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3章
中午吃飯時,在食堂牆角坐著的米蘭一個不經意的抬頭,恰好見到韓崢端著空餐盤排在一個窗口的隊伍末尾,她的手一顫,原本送往嘴邊的的調羹不自覺地放了下來。
懷濤敏感地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也發現了韓崢。他輕聲問:“要招呼他過來坐嗎?”
米蘭很快搖了搖頭:“不用,他不會過來的。”
自從米楊和蔣睿涵戀愛後,韓崢自覺自動地不再和米楊一起午餐,似乎有意把把更多的時間騰給了蔣睿涵與米楊共處。米蘭和懷濤倒是在食堂見過他幾回,隻是幾次彼此都沒向對方打招呼。“落了單”的韓崢更顯孤清——米蘭有這樣的感覺。她不是不想關心他,可他的神情仿佛總難以讓人接近,她隻好選擇了避開。
“米楊和蔣睿涵處得可還好?”懷濤像是看出了她在為韓崢的事煩惱,有意岔開了話題。
“他們?嗬嗬,挺好的。蔣睿涵比我想得勇敢多了……”她的瞳仁一閃,繼而又驀然黯淡——要是葉純也能像她那樣堅持,該多好?她甩甩頭,對自己的想法輕笑了一下:這終究不是她能管的事。
懷濤饒有深意地說:“看到他們,我感觸也很多。想一想,如果誰都不跨出第一步,幸福何來?”
米蘭凝神思索了片刻,道:“我想到一句話很俗的話,是這麽說的:我和你之間的距離有1000步,可隻要你跨出第一步,我便會朝你走剩下的999步。可細想想,有時候,人們不是怕走第一步後還有多遠的距離要走下去,而是怕走了這一步之後,竟發現無路可前進也無路可退……”
懷濤心裏一熱,強按下衝動沒去握住她的手,思忖了下,隻以說笑的口吻回道:“魯迅先生不也早就說過:‘希望本是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他又微作正色接著說,“所以,隻要存著顆追求幸福的心,路是不會絕的。而且……你剛才提的那句話我也不完全認同,”他的眉宇間霎時籠上些許希冀、眼中蕩漾著難以形容的流波,“如果真的需要希望對方幸福,即使那個人哪怕不連第一步都不肯邁出,我也會願意朝對方邁出1000步的。”
米蘭斂下眼睫,低頭不語。才抬起臉要說些什麽,卻被朝這張餐桌走來的一個身影堵住了口。她這才知道,原來不知何時,他也發現了他們。
韓崢掃了一眼懷濤,又轉頭看向米蘭問道:“林姨打電話說,我爸住院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米蘭站起來急問:“韓叔現在怎麽樣?”
“還是心髒的老毛病,林姨說倒是沒有大的危險,隻是仍需要留院觀察。”
米蘭輕舒了口氣,這時才想起,若是往日,韓崢碰上這樣的情形未必會詢問自己要不要同去探病,一時間她有些吃不準他真實的想法。
韓崢對她的愣神顯得有些惱:“你到底怎麽說?”
她回神答:“我當然去,我下午的課不是很重要,你的課要是不要緊,我們一會兒就打車去!”
韓崢想了想,說:“我估計我爸已經沒有大礙,你隻管上課去,再說我也不想逃課,我們下課後在我宿舍碰頭,再一起去醫院。”
米蘭覺得韓崢的話不無道理,便點頭說好。
懷濤覺得之前不便插嘴進來,至此才開口說:“一會我借我爸的車送你們去,順便也去看望一下韓叔叔。”
米蘭有些擔心韓崢會不樂意,偷偷打量了一眼韓崢,沒想到他麵上雖有些不痛快,卻隻淡淡地說了句:“行。”
“韓崢。”他轉身走了一步,米蘭忽然跨到他麵前,喚住了他。
他神色淡然,隻是兩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米蘭,令她她忽然忘了自己叫住他是為了什麽。而懷濤這時則莫名悵然地垂下眼瞼,盯著地上他們鞋尖相對的兩雙腳發呆。
“我……我覺得……我一直都沒好好謝過你,謝謝你前段時間對米楊的關照。”她絞著雙手,總算憋出一句來。話是不錯,卻不是她心裏真正想表達的東西。她頗有些無奈,十指無意識地絞得更用勁了。
“我不是為了你。”他收起自己的眼睛,瞥向一邊的窗口,旋即又把視線轉回,用眼神示意她讓道。
她向左一個側身。他遲疑了半秒,從她身旁擦肩走過,隻聽她說:“韓崢,那就單為你自己,讓日子好過些吧。“她看不到韓崢臉上觸動的表情,因為他再次隻留給她一個孤單而驕傲的背影。
傍晚韓崢和米蘭姐弟由懷濤駕車去了醫院。林姨正在服侍韓進遠進食。韓進遠的心絞痛是老毛病,幸好已經沒有大礙,隻是醫生說要在院觀察一兩天。韓進遠讓米蘭和韓崢回去,說醫院自有林姨和護士照料。
韓崢嘴上倔硬:“我也沒說要陪。”可是,看著病床上的父親,他眼中卻有一閃而過的某種情緒。
韓進遠隻淡淡笑了笑,也不再和兒子衝撞。他不是不知道兒子在恨他什麽、怪他什麽,他更知道自己的孩子本質上並不是個刁鑽冷血的人。他老了,病了,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和他鬥法了。他隻希望韓崢未來能多少開懷一些,他可以不計較韓崢的態度,他隻是不希望他終日背負著大人間犯下的陳年錯誤走完自己的人生。想到這裏,他的胸口再次隱隱發痛,輕歎了口氣。
米蘭想了想,說:“這樣吧,韓叔,這裏離家也不遠,我和韓崢明早再來看你。林姨也辛苦了,不要來回趕了,我明早從家帶早飯來。”
“也好,小崢,你和米蘭、米楊就先回家去吧。”韓進遠又轉而對懷濤說,“懷濤,還是要麻煩你送他們一趟了。”
米蘭料想他是怕韓崢勞累,對他身體有害。再加上他們來得急,都還沒吃上晚飯,便說:“那麽韓叔,我們先回去了。你放心,”她特地加了一句,“家裏我都會照看好。”她相信韓進遠能明白她的意思。
韓進遠深深地看進她的眼睛裏,朝她緩緩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一絲安然的笑意。
懷濤特意送他們回韓家,米蘭怎麽說也得留他吃晚飯。幾個人都有些累了,想了想,還是吃麵最為簡便。眾人都無異議,米蘭便進廚房下了一鍋雞蛋青菜麵,煮好後盛入碗中,再用托盤端出來。
“這可是我第一次吃你做的菜。”懷濤由衷隻覺麵前的麵條白淨可愛,菜葉碧綠生青,雞蛋金黃噴香,眼中喜悅仿佛擺在他麵前的不單是碗麵條,倒竟是一席饕餮盛宴。他還未開動便讚道,“看上去就很好吃。”
“哪裏是什麽菜,不過就是碗粗麵。”她笑著說。
韓崢橫看了他倆一眼,埋頭吃了起來。
“鹹淡怎麽樣?”米蘭突然想起來件事:醫生告知韓崢的病要比常人額外少吃鹽,所以韓家素來吃得清淡,她和米楊這麽些年倒吃也習慣了,外人一下子恐怕未必適應這個口味。她忙起身說,“估計淡了些,你坐著,我去拿點鹽來。”
懷濤拉她坐下:“不用,我不挑剔,再說,鹽吃多了對身體不好,清淡些才健康。”
懷濤和米蘭本是無心的對話,在韓崢聽來卻有些刺耳。他不是不知道米蘭全家為了他的關係才控製飲食的鹽量,這些話無疑刺了他的心,尤其是從懷濤這個外人嘴裏說出什麽“鹽吃多了對身體不好”的話,便是無心,也聽成了有意。
米楊似乎對他的臉色有所感悟,略朝他看了一眼,希望能緩和下他的情緒,他說:“韓崢,姐姐做菜當然比不上林姨,你就勉強吃些吧。”
他眉間稍緩,靜靜吃完了碗裏的麵條,噔噔上樓去了。
飯後懷濤幫忙進廚房洗碗,米蘭推他出去,最後拗不過他,隻好留他在一旁擦幹洗好的碗碟。這過去一直是她幫忙林姨的事。她看了看懷濤的手勢,沒想到他做起來也是滿熟練的。兩人配合十分默契。
“看什麽?”懷濤問。
“沒想到你還挺會做家務。”她笑笑。
“這算什麽,在家我常幫我媽做。”他說,“我爸媽才不會慣壞我。”
“有你這樣的孩子,你父母一定很驕傲。”她嘖嘖讚道。
初夏的夜晚比之白天雖顯清涼,和春日相較畢竟已有些暑氣。天幕帶著些沉重的鐵鏽紅,似乎是今年至今最為悶熱的一天。
收拾完碗筷,她送懷濤出來。立於院中,她正要含笑說出告白的話,卻聽二樓傳來一些乒乓作響的聲音,似乎是韓崢在砸什麽東西。她已經很久沒看過他如此煩躁的表現,她不由就開始揣測:韓崢他這又是怎麽了?而幾番探尋後,“無解”的狀態則讓她幾近崩潰。
“懷濤,我好難過……”她迎視著懷濤的眼睛,忍不住說出了此刻最直觀的感受。
——在她身邊可以傳遞一些力量和溫暖的人,隻有懷濤。她希望他懂,又或者,她也不介意她懂不懂她的心,隻想在自己軟弱的時候,給她一點支持。“懷濤,”她又說,“我有預感:如果韓崢不能快樂起來,那麽我是不可能安心幸福的!雖然這聽上去很不可思議,可是,我真的有這種感覺……或許是、或許是我和米楊欠韓家的緣故!如果不是因為十幾年前媽媽帶著我和米楊來到韓家,他的性格不會變成這樣!他不會過得那麽糾結!老天不會讓我們永遠欠著他,不會的……”一滴淚滾了出來,她不想去擦,反正,她相信懷濤應該不會笑自己的無用吧。
懷濤伸手撫了下她的額角,很輕柔的一下,又垂下了手。他若有所思地說:“米蘭,一個不能釋懷的人不能拯救另一個不能釋懷的人,如果他不能放開,你是不是也要陪他困住自己一輩子?”
“如果我說是……”
“我會帶你走。”懷濤堅定地說,“我不止要帶你離開韓家,還要帶你離開你自己設下的囹圄。”他的眼神變得柔和而期盼,同時因為心中的慌亂和不自信而有些閃爍,“米蘭,到那個時侯,你願不願意和我走呢?”
這樣直白的表白對她來說既感驚訝又似乎在她的意料中,她驚覺自己很早就在心底醞釀過類似的畫麵,想過自己該有何反應。她對懷濤的情感是有底的,她沒有用力去抵抗過他的關懷,隻因為她的確需要從他體內傳送出來的溫度。
離開冰冷的韓家,投向溫暖的宋家,這似乎是上蒼交給他人生的另一個重大抉擇。
說到底,韓家不是她能久待的地方,她的存在,從母親和韓崢父親的關係挑明後,就已經成了對韓崢的一種挑釁。她是誰?她隻是個可憐無助的孤女,仗著母親情夫的一點舊情和良知苟且在他人屋簷下寄居,莫說韓崢,就是家裏的保姆恐怕也輕看了她。
而這樣一個自己,竟然被懷濤這樣的男孩子視若珍寶,連宋教授夫婦都毫不嫌棄她的出身,她還能求獲什麽更大的幸運?
在遇到懷濤之前,她的夢想隻是如此:大學畢業、經濟獨立,不必繼續寄人籬下——這便是她的好日子了。對於情愛,她一來未及完全開竅,二來也根本顧不上去想。然而她終究是個平凡的女孩子,一直持續“孤身奮戰”有時也會累,她想有個家、有人疼。她甚至比常人更需要溫暖,以彌補過去歲月中所嚐到的世態炎涼。
她放任了自己的軟弱,把頭埋入懷濤的胸膛裏。
懷濤激動地擁住了她,一遍一遍輕喚她的名字。繼而捧起她的臉,她有些驚慌地看著他,他用笑掩飾自己內心的緊張,試著深深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