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太過分了

趙亦雪掩嘴低笑,“我怎麽會介意呢?他什麽樣子我都喜歡。”

在廁所刷牙的肖曼聽到這句話,嗆得泡沫噴到了鏡子上。

被水聲掩蓋,後麵的話肖曼就聽不清晰了。

整裝完畢,肖曼以一副和平日一樣英氣的模樣出現在兩人麵前,眉間有微微的皺褶,“我今天可沒空招待你,有事忙。”

肖母一邊給了他一個噤聲的動作,一邊小心地看著身邊趙亦雪的反應,“人家亦雪好不容易回國,說不定待不了多久就要走,你怎麽能說這種話呢?”

“沒關係阿姨,我這次回來要待好幾個月。”趙亦雪無所謂地笑笑。

“哎呀,這次回來這麽久呀,這次巡演……”

就這樣,兩個女人又聊了起來,肖曼對她們那些沒營養的話題不感興趣,回到自己的房間專心創作。

沒有想象中的惱人事情發生,一切都平靜得出奇,沒有人來打擾他,連外麵的對話聲也似乎有預謀地變小。

直到該吃晚飯,才被輕輕的敲門聲打斷。

看到飯桌上多放了一副碗筷,肖曼才發現趙亦雪原來沒有回去。

“亦雪可賢惠了,幫我一起下廚,還說怕影響你叫我不要打擾你。”肖母一邊把湯端到桌上,一邊不停地給肖曼使眼色。

“我可不記得有邀請她。”肖曼毫不客氣地說道。

麵對兒子接二連三的不友好,肖母終於忍不住怒了起來,“人家亦雪千裏迢迢回來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你還這種態度,太過分了。”

“阿姨沒事,肖曼一定是因為最近壓力太大,不要說他了。”趙亦雪扯了扯肖母的衣袖。

她的勸架起到了很好的作用,肖母立刻停止了教訓。

肖曼心中憋著一股怒氣,剛拿起筷子就放下,“我沒有胃口,出去散步。”

見到氣氛變得尷尬,趙亦雪立刻跟著站起來,“我也跟你一起去。”

剛想毫不客氣地回絕,在看到母親的恐怖眼神後,隻得作罷。

想到在外麵至少不用聽母親說教,肖曼隻得無奈答應帶趙亦雪“散步”。臨走前,肖母還不忘一再叮囑肖曼帶她去吃晚餐,然後安全地把她送回家。

關上那扇傳來太多囑咐的門,肖曼無奈地歎了口氣。

“沒關係,我還不餓。”似乎是感覺到肖曼眉宇間散發出來的怒氣,趙亦雪先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

肖曼橫了她一眼,“我媽吩咐我要帶你吃晚飯,再送你回家。”

雖然話中帶著完成任務的口氣,但趙亦雪還是對這種“約會”很期待。

“其實我並沒有表麵來得那樣風光。”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聲音傳來,肖曼覺得眼前的趙亦雪似乎一瞬間變了一個人。

“一個人在國外到處演出,幾乎每天都要練琴到半夜,沒有人支持陪伴的日子,其實很寂寞。”

或許出自天生的同情心,肖曼的態度變得不再像剛才那樣惡劣,“你的付出看到了回報,比起那些默默無聞的人,你應該覺得自己很幸運。”

“肖曼。”趙亦雪眼中似乎閃出了淚花,“知道嗎,這些日子以來,支持我努力下去的人就是你,為了能配得上你,我才這麽努力。”

小道上的光線有些昏暗,要再走一段才能看到繁華的大馬路。

“可是我知道,一直以來你都不是很喜歡我,我也不知道我哪裏做錯了,我隻是一味地以為是我不夠好。”

肖曼抿了抿唇,“你知道的,我的心思一直在音樂上,沒空管那些有的沒的。”

“所以這次回來看到你在組織鋼琴樂團,我真的很高興,因為我可以靠自己的力量來幫助你了。”

提到這個,肖曼不屑地哼了哼,“隻是你事先沒告訴我,是要支付報酬的。”

趙亦雪的眼神突然黯淡下去,“你是知道的,從小到大,我想要的東西無論用什麽方法都要想辦法搞到手。”

肖曼讚同地點了點頭,抬頭看著漫天的星辰,“我知道,所以那個時候杜勒會選擇鋼琴比賽第三名的你做弟子,而不是我或申宇。”

趙亦雪瞪大雙眼,嘴唇微顫,“你什麽意思?你認為我是用了什麽肮髒的手段嗎?”

肖曼搖搖頭,“不得而知,也沒人想探個究竟,隻是後來申宇突然就人間失蹤,讓人不免產生聯想而已。”

趙亦雪不敢置信地瞪著眼,“你這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我本來沒有想到你,不過你昨天上台前的話,讓我不免產生多餘的聯想。”

“我之前的確不關心申宇是怎麽失蹤的,但是我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和我沒有一點關係。”

肖曼不客氣地瞥了她一眼,“吃飯去吧,我還想早點回家呢。”

看著肖曼沒有任何溫度的背影,趙亦雪決定還自己一個清白,一定要把申宇的事情給調查清楚。

吃完飯,趙亦雪沒有要肖曼送她回家,而是決定獨自去學校看看。

月光下樂聲四起,不愧是音樂學院,這麽晚了還有人在練習。各種樂器聲從一座座白色的洋樓裏透出,漸漸彌漫開來。

趙亦雪來到鋼琴係的教學樓門前,本打算找胡教授問一問申宇退學後的去向,卻意外地聽到琴房傳來一段格外出挑的旋律。

不敢置信地湊近聲音來源,靠著牆聽著裏麵傳來的音樂,是李斯特的《愛之夢》。不得不承認,彈奏者的水平不會比自己差多少。

這首曲子雖然不是技巧最複雜的,但需要對音樂具有獨特的領悟才能帶入感情地演奏。趙亦雪曾經斷斷續續練了好幾周才達到現在的水平,所以當聽到別人演奏的水平和她不相上下的時候,難免會不爽。

透過房門中間的玻璃往裏望去,舒涵正沉浸在自己的音樂世界中,閉眼陶醉。

不知道是什麽給了舒涵這麽大的動力,好像有源源不斷用之不盡的力氣一樣,已經不眠不休地練了一天一夜還沒有休息。

琴房外的趙亦雪皺了皺眉,她能感覺到演奏者一個音符都沒有馬虎,每一下都用盡全力敲擊下去,仿佛可以聽到木頭與木頭之間因摩擦而發出的刺耳噪聲。

在門外把這首曲子聽完,趙亦雪心情沉重地離開。

來到胡教授的辦公室,敲了敲門,沒有人,突然想起申宇以前一直去二十八號琴房練琴。正這麽想著,不知不覺已經到了琴房門口。

走到盡頭,整個人被黑暗包圍。

放到門把上的手猶豫著,明明申宇的失蹤和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為什麽會害怕見到他?

或許連趙亦雪都覺得申宇並不是一個凡人,至少在音樂方麵是這樣,所以才總是容易讓人聯想到超能力或是外星人。

亂七八糟的遐想被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那個琴房沒有人去。”

趙亦雪被嚇了一跳,轉過頭,看到的是剛才那個演奏《愛之夢》的女孩子,尷尬地笑了笑,“哦,我很久不來了。”

“啊,你不是趙亦雪嗎?”舒涵還是一如既往地不怕生。

“嗯,是的,請問你是?”趙亦雪想了想,突然拍了拍手,“想起來了,那天我來找胡教授的時候看到過你。”

“嗯。”在舒涵眼裏,趙亦雪是個知名的鋼琴家,對於她記得自己這件事,舒涵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我是來找胡教授的。”趙亦雪說。

“哦,他周末是不來學校的,你可以明天來找他。”

趙亦雪點點頭,轉頭看向身後的教室,“這個教室沒人用嗎?”

“嗯,我聽說鬧鬼。”

“鬧鬼?”趙亦雪的脊背一陣涼意。

“我也是聽說的,還聽說以前這裏是申宇專用的。”

趙亦雪點頭,“的確是申宇專用的,他走之後就沒人用了嗎?”

舒涵搖頭,“沒有了,一直空在那裏。”

趙亦雪的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你是鋼琴係的吧,認不認識申宇?”

舒涵搖搖頭,“好像不認識,也是前一段時間才聽胡教授說起的,說他是去年鋼琴比賽的冠軍。”

趙亦雪驚訝竟然會有鋼琴係的人不認識申宇,那個時候他的名字簡直響亮得連外校的人都知道。那個有他的時代,連肖曼的光芒都被削弱了不少。

她走到舒涵麵前,“謝謝,那我走了。”

一股香氣撲麵而來,加上她與眾不同的氣場,讓舒涵有些害羞,隻自顧自地點頭。

一直看著趙亦雪的背影消失,舒涵才轉過頭,目光正好落到二十八號琴房,感覺有些陰森,不禁哆嗦一下,立刻離開。

肖曼在趙亦雪演奏會上的表現,光速般傳遍整個學校。

走在校園裏的時候,肖曼感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但他對這些竊竊私語不感興趣,還是一如既往目空無人地快步往排練教室走去。

“好了,今天開始排練貝多芬的《致愛麗絲》。”肖曼站在鋼琴邊上,和下麵的人講解樂曲的重點,下麵卻傳來細細的議論聲。

“我知道這首曲子在鋼琴曲裏算入門級別的,不過我們也需要把一些經典的曲子排成自己的風格才行。”下麵某兩個團員的議論聲越來越響,幹擾了肖曼的講解,他冒起火來,“你們兩個在說些什麽?”

挨罵的兩個人馬上低下頭,一副犯錯的模樣。

“有什麽重要的事一定要現在說?拿出來和我們大家分享一下啊?”肖曼雙手環胸,一副質問的模樣。

“是……聽說你和趙亦雪在交往。”

這下輪到肖曼啞口無言,不知如何作答。

靜靜的空氣中飛著細小的塵埃,讓肖曼感覺呼吸有點困難。

堵在喉嚨的話說不出來,眼神的閃躲透出心虛。

雙手撐在鋼琴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底下傳來極其細微的聲音,但肖曼聽得很清楚——

“看上去是真的了。”

舒墨正抿著唇,神情凝重地盯著肖曼。

為掩飾臉上的不自然,肖曼尷尬地假笑,“那些是胡說的。”

“不是喲。”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甜膩的聲音,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看向門口。

趙亦雪踩著高跟鞋,不疾不徐地走到肖曼身邊,覆上他的手,“我們的確在交往。”

台下頓時一片嘩然。

這個時候,舒涵正巧走到門口,入耳的這句話讓她的腿有些發軟。

聽到琴譜摔到地上的聲音,肖曼驀地朝門口看去,舒涵泫然欲泣地在原地站了兩秒,隨後徑直轉身離開。

肖曼還來不及叫住她,就聽到了一聲沉重的關門聲。

台下徹底沸騰起來,肖曼的腦子裏已是一團亂麻,看這樣子今天也沒辦法練習了,於是便對大家說:“今天先休息一天。”

不顧台下的騷亂,肖曼毅然奪門而出,趙亦雪加緊了腳步跟在後麵,“你去哪裏?”

“去把她找回來。”

“找她做什麽,她又不是樂團的人。”趙亦雪驀地拽住肖曼故意躲閃的手臂。

“我要找她回來是我的事,輪不到你管。”被趙亦雪阻礙了追趕的腳步,肖曼沉著臉,說完狠狠地甩開了她。

趙亦雪遲疑了一秒,立即跟上,“我說了,我會幫助你成為世界知名的鋼琴家,難道你不相信我嗎?”

肖曼突然停住腳步,臉色陰沉得可怕,“不要一副誌在必得的樣子,很討人厭。”

說罷輕蔑地低哼一聲,揚長而去。

趙亦雪被氣得狠狠跺腳,“肖曼你個混蛋,以前你是這個樣子,為什麽現在還是這個樣子?我到底要怎麽做?”

聽到背後傳來讓人惱怒的聲音,肖曼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在校園裏盲目地尋找,毫無頭緒。

把幾個他認為她可能會去的地方搜了個遍,一直到日落也沒有見到她的蹤影,肖曼不由擔心起來。

晚上回到家,肖曼打了個電話給舒墨,從舒墨口中得知她沒事才安下心,又囑咐舒墨讓舒涵明天下午去琴房,自己親自解釋給她聽。

第二天下午,肖曼取消排練,在琴房一個人惴惴不安地獨自彈奏了一下午的鋼琴。從敞開的襯衫看過去,心口起伏的痕跡明顯。

當夜幕就要降臨的時候,門口出現了那個他想見到的身影。

此時他手下流淌出的是肖邦的《夜曲》,仿佛背景音樂一般,敲擊著兩人的心。

漫長的一段沉默,兩顆盛滿重量的心。

不知重複了幾遍《夜曲》,寧靜而溫暖的夜晚降臨,燈光開始閃耀。

肖曼停下手上的動作,吸了口氣,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對不起,我來晚了。”

這樣的開場白,倒是肖曼沒有想到的。

“我昨天和今天,都沒有練琴。”沙啞的聲音,將說話人的情緒暴露在黑夜裏。

雖然不易察覺,但肖曼眼底的柔情還是滿滿地溢了出來。

“我覺得昨天的事有必要解釋一下。”

像是不想聽到這個話題,舒涵立馬換了語氣,“啊,聽說你的演出很成功啊。”

“沈舒涵。”肖曼站起來,向舒涵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壓迫感極強的氣勢嚇到,舒涵想逃跑,可雙腿卻被死死釘住一般,怎麽都轉不過身。

逆光,憂傷如流水般在空氣中擴散。

越來越靠近,直到能聞到他身上的氣息。

“聽清楚,我隻說一次。”

與任何音樂相比,最美妙的聲音,其實是人類唇齒間說出的話語。

不在於聲音的音色,隻在於說出的內容——

“我喜歡你。”

舒涵看著肖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此時看不明白他的表情是認真,還是在開玩笑。

“上台前,趙亦雪用交往的事來威脅我,看著大家努力了這麽久,期待了這麽久,我根本開不了口拒絕。”肖曼極力解釋,卻發現這個荒唐的理由現在連自己聽起來都難以接受。

其實隱隱約約,舒涵就覺得肖曼一定有苦衷,所以當聽到這樣清楚明白的解釋的時候,她的心情並沒有太大波動。

畢竟肖曼需要的東西,自己給不了。

所以如果趙亦雪能給肖曼帶來成功的話,她會無條件支持。

舒涵的肩塌陷下去,睫毛惴惴不安地顫抖,嘴角卻硬給出一個倔強的微笑,“我知道了。”

眼中似乎有委屈的淚光,雖然隱隱地不易察覺。

“所以,我支持你們繼續好好交往。”

這是離別前的最後一句話,說完舒涵就轉身離開,留下一句:“不要追來了。”

回到家,肖曼深陷到沙發裏,眉頭緊鎖。

剛才,舒涵最後的那個笑,烙在他的心底。

那個仿佛傾注了所有勇氣的笑,純淨又複雜。

明明是那樣明確的表白,為什麽會得到模棱兩可的回答?

說了“我喜歡你”,對方的回答應該是“我也是”或是“對不起”吧,為什麽會是支持他和別人好好交往?

想到這裏,才發現自己表白的身份是“趙亦雪的男朋友”。

感到可笑之餘,肖曼隻有滿滿的無奈。

他不知道自己在意的是自己的名譽,還是別人的眼光,或是舒涵剛剛最後的笑顏。

背景音樂是莫紮特的《安魂曲》,這沒有讓肖曼平靜下來,反倒在某些外物的影響下,情緒波動得更厲害。

閉緊雙眼,長得有些過分的睫毛隱隱顫動。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關掉音樂,肖曼從沙發上站起身,剛接起電話,就聽到那個特別不想聽見的聲音。

“曼,你在做什麽?”

肖曼蹙眉,“想事情。”

“我今天和老師談起你的樂團,他似乎非常感興趣……”

一連串本應有吸引力的話,卻讓肖曼越聽越惱火,終於忍不住吼道:“夠了。”

電話那頭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

似乎預感到了什麽,趙亦雪馬上轉換話題,“我這周五在學校有專場演出,到時候記得來給我加油。”

肖曼吸了口氣,剛想開口,卻聽見趙亦雪用極快的語速說:“我要去練琴了,掛了。”

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的忙音,肖曼剛才下決心要說的話,都被一個個有節奏的“嘟嘟”聲給擋了回去。

這種連感情都沒有的“交往”,肖曼真的不知道有何存在的意義。

人總是很容易把喜歡和占有混為一談。

如果擁有的不是心,那朝夕相處也不能感受到愛。

一邊想著下次見麵一定要和趙亦雪攤牌說清楚,一邊又想起離別時舒涵眼中的倔強。

發生了這麽多錯綜複雜的事,夜,總不會太寧靜。

還沒到周五,學校已經被趙亦雪專場演奏會鋪天蓋地的宣傳海報給淹沒,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個迄今為止運氣最好的鋼琴係美女要開專場演奏會。因為沒有門票要求,明明下午才開始的音樂會一大早就有人來搶位置,連走道上也被各種大大小小的琴包堵得水泄不通。

中午休息的時候,舒涵從教室出來,站到教學樓門口,抬頭看著天空中大片湧動的雲變幻出不規則的形狀。

站了沒多久,就看到迎麵而來的肖曼,舒涵第一時間低下頭,裝作沒看見。雖然知道擦身而過的時候,不可能被輕易放過。

“舒涵。”肖曼沒有拿琴譜的另外一隻手,在路過舒涵身旁的時候準確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眼睛被一個突如其來的東西打疼,舒涵眯起一隻眼,抬頭望向天空。潮濕的異物恰巧滴落到她的另外一隻眼中,舒涵不禁閉上雙眼,自顧自地喃喃道:“下雨了。”

正說完,一道駭人的閃電劈下,磅礴的大雨猶如水龍頭裏噴湧而出的水柱,夾雜著狂風傾瀉而下。

路人紛紛舉起手中的包或是琴譜,遮住頭,迅速躲到附近可以避雨的地方。

肖曼低聲說了句“該死”,然後一隻手護住琴譜,另外一隻手拽著舒涵的手,小心翼翼地繞過地上的水坑,跑到了就近的教學樓裏。

大雨瞬間把兩人的頭發打濕,水珠滴滴答答地沿著發絲淌下,頭發瞬間便與頭皮貼在一起。

肖曼拂去琴譜上的水珠,發現琴譜內頁已經被淋濕,露出一絲心疼的表情。

琴譜中肖曼用黑色水筆做記號的地方,被水暈染開來,像一朵朵形狀各異的墨色小花,不應景地出現在潔白的紙麵上。

舒涵看到肖曼緊鎖的眉頭,不自覺地努起嘴。

“你這麽寶貝自己的琴譜嗎?”

肖曼聽到這句話,明顯放慢了撫摸琴譜的動作。

教學樓外,大雨連成一道厚厚的雨簾,密集得看不出有任何縫隙。

沉悶的雨聲,在此刻似乎顯得尤為壓抑。天空中大朵大朵鉛灰色的雲,似乎被施了什麽重重的力,不斷向下壓。

“寶貝有什麽用?我都打算放棄了。”

聽到這句話,舒涵張大自己的嘴,看著肖曼。

兩道目光交匯的時候,閃電染白了天空,一聲巨大的雷鳴讓舒涵感覺眼前的一切仿佛都不真實起來。

“為什麽要放棄?明明已經步入正軌了啊。”

肖曼沒有回答,隻是目光毫不躲避地看著她。

這種目光,容易讓人產生一種錯覺。

一種“因為你”的錯覺。

“說不上來。”肖曼轉頭看天,“我這個人吧,運氣一直都不好,偏偏總是喜歡與大家預想的背道而馳,或許隻會離終點越來越遠。”

舒涵不說話。

“好不容易確定了方向,才發現一次次的考驗其實都是上帝的提示——勸我放棄的提示。有些夢想果然隻能閉眼幻想,真正實踐起來才發現困難重重,還為此傷害到一些人。”肖曼說著目光又落回到舒涵身上,“我覺得不值得,做個普普通通的音樂家,完成父母的期許,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或許也不錯。夢想什麽的,也不一定要完成。”

這種放手的感覺,帶著滿足所有人卻除了自己的奉獻精神。

狠狠地心疼,為肖曼眼中還餘留的一絲希望之光。

“不過無論怎麽樣,我都支持你。”

就像是烏黑的天空中突然劈開了一道縫,陽光頃刻撲麵而來,烏雲瞬間消散。

“你隻要記得,不管是不是繼續堅持你的夢想,你永遠不會是一個人。”

雨水漸漸停止,天空又一次放晴。

“啊,你看,雨停了。”

舒涵抬起頭,肖曼隨著她的視線望去,烏雲正在漸漸地向遠方移動。

一陣大雨,讓剛才悶熱的天氣涼爽不少,陽光重新照耀大地,就像短暫消失的笑容重新出現在臉上。

心中所有的不快煙消雲散

“對了。”往前走了幾步的舒涵突然轉過頭,“你賭是我贏還是趙亦雪贏?如果我贏的話,你可得親我一下。”

肖曼一頭霧水,剛想問個清楚,舒涵卻已經跑遠了。

去胡教授那裏辦完事情,肖曼路過表演廳的時候,突然想起自己的口袋中有一張VIP入場券。

雖然之前並沒有打算看,但既然都路過了,還是抱著無所謂的態度走了進去。

整個大廳被擠得水泄不通,甚至連台階上都坐著人。肖曼覺得走到座位上會影響到別人,便倚靠著安全出口靜靜看趙亦雪演奏。

不得不說,一年以來,她果真成長了不少,技巧也好,表演也好。

隻是那種讓人不想親近的氣場,依舊沒有改變。

一共演奏了三首令人歎為觀止的曲目後,趙亦雪準備謝幕,掌聲持續了許久,最後被人群中突然響起的一個尖銳聲音打斷。

“等一下。”

肖曼一秒之內收住腳,原本懶散的站姿一下子變得挺直。

沒有任何預兆的情況下,一個女孩子不知從舞台的哪個地方穿過層層人群站到台前,對趙亦雪大聲說道:“我要和你PK!”

這樣的話引得台下一片嘩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這個大言不慚的女生吸引了過去。

站在台上的趙亦雪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PK?PK什麽?”

“當然是鋼琴啊。”舒涵說得理直氣壯,話音剛落,滿場瞬間響起響亮的笑聲。

趙亦雪在台上,舒涵在台下,她低著頭看著舒涵微微一笑,“這好像是我們第四次還是第五次見麵了吧?”

“比不比?”舒涵沒有回答,眼神倔強,像是一定要得到一個答案一樣。

趙亦雪舔著嘴唇,哼笑一聲,“從小到大我參加過無數場比賽,從來沒有一場這麽有自信過。”

舒涵的眼睛發亮,“那你就是同意了?”

趙亦雪朝她挑了挑眉。

“那比賽的內容我來定行不行?”

趙亦雪聳了聳肩,“任由你決定,隻要比的是鋼琴,曲目和方式任你選擇。”

舒涵轉頭在偌大的大廳內掃視了一圈,雖然在幾千人中難以找到,但她還是能真切地感受到那個給她如此大勇氣的人,一定就在不遠處看著她。

所以她不能輸,即使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比賽,也要試試。

“你在找什麽?”台上的趙亦雪似乎有些不耐煩。

舒涵把頭轉回來,看著她,“我要比賽雙人鋼琴,用相同的曲子,你選一個搭檔我選一個搭檔,我要和……”

舒涵還沒說完就被趙亦雪打斷,她伸出食指放到自己的唇上,“既然方式和曲目都由你來定,那我應該有權利優先選擇我的搭檔吧。”

台下傳來大家認同的聲音。

“我要和肖曼一組。”

趙亦雪說完後,用一副看好戲的表情看著舒涵,望著她一臉吃驚的樣子,知道自己的預測完全正確。

“我……”心中原本打好的算盤被剛才的一句話徹底粉碎。

“怎麽?你準備認輸了?”

舒涵垂下睫毛不知所措,兩個人分別是鋼琴比賽的亞軍和季軍,這兩個人組合在一起,自己怎麽可能比得過?

等一下!

還有一個第一名!

一個念頭飛速閃過她的腦海,一個名字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我和申宇一組。”

正打算上台打破僵局的肖曼停住腳步,台上嘴角彎得明顯的趙亦雪收住表情,台下也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

這個名字,就像是一個無人觸碰的禁忌,越是沒人提及,就越是讓人覺得神秘。

第一個回過神來的人是趙亦雪,“你和申宇還有聯係?”

被逼上梁山,在這麽多人麵前說不認識實在太丟臉,舒涵隻能含含糊糊地回答:“有一些。”

“那好。”趙亦雪怔了怔,隨後點頭,“那非常期待你和申宇的合作。”

舒涵沒有再給出任何反應。

看的戲結束了,覺得有些無趣的觀眾慢慢退場。

安靜下來的時候,舒涵才發現自己做了一件多麽愚蠢的事。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想做什麽就會憑衝動去做,毫不顧及別人的感受。聽到肖曼的話,隻是一味地不甘心趙亦雪比自己優秀,沒頭沒腦地要找她比賽,卻不願意好好麵對現實。

而事實就是,現在的她被當成笑話一樣看待。

許久許久以後,當舒涵覺得大廳已經沒有其他人的時候,才敢轉過身,卻看到在不遠的地方,肖曼用一種擔憂的眼神看著自己。

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很天方夜譚的事,舒涵的嘴角掛著無奈的笑。

“笨蛋。”

肖曼這樣一句寵溺的責備,讓舒涵的眼淚就要流出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肖曼走過去,把她的臉埋到自己胸前,“你不用和她比,你不用和任何人比。”

人在無助的時候,總是會不加多想地往別人的肩膀上靠。

“我是不會和她一起演奏的,我會和她說清楚,取消這個比賽,之後不會再和她有任何瓜葛。”

舒涵還是覺得不服氣,或許是遇強則強的性格讓她覺得還沒有比就認輸是一件恥辱的事情。

“我要成為鋼琴家,我要成為能超越她的鋼琴家。”

像個小孩子一樣,舒涵在肖曼的懷裏大聲叫嚷。

肖曼不停輕拍她的背,安撫道:“我相信你,就像你相信我一樣。”

一想到趙亦雪可以幫助肖曼完成夢想而自己卻不能,舒涵又狠狠地難受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舒涵的心終於平靜下來,肖曼幫她抹去眼淚,“餓了吧?”

被他這麽一說,舒涵才覺得自己剛才果然消耗了很多能量,一下子感到有些沒力氣。

“你真的和申宇有聯係?”往外走的路上,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肖曼問道。

舒涵搖搖頭,“怎麽可能有聯係,我連他長什麽樣都不知道。”

肖曼無奈地歎氣,“那你倒是真敢說。”

“和他有聯係也沒什麽奇怪的吧,他不是神仙也不是妖精,隻要是個人,都有機會認識。”

“他走了這麽久,一點消息都沒有,音樂界有很多人都在找他的下落,卻一點頭緒都沒有,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肖曼一臉英雄惜英雄的樣子,覺得有些可惜。

“說不定改名換姓過得很好呢,音樂界競爭這麽激烈,人家說不定隻是希望平平淡淡去鄉下教教孩子唱山歌。”

肖曼哭笑不得,“你當所有來音樂學院的人都和你一樣?來音樂學院就做好要走這條路的準備,否則也不會選擇深造。”

舒涵想想也有道理,頭卻更大了,“那他到底為什麽走了呢?”

肖曼聳肩,“沒人知道,一直是一個謎。”

“被你這麽一說,突然好想見見他,他長什麽樣子?聽這個名字一定是一個很溫柔的男生。”

肖曼點頭,“比我帥。”

“什麽?!”舒涵覺得自己剛才一定是聽錯了,又問了一遍,“你再說一次。”

“有什麽大驚小怪的?”肖曼瞥了她一眼,“不隻我一個人這麽覺得。”

“比你還帥?!”舒涵在腦中組織了一下臉型和五官,怎麽都想象不出比肖曼還帥是什麽樣子,於是更加好奇,“被你這麽一說,我更想看他是什麽樣子了,太可惜去年沒有見到。”

“聽說他很少很少出現在學校裏,連我都隻見過幾次,不過印象很深刻,因為長得非常有特色。”

“特色?什麽特色?”舒涵追問。

“他的眼睛顏色非常淺,比琥珀色還要淺,是一種從來沒見過的顏色,皮膚也白得像會發光一樣,頭發是亞麻色的,但不像是染的。”

舒涵跟著他的描述,在腦中幻想申宇的樣子,緩了緩神,笑著說:“我怎麽覺得你描述的是天使?”

“那個時候,的確所有人都這樣形容他。”

舒涵撲哧一聲笑出來,“有沒有這麽神話啊?”

肖曼給了她一個“你看到就知道了”的眼神。

不知為何,肖曼越是形容得清晰,舒涵腦中申宇的形象就越是模糊。

無論怎麽絞盡腦汁都不能把他的樣子想出來,或許在她的心中,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這樣的人存在吧。

舒涵去“砸場”的事立刻在學校傳開,大家的注意力一路從“PK”轉移到“雙人鋼琴比賽”,最後轉移到申宇一個人身上。

已經近一年沒有聽到這個人的名字了,再次被提起,還是能引起軒然大波。

所有人對他的記憶又湧了出來,申宇出現在這個學校的第一天,第一次上台演奏的第一首曲子都還那樣清晰地被記在眾人的腦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