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罰款比搶錢實惠
錢在世界上扮演著各種各樣的角色。
世上人誰不愛錢?窮人愛錢,富人也愛錢;好人愛錢,壞人也愛錢。錢是魔鬼,它可使窮人變富豪,也可讓歹人受擁戴。雖說君子不言錢,有錢的君子總翩翩。古話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沒有聽說,小人愛錢,怎樣怎樣?大概是手法太多,不便概括,所以就不說。其實細細歸納起來,並不煩瑣,無非是坑蒙拐騙偷。至於攔路搶劫、殺人越貨者,則不屬小人行列,為小人所不屑。此為江洋大盜也,犯殺頭之罪,命既不保,要錢何用?古人又雲,錢能通神,此話不妥,當糾正。神仙在天上,吃穿不愁,想啥要啥,揮之即來。把錢裝在身上,沉甸甸的,反誤了騰雲駕霧。由此想來,天上的物質早已極大的豐富,不須使用貨幣交換。誰聽說玉皇大帝老人家也趕集搶購老白幹?
錢是世人的事,與神仙無關。隻有兩個鼻孔出氣的人,才要錢。就是深山修行的老僧老道,時不時地還要下山化些齋飯。據說,糧米不要了,要現金。糧米能背多少?還是現金實惠。一時沒有現金,支票也行,寺院裏開有賬戶。不過戶頭上不叫寺院,叫某某“協會”。“協會”不單要買糧米,還要買燒紙香火,穿戴用具。現時的和尚已非當時的唐三藏可比,穿西裝打領帶,腰裏別著BP機,手裏握著手機,寺廟裏有電視音響,偶而還可以“0K”幾聲。西天取經作甚?一個傳真發過去,過不了多久,就可以在網上瀏覽依妹兒了。省卻許多路途勞頓不說,還招惹那些妖呀怪的覬覦饞涎。自然,隨著時代的發展,和尚道人的開銷用度也就大了起來,還需諸位善男信女不吝錢財,鼎力讚助。
讚助是自願掏腰包,或多或少,量力而行。少拿一兩塊錢,老和尚也絕不會揪住你的衣領,怒目相向。畢竟是出家人,講究慈悲為懷的。
罰款可就不是你情願不情願的事了。吐痰罰款、隨地大小便罰款、汽車拋錨罰款、翻牆越溝罰款、銀行門口左顧右盼罰款、來人打兒子罰款、吃飯擤鼻涕罰款……,等等、等等。在這個年代裏沒有人統計過罰款的種類何許多,大約有幾十種,成百上千或者幾萬種不止哩!罰款本是種教育、處罰的方法,如處置妥當,合情合理,被罰人雖不情願,也無話可說。更進一步講,不知這筆錢財流入何種渠道?如當真進了國庫,被罰人的心裏尚平衡些。就算有些人一時疏忽,忘了上繳,順便給妻子買點化妝品給娃娃買個巧克力,或者打半瓶酒、切二斤肉,也不能就說違犯了黨紀國法,至多也就是沾了點小便宜吧!怕就怕積少成多、欲念升級、惡習成癮,一發難收,到頭來被查出,還不知誰罰誰呢?
朱桐生告董榆生,本想詐點錢財,沒想到家裏出了內奸。老婆和董榆生串通好,沆瀣一氣,反倒把他賣了。朱桐生氣個半死。後來轉念一想,董榆生不是給了兩萬塊錢嗎,兩萬就兩萬,蒼蠅也是肉,先弄到手再說。於是他三天一趟.兩天一趟,沒事總要往家裏跑,軟磨硬纏,非跟梅生要這筆錢。梅生心裏有數,她早已打定主意,早晚要把這些錢分文不動地退給董榆生。人家董榆生已頂了屎盆子,再讓人家破財,這筆人情債一輩子就還不清了。朱桐生不知就裏,隻是要錢。梅生不依,兩個人吵翻了天。樓上稍一響動,樓下就有反應。魏秀枝為人良善,棉花嘴豆腐心,上下左右,誰家有個風吹草動,她都要出麵調停,不管結果如何,出發點終歸是好的。朱桐生壓根就看不起這個矮個子胖婆娘,平時連話都賴得和她說。隻是後來郭富榮轉業回來當了局長,情形才起了變化。偶而見麵點個頭,叫聲“胖嫂”,魏秀枝已是心滿意足、受寵若驚了,因此也甜甜蜜蜜回敬一聲“姐夫”,算是持平。
朱桐生最討厭的就是魏秀枝這張嘴。張家長,李家短,嘮嘮叨叨,沒完沒了。兩口子剛交上火,魏秀枝就聞聲敲門進屋。嘴像火燙了似地連聲嚷嚷道:
“又怎麽了?又是吵又是鬧的,別人聽見不笑話?猴子你也是,姐夫好不容易來一次,你咋一見麵就吵呢?大小你在廠裏也是個幹部,大局不顧,小局總不能不考慮吧!……”
朱桐生一見這小個子婆娘登堂入室,滿肚子火氣無處發泄,怒吼一聲,氣咻咻下樓而去。
按照朱桐生的職務,遠不到配備專車的級別。縣官不如縣管,人家是辦公室大主任,縣政府大車小車好幾十輛,每次出門哪個司機不搶著巴結。今天的值班司機名叫常根福,叫來叫去,就叫成了“腸梗阻”。常根福正在招待所喝著小酒看電視哩,聽說主任要連夜趕回去,以為縣裏出了啥大事,所以二話不說,立馬發車就走。
常根福三十來歲,身材高大、長一對牛眼,臉上有好些不平等條約,皮膚漆黑,性如烈火,同事尋常都怯他三分。就是父母妻子在他麵前也不敢高聲大氣。唯有領導那怕是司機班長,他也是言聽計從,從不違抗,而且時常半會兒還有些小禮奉送。朱桐生是他所能直接接觸到的最高級別幹部。因而他對朱主任也最恭敬,朱桐生對他也覺著順眼。常根福愛好廣泛,抽煙、喝酒、下棋、打麻將等等。工資不高、花銷又大,常有囊中羞澀、斷煙缺火的會兒。此時他就找個借口,尋幾張車票、發票,找朱桐生簽字報銷。一來二去,倆人遂成知已。朱桐生每次聚會,常根福總是不離左右,幫朱主任帶杯酒.點個煙,給朋友們斟個茶、倒個水什麽的,笑容可掬,十分殷勤。
常根福雖說喝了幾杯酒,腦子還十分清醒。他看朱主任精神委頓、氣色不正,忙從另一隻口袋裏掏出一盒煙,扔過去,說:
“主任,先抽著。”
朱桐生走得匆忙,香煙忘到梅生那兒的茶幾上,這陣正像缺了什麽呢。也不說話,接過來點上就抽。
一會兒車就要進城了。隻見前麵黑壓壓停著一長溜車,路邊幾個警察,小紅旗一舉,擋住他們。一位年輕的交警走過來,敷衍了事地敬個禮,說:
“檢查。你的執照?”
常根福還未開腔.朱桐生發話了:
“眼睛瞎了,你不看這是誰的車?”
“誰的車都得查!上麵有任務。”
也是,朱桐生憋了半天的火,正愁沒地方發昵!常根福仗著有人撐腰,來了精神,牛眼一翻,說:
“查個球哇?沒看後邊坐著朱縣長!”
這一招他用過.上次在涼水泉子,就唬住不少鄉巴佬。
小警察雖是新來,多少也識幾個數,把手一揮,說:“什麽豬縣長、驢縣長?還不如說是省長才好哩!高原縣多大,多會冒出個朱縣長?”
“你這個驢日的狗慫,眼睛長到尻子上去了!”常根福此時不表現表現,也辜負了朱主任平時對他的另眼看待。他推開車門,照著那位小警察當胸就是一拳。年輕警察未曾提防,趔趄幾步,仰麵跌倒。常根福不依不饒,仍舊罵道:
“你狗日的起來,讓你認一下馬王爺有幾隻眼?”
年輕警察被打倒在地.旁邊幾位警友火了,大家上來,也不問青紅皂白,拳腳相向。常根福雖是雄壯高大,但雙拳難抵四手,不一會便被打得鼻青臉腫,身上有幾處軟組織受損。
“下來吧,大‘縣長’。別狗娃子騎駱駝,裝成高大犬了。”
朱桐生是有身份的人,犯不著和這些不諳世事的愣頭青們論高論低。他大模大樣地下了車,和常根福一道走進檢查站。
“說吧,你們究意是怎麽回事?”警察中的一個問道。
“他還是酒後駕駛。你們聞聞滿嘴的酒臊氣。”挨打的警察說。
“跟你們說沒用,叫你們司站長說話。”朱桐生擺擺手,不耐煩的說。
“喲,好大的架口,還找我們站長昵。我問就問不喘?”還是第一個發話的警察說。
“他還冒充縣長呢!”
“蒙誰呀?就球大一個高原縣,哪一個縣長沒見過?”
“給他們羅嗦什麽?酒後駕駛、毆打警察、妨礙公務還冒充縣長,每人罰款四百,連夜送拘留所關十五天得了。”
說罷,幾個就忙忙乎乎開單子。單子開好就等站長簽字蓋章。一個問:
“站長這會兒怎麽樣?”
“還高著哪。喝了一下午,一會半會能緩過來嗎?”
“那這兩位怎麽辦?”
“先到隔壁房間呆一會。站長醒了再處理。”
這一下可真苦了朱桐生,他一輩子何曾受過此等窩囊氣?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在梅生那兒將就一夜,再怎麽著總比在這受罪強。房子又潮又冷,隻有一把椅子還是三條腿。常根福把椅子靠牆,讓朱主任坐好,再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蓋到朱桐生的身上。朱桐生心大,迷迷糊糊,還真睡著了。
朱桐生做了一個夢,他夢見打贏官司。盡管董榆生咆哮公堂,但是在法官的嚴厲訓斥下,還是老老實實交出一大疊子錢。朱桐生好高興啊,他想有了這麽多錢,這後半輩子的開銷就不用發愁了。他在夢中還琢磨著,這不是做夢吧,千萬不要做夢……
正在這時,外麵門開了,有人喊:
“出來出來,睡的還倒挺舒坦,沒做惡夢吧?這個房子可是死過人的。”
朱桐生在心裏恨恨地想:你們這夥狗慫別狂,見了你們的頭,看你們咋收場?昨天晚上他故意不說清楚,暗中就留著這一手。
司站長名叫司耀先,正坐在辦公桌後麵的椅子上,左手夾著一支煙。右手拿一支圓珠筆.桌子上一杯釅釅的濃茶正冒著騰騰熱氣。見朱桐生他們進來,頭也不抬,兩眼盯著“罰單”,冷冷地說:
“哪兒來的?跑這兒撒野來了!叫什麽名字?”
朱桐生也不做聲,照直走過去,端起那杯釅茶先啜了幾大口。
司耀先惱怒地抬起頭來,不看猶可,一看是朱桐生,火燒屁股似地急忙站起來,說:
“啊呀老兄,怎麽是你?你跑這兒做啥來了?”
朱桐生一邊喝茶一邊說:“問我幹啥,問你的人呀?看我的司機,也讓他們修理好了。你們就是這麽做工作的嗎?”
常根福剛穿上外衣,一個袖子還沒套上。司耀先和朱桐生喝過幾回酒,碰巧有兩回在現場,所以他認識這個姓司的。見有說話的機會了.常根福連忙湊過去,哭喪著臉說:
“司哥,你瞧瞧,看把兄弟打成啥樣了?昨晚還挨了一宿凍。”
司耀先連忙讓座,讓朱桐生坐到他剛才坐過的位子上,親自給他點燃一支煙香煙也給常根福讓了一支。然後朝著門外大聲喊道:
“都進來都進來,你們這些球娃,我昨天偷了個懶,你們就惹了這麽大麻煩。你們知道這是誰嗎?”
小警察們麵麵相覷,嘴裏囁嚅道:
“不認識。他的司機說他是縣長……”
“不是縣長也和縣長差不多!他就是咱們縣政辦的朱主任,我親親的大哥。你們這些混球,我大哥你們也敢惹,砸了我的飯碗,能有你們的湯喝?”
“真的站長,我們不知道是朱主任、朱大哥。”
“不知道不會問嗎?”
“問了,問那位大哥要執照,他不給還掀了我一個仰板肚子(仰巴叉)。”
“活該!誰讓你們不長眼睛來者?”
“算了算了。”朱桐生擺擺手,掃了一眼剛才還橫眉冷眼的年輕人,話中有話說,“不是我說你們,小夥子們哪!如果不看在老司的份上,你們可是惹大麻煩了。不信,去問問你們的局長郭富榮,我們啥關係?我們可是一個戰壕裏摸爬滾打多少年的老戰友、鐵哥們哪!我們家和老郭住樓上樓下,你們想想我要是把昨天的事給老郭提一提,你們還能穿著這身黃馬褂?”
“朱主任,我們錯了。”
“大、大哥,要是下回……”
“還有下回呀?下回我不剝了你們的皮!”司耀先哦了他的某位小兄弟一眼,吆吆喝喝的吩咐道,“去去去,快去打水,招呼主任和常師傅洗把臉。然後那個誰,你去打個電話,定一桌高檔酒席。”
“沒事我先回了,上午還有個會……”朱桐生扳著臉說,小警察們如數散去,他瞅都不瞅一眼,嘴唇還挨著司耀先的茶杯沿兒。
“哎呀我的好大哥,你總得給兄弟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呀!還有,大哥你讓讓。”司耀先從朱桐生的胳膊肘底下,拉開抽屜,數了五張“四元老”,遞給常根富,大咧咧的說,“兄弟,拿去看病,不夠再來跟哥要。”
常根富也不推辭,笑嘻嘻地裝進口袋。
司耀先又從另一個抽屜裏抽出一遝子鈔票,數也不數,用報紙包好,硬塞進朱桐生的衣兜裏,諂媚地說:“我哥,幾個剛從警校畢業的尕球娃,劃得著和他們一般見識嗎?算了,哥哥,等會我給你擺酒壓驚,讓那幾個球娃娃給你好好下個話。”
“你小子就不怕犯錯誤?”朱桐生唬著臉問道。
“怎麽會呢?”司耀先左右瞅瞅,接著說,“大哥,這兒沒外人,我給實話實說,這都是我的機動款。好多司機壓根就不敢要發票,再說個體戶司機要了發票有球用,難道讓老婆去報銷。”
“你要當心,人多嘴雜。”朱桐生老於世故的叮嚀道。
“哎哎,還是我哥親。”
吃飽喝足。朱桐生躺在沙發上打開司耀先送給他的小禮包,不數還罷,這一數著實讓朱桐生吃了不小的一驚——整整兩仟塊,足夠他朱桐生多半年的工資。朱桐生望著這嶄嶄新的一大把票子,腦子裏轉開了圈圈,然後狂笑兩聲,喊道:“董榆生啊董榆生,你以為你有錢啊,等著瞧吧,看看老子比不比得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