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4章

“都考完試了你的臉色怎麽反而那麽差?”小印看著邊上一臉魂遊狀態的蔣睿涵,又是擔憂又是疑惑,“難道是考得不好?”

蔣睿涵答非所問:“幾點了?”

小印抬腕看了看表:“兩點二十。”

“哦。”她木訥地點點頭。

小印忽然一拍腦門,嚷道:“你不問我時間我倒差點忘記一件大事!快,跟我走——”

蔣睿涵雖滿腹狐疑,可現在的她因為心裏有更煩惱的事壓著,反而懶得多問,幹脆由著小印半拖半拉著她走。一直等走到學生劇院附近,她才驚問道:“這……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麽?”

“你別惱嘛,是李奕……他昨天拜托我把你帶過來的。”小印指指台階上站著的一個人影。“他早到了,就等你來。”

“我不要去!”蔣睿涵扭頭要走。

李奕顯然是看到了這邊的情形,忙從劇院台階上下來,走到她們跟前,輕輕扳過蔣睿涵的肩膀,輕喚道:“小涵。”

淚珠在她的眼眶中閃爍,幾欲滾落。

小涵,他叫得那麽溫柔,猶勝從前熱戀時的親昵,可又帶著悵惘和失落。——當初是他放開的她,現在他又尋來了!她還可以相信他嗎?他還值得自己回頭嗎?他的喉頭滾動了一下,眼底似乎也有著深深的遺憾和依戀。他們是彼此的初戀。她任性、她魯莽,於是他們錯失了。她必須承認,對這段感情她是充滿遺憾的,除此之外,更有一種挫敗感。想到這裏,她不覺輕歎了一聲。然而,她又說不清楚這聲歎息是為了什麽緣由。

然而這聲歎息無疑給了李奕莫大的鼓舞和暗示,至少,她沒有摔開自己放在她肩頭的雙手,就說明她對自己至少不完全是抗拒的。他看著她,認真地、柔緩地說:“小涵,我現在、好想你再從我手裏奪下畫筆,對我說:不要畫畫了,跟我聊天、跟我去哪裏哪裏玩兒……小涵,還會有這樣的日子嗎?你還要我陪你說話、陪你玩、陪你瘋嗎?”

蔣睿涵先是睜大了眼睛,繼而又像陷入某種困惑中似的眯起了雙瞳。是的,她也還記得他們交往時,她常常趁他不注意便奪他的筆,或是偷偷藏起他的顏料盒,讓他畫不成畫。李奕每回都是哄著她把畫具還給他,有時她被哄得高興,便依了他;有時則是李奕禁不住她的纏勁兒,幹脆暫停作畫。不過,兩人因為這個真正起爭執,倒是從來沒有過。說到底,李奕也是讓著她的。這樣的畫麵,如今想來,依舊溫馨。

李奕仿佛看出了她臉上的變化,接著道:“老實說:我以前是真沒覺出來、可離開你久了我才明白:原來已經沒有人能讓我這麽“帶勁”了,沒有了!我們瘋也好、鬧也好,都是那麽帶勁,因為你就是那麽個總也帶勁的姑娘!你的缺點就是你的優點,真的!小涵,我不該要求你太多,是我太苛刻。我搞不清狀況!給我機會,讓我對你好,我……我會對你好,行嗎?”

她不說話,木木地站著、不動分毫。李奕見狀,向遠處的某個點使了個小小的手勢。然後,他把她的身體朝那個方向輕輕推了一把:“小涵,我們回到起點,重新出發,好不好?”

她一開始還不懂他話裏的意思,直到她看見劇院台階上方,她的兩個室友各扶一邊、向她展示的那幅油畫,她一下子了解了李奕的心思:

那是一個穿著淡綠色連衣裙的女孩兒,雖然畫法並未完全寫實,帶著些寫意的技法,可依然看得出畫中的女孩兒是自己。而那條連衣裙分明是……

“是第一次見你時,你的樣子。”在她難以抑製激動地奔上台階,用手撫摸畫的邊框時,李奕也快步跟了上來,隨後伏在她耳畔低低說道。“我沒有忘記。小涵,很奇怪,你在我身邊的時候,我好像真的很糟糕,時常忽略了你,可是,現在,那些記憶卻都回來了,我沒有刻意去記,可是,它們真的在那裏。”

“李奕!”她的雙掌情不自禁地掩住了嘴唇,他最後說的那句話撩動了她心底的一根弦:現在,那些記憶都回來了!回來了!沒有刻意去記住,可是,它們真的在那裏——在某個時光抹不去的地方藏著!她知道自己還放不下!

她的心裏百感交集,一方麵是驚喜和感動,另一方麵卻又惱怒於他當日的負心。他曾讓自己如此被動、甚至跳下水中、搞得狼狽不已(盡管她不是真的想尋死覓活,李奕也不是存心讓她如此難堪),關於這點,她隻要一想到,依舊覺得堵得慌。她的心其實已經軟化了,卻隻因為轉念想起他曾經的決絕,嘴裏反而開始不饒人:“你還回頭做什麽?你還做這些無用的事幹嘛?我不會原諒你、不會原諒你!……”

他由著她捶打,在她下手略輕之後,驀然捉住她的拳頭。她的十指緩緩鬆懈開來,最終被他握住了手掌。

她不再想繼續“鬧騰”了,她認了。有半秒的時間她心裏還隱約有些不甘心,可最終仍是被他攬入懷中。李奕長得人高馬大,蔣睿涵個頭在女生中也算高挑,卻也隻到他的肩部。她以前就很喜歡他這樣摟著自己,感覺很有安全感。當他的下頜抵住她的肩膀時,她的心尖一陣酥麻,軟軟的,對他,已然一點也恨不起來。

她垂下眼睫,任由李奕抱著。眼淚已經幹了,她很幸福、很平靜、很滿足。隻是電光石火間,她想起了什麽,驚懼地睜開了雙眼——

然後她就像被人拿烙鐵猛地燙了一下,直覺性地猛然一把推開了李奕。

可是晚了。還是晚了!

“米楊……”她盯著麵如死灰般的米楊,驚呼道。

天哪,她是犯了什麽樣的錯誤!她怎麽可以、怎麽可以忘記她和米楊的約定?

誠然,米楊沒有明說什麽,可是她又怎會絲毫不解答應這次約會就意味著自己和米楊的關係不能再單純一如往昔。

她答應了他——至少,是沒有拒絕他。是她給了他希望,可然後呢?她又做了什麽?

在她最狼狽的時候,是米楊奮力救助她;在她失意的時候,是米楊陪在她身邊,帶給她許多平靜的快樂;他是那麽好的一個男生,如果不是因為……如果不是因為殘疾,自己是很有可能會接受他的呢!……嗬嗬,她在心底對自己發出冷笑,因為她忽然發現自己和其他人沒什麽不同:一樣的庸俗、一樣的世故!好吧,就算自己本來就不是什麽清高的女孩兒,可不管怎樣,她怎麽可以在答應了米楊的邀約後,又帶給他這樣的難堪?

在看到他們相擁的那一幕後,米楊差點立即掉頭。可是,蔣睿涵發現了他的存在。他忽然改變了主意,驅動輪椅,由殘障通道上坡,向他們劃去,在離開他們不到半米處停了下來。他沒有馬上開口說話,而是沉吟了片刻,仰起臉來,視線仿佛凝固在蔣睿涵的眸底深處。他的嘴唇哆嗦了幾下,之後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硬生生憋出來的一樣:“你如果不願意和我看電影,當時就完全可以拒絕我,何必、何必要……”他哽咽著,顫聲問,“戲弄一個殘廢很有意思?”他的手指下意識地緊摳住了輪椅的輪圈,骨節因驟然地用力而發白。即使兒時曾多次遭遇來自他人的嘲笑甚至惡意捉弄,他都沒有像今天這樣痛過。

他似乎瞥見蔣睿涵眼中一瞬間略過的一絲悲憫。這讓他愈加感到自己的處境可笑。他那濃密的褐色睫毛輕輕顫動,最後頹然地垂下眼瞼。他不想看到她了,從此再不要見她。

他下定了決心,掉轉了輪椅的方向。

“米楊……米楊……”蔣睿涵在身後帶著淚意喃喃喚道。

李奕拉住她幾欲前傾的身體,小聲說:“睿涵,我們或許有不對的地方,可讓他早點清醒也不是壞事。再說,他這個樣子……你總不可能心軟一輩子……”

米楊抓著輪圈的手頓時一個停滯,輪椅停了下來。他本就蒼白如紙片的臉孔失去了最後一絲血色。他的體內仿佛噌地升起一團由悲憤點燃的烈火,燒得他五髒六腑劇痛無比。他想大叫,可是卻仿佛有不斷噴出的“濃煙”熏烤得喉頭幹啞失聲,連一個音節也發布出來了。——哈哈,他仿佛聽到體內有個小小的怪獸在發出尖銳的譏笑:你自己是個什麽樣子,你忘記了?居然還要別人來提醒!哈哈哈……他的整個腦袋都被那笑聲震得發暈、視線一片模糊。

“李奕,別再說了、我實在太壞了、太壞了!”蔣睿涵看著米楊的背影,就差沒“哇”地一聲哭出來了。

米楊咬住嘴唇——和姐姐一樣,他難過的時候也總喜歡咬自己的嘴唇,可是此刻,無論他把牙關咬得多緊,眼淚還是不自控地流了出來。他的苦苦支撐,隻能做到讓自己不要發出悲泣的聲音。離開吧,遠遠離開!再多停留一秒,也隻是讓自己變得更像個可憐的小醜。

他已經看不清前麵的道了,隻是憑著直覺劃動輪椅,像個瘋子似的在校園的道路上橫衝直撞。終於有個男生差點躲閃不及被撞上,對方下意識地抱怨了一句:“你有病啊!”

他眼神呆滯地朝對方露出傻笑。——自己何止有病,簡直是患了“失心瘋”才對!

被衝撞到的男生見這個人殘疾嚴重、行為反常,也就懶得再和他多話,自認倒黴地走了。

他回到宿舍,連掏出鑰匙的力氣都沒有,隻是下意識地拍了拍門。門開了,還好有韓崢在。他們對視了一眼,韓崢眉頭一緊,什麽也沒問。

米楊頭暈眩得厲害!他坐不住了、他真的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當一股鈍痛的感覺襲來,讓他恢複少許意識時,他已經從輪椅摔到了地上。韓崢看不下去,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過來扶一把,卻被米楊躲開了他伸出的手臂。他像是有意在自虐,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進了浴室,又迅速關上了門。

他的眼前模糊,隻是憑著直覺爬到水池下,打開了涼水管。花灑裏驟然噴出許多股細密的水柱,冰涼徹骨,澆灑在身上,一下子把他給凍醒了。

淋濕後的褲子緊貼著腿部,使得他那殘廢的雙腿輪廓更加明顯。他看著自己的腿,再一次咬緊了嘴唇,可他並沒有忍住多久,忽然就發出淒厲的一聲幹笑。

浴室的回聲效果放大了他的悲傷。突兀的笑聲連他自己乍一聽都嚇了一跳。他怔了幾秒,終於哭出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