩晨的光線還有些昏暗,白亮中帶著點幽藍的色調。

她蜷躺在沙發上,一綹頭發斜斜地蓋住了她的小半邊臉。上身搭著一條舊舊的薄毛巾毯,露出穿著水藍色睡褲的雙腿和兩隻潔白的腳掌。

“韓崢……”她忽然嘟囔了一聲,把他嚇到了。他趕緊向後跳開一步,以為她已醒來並察覺到自己就站在她近前——想想就知道場麵一定很窘。

“有事叫我……叫我……”她口裏繼續呢喃低語,他的一顆心倒放了下來。

她說的原來是夢話!他傻傻愣住,下意識地應了一句:“嗯。”

她長長地舒了口氣,像是驟然放下心來。翻了個身,把臉轉向沙發的靠背,又睡了過去。

她好像……也不是那麽可惡。

他輕步走進廚房,淘了米,在鍋子裏加上自認為合適的水量,打開煤氣煮粥。他從來沒有下過廚房,也不敢遠離,就在客廳另一個單人沙發上坐著,時不時地看一下火。

許是聞到了米粥的香氣,她又翻回身,仰麵而躺,小小的鼻翼翕動了兩下,還砸吧了一下嘴。他不由探身往長沙發湊近看了看她的表情,心裏沒來由地覺得有一絲好笑。然後,在她伸手揉眼皮的時候,他又退回了探出的上身,靠進了沙發裏。

“韓崢你醒了啊?”她睜開眼,再次揉了揉眼睛。

“嗯,你睡得真夠死的。我半夜叫你半天都沒反應!”謊話就這麽順溜地說了出來,隻有說完後不經意的一個皺眉,泄露了他的心虛。

她顯然是把他的皺眉看成了對自己的不滿,趕忙坐起來說:“你叫我了?我居然沒聽見?那……你有沒有怎麽樣?”

他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沒怎麽樣,肚子餓了,隻好自己起來煮粥!”

她攏了一把頭發,穿上拖鞋:“我這就去弄早餐。一會兒還要去醫院呢。”

他走向樓梯,訕訕地說:“我去刷牙。”

他看到樓梯口停著的輪椅,正遲疑著要不要把它扛上樓,米楊恰好從樓上下來了。他故意錯開他的視線,米楊卻在看到他後和他主動打了招呼。他點了點頭,走上樓梯。在走上最後幾級台階的時候又悄悄回過頭去,看著米楊爬上了輪椅,在坐穩後,低喚了一聲“姐,你在哪?”,隨後就聽到米蘭在廚房裏應了一句,米楊便劃著輪椅朝廚房門口去了。

米楊麵朝廚房,似乎在和米蘭小聲聊著什麽。他的側臉看上去帶著淡淡的笑意,廚房裏麵傳出米蘭輕輕的笑聲。

他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潮潮的,倏地回過身繼續向樓上走,一直走回到自己的房間。剛才看到的那一幕,雖然很家常,可卻讓他動容,也有些嫉妒。他並沒有那樣的兄弟姊妹,他始終是孤獨的“一個人”。或許米蘭和米楊也曾試圖靠近他、溫暖他,卻被他冷酷地拒於千裏之外。再怎麽說,他們不是真正的親人,不是!他們之間甚至有著解不開的“仇怨”。

米蘭說她不明白,為什麽他們要為了長輩之間的糾葛買單。關於這個他也答不上來,隻是常言道說“解鈴還須係鈴人”,那麽,這份“仇怨”的起因既然不在他們自己身上,反而變得更加無從解開。

刷完牙後,想到一會兒還要去醫院,幹脆換上了一身外出的衣服。他沒有立即下樓,在自己房間裏呆了很久。坐坐站站,也不知要做什麽好。

他聽見有人叩門,知道必然是米蘭,他的門沒有鎖,他對著門口說了聲“進來”,自己仍然坐在床沿上不動。門打開,她站在門框下,怯怯地看著他,小聲告訴他粥已經煮好了。

她的臉大概剛剛洗過,鬢角還有些濕,頭發隻隨意地紮起,顯得有些亂。不過……並不難看。

他以前多次嘲諷她,說她像她的母親,其實母女倆也真的是有幾分相像,隻是縱然他恨米音,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個漂亮的女人。而米蘭,比她更年輕,更……像一朵帶著朝露的花朵。

“哦,好。”他簡單地回道,起身跟著她下樓。

“你真的好了嗎?要不等下還是在家休息吧,我去醫院送飯就好了。”米蘭一邊往樓下走,一邊不放心地說。

“你去上你的課啦,我去醫院。”他記得她今天要去財大上商業管理課程。

“可是……”

“煩死了!到底他是你老爸還是我老爸?”韓崢不耐煩地說。

此言果然“奏效”,米蘭不再吭聲,低下頭往樓下走。

他從身後望著她低垂的頸項,不知怎麽的,總覺得若從正麵看去,她此時的臉上寫滿了失落。他又刺傷她了。可笑的是,他也說不清自己是無意的還是故意的。他隻知道,這一刻的自己,心裏並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