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幸的是，後來的人們又走向另一個極端，“性快感是正當的”觀點到了這些人那裏，卻變成了凡必須使自身及性關係的對方得到快感。男人以為，他們每逢與女人，都必須使對方達到；女人們則以為，如果她們不能每次都有體驗，她一定是什麽地方出了毛病。性學專家康諾利提出了“強迫症”這一概念，他認為，人們對近似強迫症似的追求，是種異化的表現。人們總是焦慮地強調要獲得，強調滿足對方。男人往往鄭重其事地問女人，“達到”沒有？有沒有“大快感”？要不便是用某些委婉的話來問女方滿意沒有。而波伏瓦等人都曾指出，在這種時候，這類話是女性最不願意被問到的問題。

如果用福柯的“凝視”意象來分析，西方女性在獲取快感方麵更能感到社會凝視的壓力，而中國社會的“凝視”目光還沒有轉向這個方麵——這絕不是說中國社會的“凝視”範圍窄些或程度差些，隻是說它的凝視貫注在其他方麵，如非婚性關係，各種“變態”的性活動等方麵。弗洛伊德也曾注意到，在對待的態度上的確存在著文化的差別：在某些社會裏，婦女的**比西方社會要單純。隻要她的情人或丈夫樂於與她行房，她便心滿意足；她從不擔心自己是否性冷感或能否到達，很可能她從不知為何物。但在西方社會中，男子必須使女子能經曆所謂“體驗”，才敢相信自己算個男子漢；女方則不但必須使男方經曆，以證明他是個男子漢；她還要自己有這種經驗，來證明自己是個女人。否則就要擔心自己患上了性冷淡的毛病。值得注意的是，近年來，隨著國門的開放，西方文化的湧入，越來越多的中國人接觸到西方文化中對性快感的看法。我想它對中國女性對性快感的想法會產生一定的影響。

性美感

大概隻有在少數幾個像中國文化這樣我願稱之為“文明過度”的文化中，才會提出有關性是美還是醜這樣的問題——由於教化過多、過久，我們離人的自然狀態（動物或畜性的狀態）越來越遠。在我們的文化中，最嚴重最頻繁被使用的罵人話是說某人像“畜性”；第一性征（**）、第二性征（性別特征，如胡須、）及第三性征（裝飾性別特征，如發式、服飾）都要盡量加以掩飾，至少不能加以強調，因為它們容易暴露出或強調了人的動物性征。

性行為因此在中國文化中處於二種特別尷尬的地位，說得不好聽一點，中國人在性的問題上相當“變態”，也就是沒有平常心。由於我們是文明的人，道德深厚，所以應當盡量遠離各種動物性的活動，性活動就是這種很接近動物性的活動。可是人又有這種動物本能（中國人特別不願承認這一點），社會和家庭又要通過這一活動來繁衍（中國人特別願憊強調這一點，好像這才是為性活動“正名”）。於是就很尷尬，於是就很變態，於是就沒有了平常心。這種文明過度使我們感到性活動或性活動中的某種形式、姿態是醜的；不喜歡這種活動的人有一種道德優越感；喜歡這種活動的人有一種自甘墮落的**感。兩種感覺都不正常，都缺少平常心，都缺少對一種人類自然活動的自然的美感。

然而，在現代中國社會中，已經生長起一群能夠對人類的性征及性活動擁有自然的美感的女性，在她們身上，可以看到中國文化在性的問題上恢複平常心的希望。

訪問對象當中，有幾位文化水平最高、修養最好的女性，不約而同地提出自己對性美感的追求。一位從世俗觀念看在性關係上過於隨心所欲的女性這樣講：“我的朋友中有一個老太太，她很孤獨，但生活得很灑脫。她的語言很美。如果一個人的生活中有藝術有美，就不應壓抑自己。我想過，人應該活得短一點，但是要亮一點。隻要能活得有光彩，我寧願拿生命中的其他年來換。每當我想到自己的老年，首先想到的是自己這些年的生活是不是五顏六色的。如果它一直是五顏六色的就行了。所以我並不擔心未來，有好幾次，我都想把自己這根浪漫的‘筋’掐掉，可我太向往美了。我希望過一種又幹淨又充實的生活，我希望自己做一個沒有太多毛病的人。”

另一位是這樣說的：“**的滿足是一種藝術的感覺，和音樂、繪畫、藝術、詩是相通的。如果兩個人在這方麵都有修養，就會增加性的享受感。再把周圍環境的色彩燈光考慮進去，心情和環境相呼應，這是最好的。有人會想，我也不想當藝術家，為什麽要受美感教育，其實人在做這件事時，是創造人的結晶，聰明敏感、審美感覺都很重要。”

一位雙性戀者講到自己對美的感覺：“有一次我坐在草坪上，看到有一個女人提著籃子走過，我突然覺得她美極了，就想去擁抱她，我覺得她身上散發出一種家的感覺，一種溫曖的感覺。有的時候我會為人的一個動作一個表情而感動。比如有一次我在地鐵車站等車，看到一個小夥子抬手看看表，忽然一甩頭，我有一種很著迷的感覺，是美的感覺。”

“有一次他說的話把我嚇壞了，他對我說：你知道我真正崇拜你的是什麽？是你的身體，它綜合了東西方女人的骨骼和皮膚，讓人想起雛豬和雛鴿。那次我感覺特別好。有點害怕的感覺，又像在發燒。那是一種像沙漠上的波浪起伏的感覺，一種很飄逸的感覺。就像那些詩歌都有的性暗示，我感到他是堅硬的鋼鐵，我像海一樣，能夠十足地承受他，包容他。如果把我和他在這種時候的感覺說出來，似乎都能夠出口成詩。”

一位目前正與人同居的離婚女性特別欣賞新任男友的幽默感，對過去的婚姻生活感到遺憾：“我很後悔那時不知什麽叫美，也沒有人指導我什麽叫美。那時候也就聽聽話匝子（北京俚語：收音機），沒電視也沒錄像。”

一位女性這樣談到自已的男友：“他是年輕的，純情的，像太陽光一樣燦爛。他沒有什麽性技巧，但給人一種純淨的感覺。”

“我喜歡上午，不喜歡晚上在暗地裏做。我認為喜歡黑暗的人不自信。女的對男的也有視覺方麵的感覺。我喜歡男人敏捷靈巧，喜歡那種輕型的男人。白天有冒險的快感。把窗戶遮得嚴嚴的，屋裏有多少燈開多少燈。我那段時間很注意鍛煉身體，感到體形是有價值的，在時一扭身有褶子就不好了。我自己也是比較輕型的敏感的人。有時我有一種自我欣賞的感覺。我們在床的對麵放一麵鏡子，時看到自己也不覺得害羞。我們看到的都是美的感覺。”

弗洛伊德曾說：“我堅決認為，‘美’的觀念植根於性的激蕩，其原義乃是‘能激惹性感者’。”什麽時候中國人都能夠像這些女性一樣自然、坦然地欣賞性活動中的美，他們才能有在這個問題上的平常心，他們的生活才能變得更加正常而美好。

反感

調查中發現不少女性對反感，其中既有長期疼痛引起的反感，也有一般的低下。某個時期特別盛行的帶有禁欲主義色彩和傳統道德印跡的社會規範和社會氣氛在其中究竟起到何種作用，具有深人探討的必要。

疼痛引起的反感

有的女性經年累月地疼痛，一直就那麽忍著。其實，雙方稍微溝通一下，先有了互相關心照顧的態度，再有一點點不難學習的技巧，就完全可以解除痛苦。一位結婚多年的女性自從孩子出生之後一直疼痛，她說：“我每次都疼，宮頸三度糜爛。我和他從來不討論這個問題，我老是迎合他，他問我感覺怎樣，我老說不錯不錯，因為我一說感覺不好他就不樂意，我覺得他真是無藥可醫了。我要是說他弄的疼，他就說我有毛病，是‘二尾子’（不男不女之人），‘男人投女胎’。我爭辯說這事有他的責任，他就推說我們倆體質上不合適。”

“結婚有兩年時間我一直覺得疼極了。其實處女膜一直就沒有徹底破。越弄不好就越要弄，結果我有一段時間，天一黑恐懼感就來了。一想到要做這事就害怕，覺得像受刑似的。他說，我一看你這樣就不想做了，好像我欺負你似的。有次我去看別的婦科病，醫生說，你還沒結婚哪？我說結了。她說你的處女膜還沒破，上麵有些痕跡，可還沒破。那時我們結婚都兩年了。後來她讓我把丈夫叫來，開導了我們一番。以後才好了。”

有的女性由於羞於同男方溝通，長期忍受隻有痛苦沒有快樂的**：“我一直不喜歡做這件事。有時就能一邊幹一邊想別的事。我想我的數學題，他幹他的。一般不疼，有時疼。現在年齡大了，分泌物很少，身體也不如以前了。我覺得那裏就像一張紙似的，沒有彈性，一碰就有撕裂感，像要撕裂一樣，像受刑一樣，我就使勁咬牙忍著。”

一位調查對象認為她的妹妹是性冷淡：“我妹妹**老流血，她丈夫一要求**，她就緊張，哆嗦，所以他們很少做這事。”

一位知識女性是這樣看待性的：“我隻想親熱親熱愛撫愛撫，並不想幹這個事。又疼，完了還得洗，很麻煩。”

低下引起的反感

“我總是覺得特別疲勞，老有困的感覺，覺得做這事耽誤睡覺，而且還老要等到孩子睡熟之後才能做事。我倆倒也沒有為這事發生過糾紛。有時候我不想幹，就說我感冒了，他馬上說‘行行，你別說了，我明白了。’他的要求也不是特別強烈。”

一位同丈夫**不協調的女性說：“我曾經有過一個情人，有過性關係。他有過不少女人，是個在這方麵經驗很豐富的人，比我丈夫會多了。可是他也不能使我喜歡這件事。他試了很久，最後說：我怎麽就調動不起你來，我沒碰到過你這樣的人。

“他把我弄得煩死了，我都忍無可忍了。感覺比我丈夫好一些，但還是沒有讓我特別喜歡這種事。從和他的接觸，我倒排除了心裏的疑惑。役有比較的時候，我不能肯定是不是因為對方做得不好我才不喜歡；有了比較之後，我想可能我是真的不喜歡這件事。”

一位離婚女性講了自己的性冷淡經曆：“結婚6年，我們在性上沒有快樂可言。那時社會上也不宣傳不教育，大街上更沒人說這個，我每次做這事都很緊張。他在公安局工作。有一次他對我說，我看了繳獲流氓團夥的黃色帶子，那上麵的女的幹這個還哼哼呢。我不懂，說，哼哼什麽呀？他就不說了。我就怕打胎，心裏厭惡，也痛苦。我前夫是個大髙個，挺漂亮的。有時他想千我不想幹，我都能和他扭起來。有時就妥協，應付他。我們倆當中對這件事從來不談不說，他這個人倒不粗暴，很克製的。”

“剛結婚頭兩三個月，因為他包皮過長，裏麵有髒東西，我連續兩次得炎，尿裏有血。為這事我挺怨他的，對也沒什麽興趣了。加上兩人感情本來就不大好，特別影響情緒。”

“我有一陣性冷淡，別人拿來‘毛片’我都反感。我對我的那個情人在這方麵也無動於衷，他就說，你是不是性冷淡哪？他特別理解我，老愛研究我。”

“我這個人身體發育早，腦子發育晚。在大學裏，別人談戀愛，我一點都不知道。記得有一個男生企圖和我好，他邀我和他上街買東西，還對我說：你們班的人都在談戀愛。我說：啊？不知道啊。後來我有了一個男朋友，我覺得就是很喜歡他，老想看見他，老想一塊兒玩，一塊兒聊天。可是我不喜歡他對我摟抱接吻，我很厭惡那些動作。當時我們學校有規定，不許談戀愛，我以此為借口和他吹了。我後來結婚生了小孩，可我從來都不喜歡擁抱接吻，覺得深吻尤其不舒服，也不覺得喜歡男人的撫摸，好像我從生理上就不喜歡撫摸的感覺。可以說除了別的都不喜歡。”

“他告訴我，我對自己的感到自卑。他給了我自信，從此我就覺得這種事比較順理成章了。他問我，你願意我怎麽樣，我說，我願意讓你抱著我說話，我喜歡父親那樣的安詳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