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思安很快幫我安排了跟安琪的見麵。

在餐桌前,等待了好久,安琪才出現。精致的妝容,明豔的衣服,高傲地抬著頭,她進來,在椅子上隨意地一坐,開口就說,如果不想將作品交給我,就不用……

在她與我對視的一刹那,愣住了,雙手緩緩摘下戴著的墨鏡,眼中飛快閃過各種複雜的神色,然後終究又重歸於平靜,她微笑,早就應該知道,這個故事是你寫的。

她說,曉曉,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真的是好久不見。

七年的時間,足夠了物是人非。腦海中那個直來直去,率性自然的女孩子,真的就是眼前的這個人麽?

然後我看到她。我不知道此刻我的心情應該用什麽來形容,來之前,我一直在麻痹我自己,或許隻是相像,她不是叫安琪嗎?不會是她的,真的,不會是她的。

可是在她開口叫我曉曉的一刹那,我的希望幻滅了。

是她。

我張了張嘴,想說話,卻噎在喉嚨裏,吐不出來。最後隻是說,曉雅,怎麽會,這樣?

曉雅顯然已經度過了剛開始的震驚期,眉眼舒展,她說,曉曉,每個人都有每個人選擇的路要走,當年你既然選擇離開,不就是想要不再理會過往的一切了麽?不要以為隻有你奶奶個卷兒的是什麽迫不得已,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迫不得已。所以,我也是。

我說,阿倫知道麽?

曉雅煩躁起來,你倒是還關心阿倫,你怎麽不問問蘇辰怎麽樣,怎麽不問問辛言怎麽樣了呢?

我低頭,我說,曉雅,我不希望你告訴他們我在哪裏。

曉雅就笑,她說,曉曉你抬舉我了,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見他們。原來所有人都以為你去了英國讀書,蘇辰就斷絕了跟我們的一切聯係,當做陌路。辛言後來爭取到去英國的學校作交流生,卻在那邊根本就沒有找到你這個人。那時,我們才知道,你壓根兒就沒有去什麽英國。辛言從英國回來,就背著照相機去做了流浪攝影師,去了很多地方。

她說,曉曉,辛言他父母肯定恨死你了,因為,所有人都知道,辛言,那是在找你。

我默然,我都可以想象得到,我的辛言遊走在各個城市是的大街小巷,手舉相機在拍每一幅畫麵的時候,是什麽樣的心情。他的雙眼一定滿含憂傷,期待著下一秒,有個傻乎乎的小姑娘能夠跳入他的鏡頭,喊他,辛言哥。

他丟失了他的小姑娘,所以,他滿世界找她,他想要,帶她回家。

曉雅繼續說,曉曉,辛言下周會回來,要在小城辦影展,要不要去看,就隨便你了。

說完,她戴好墨鏡,起身要走,走前她又回頭,說,我覺得,就算不是去見辛言,你也該回去見見你嬸嬸跟雨綺的,她們怎麽說也是你的親人。

見過了曉雅,好多天我都悶悶不願說話,最後,我去找思安,還沒等我張嘴,思安就率先開了口。他說,我等你回來。

思安總是這樣善解人意,那天在旁邊聽我跟曉雅的講話,他一直也沒有來問過我到底是怎麽回事,或許,他隻是在等我告訴他,可是,我隻是說,思安,我是有些事情要處理。思安就淡然地笑,無波無瀾。我真心喜歡我們這種相處模式,互不幹涉,且互相理解。

回去的那天,是個雨天,到達的時候,我遠遠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步履艱難推著賣麻辣串的小車走回胡同。嬸嬸她,已經能夠走了呢。可是這些年我不在,嬸嬸到底是怎麽過來的?就是這樣每天出去賣小吃麽?我心裏一陣酸,拋開手中的傘,過去幫她推。

嬸嬸看到我,呆滯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是我,她捶我的肩膀,聲音哽噎,她說,你個死孩子呦,你怎麽還知道回來呦!

然後,我放開推小車的手,抱住她,我說,嬸嬸,我回來了。然後淚水混合著雨水,滑落。我回來了,奇怪地發現,我淡忘了那些關於童年的傷痕,更奇怪地發現,我竟然是這麽地思念嬸嬸,思念這個小巷,思念,我曾經擁有的這一切……

雨綺已經上大學,是在B市,現在是暑假,她留在那邊打工沒有回來,我就說要陪嬸嬸多住些日子。

自從我回來,嬸嬸就一直容光煥發,我不許她出去再賣小吃,我說,我現在寫東西,足夠養得起她,然後她就樂滋滋地笑,到處去跟人說,哎呦我們家曉曉哦,可不得了了,會寫文章哎,可成了作家了。

她語氣驕傲地與人談論,我就在一邊不置可否地笑。

嬸嬸這樣到處說,大院裏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我變身作家回來了,當然,也包括辛言的母親。她過來找我,她說,曉曉,阿姨知道過去我讓你難堪過,但是,我求你幫幫忙,你去見辛言吧,每次我跟他說,他都以為我在騙他,不肯回來,這麽多年漂流在外,就算回來也是住在外邊,我知道他是在惱我當初對你的刻薄,但,如今你回來了,所以,曉曉,你去找他,讓他回家吧!算阿姨求求你好不好?

我冷靜地看著這個在我麵前悲哀到哭泣的女子,心裏竟然沒有一絲波瀾。仿佛,這個女人隻是一個陌生人,不在是那個給過我溫暖,又徹底推我的心入深穀的那個阿姨。經過了這麽多年,我想,就算是多麽深刻的感情,也都會消失不見。

我淡笑,說,好。不帶一絲感情。

站在影展入口,我想,其實不是因為辛言的母親,我也是會來的,我們都已經是成年人,有些事,必須要解決的。

我以為自己已經平靜無波,我以為自己承受能力已經很強,但是,當我真的站在影展館裏的時候,還是會有想哭的衝動。

這個影展的名字,叫,“迷路的孩子”。困惑的眼睛,迷茫的分岔路口,灰暗的天空……我想,這一張張照片,辛言在拍攝的時候,是不是,心在痛著,難以言明。

我在大廳中央愣著神,身後有聲音響起,略帶顫抖,他說,曉曉,是你嗎?

我回頭,辛言站在那裏。

因為長期的在外流浪,皮膚已被曬黑,輪廓漸深,線條剛硬了些,隻是那雙眼睛,依然澄澈,他說,曉曉,歡迎回來。

他說,曉曉,這一次,我一定不會讓你再跑掉。

我的心忽然間就變得無比柔軟,百轉千回。突然發現,就算經過幾多歲月,有些人,有些事,忘不掉的,還是注定忘不掉,所有掙紮,都是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