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媳婦換了一輛車
範中義雖說是董榆生大學時期的同學,可人家上大學之前就已經是科級幹部了。真是吉人天佑,幾年不見就升成局長了。按說找老同學辦事是順理成章的事,但是這裏卻有一段隱情。當初範中義追求吳天嬌吃了閉門羹,過了好長時間才打聽清楚,人家已是名花有主了。為此事範中義一直心存芥蒂、耿耿於懷。董榆生走投無路,在旅遊局門口轉悠了足足有三圈,最後才不得不硬著頭皮上了樓。範中義是官場上的人,看董榆生親自找到門下,礙於情麵,不理不好,坐到椅子上沒起來,不涼不熱地說:
“哎呀老同學,幾年不見,孩子幾歲了?”
“老範你開啥玩笑,我還打著光棍哩!”
“這麽說你和吳處長……事情沒成?”
“人家和你一樣都是當官的,哪能看上我們鄉下人?”董榆生也不知怎樣就冒出這麽一句。事情來得太突然,他也不想多解釋,任憑老範想怎麽想就怎麽想去好了。
誰知範中義就認了真,他對董榆生的怨恨、妒忌以及蔑視頓時統統化為烏有。換了剛才見麵時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神態,推進開椅子就站了起來,兩步跨過來,雙手緊握住董榆生的手,眼睛裏閃爍著異樣的熱情,滿麵堆笑說:
“哎呀老同學,你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變。走走走,咱們吃飯去,邊吃邊談,邊吃邊談。這幾年可把老同學想壞了!”
董榆生本是來求人辦事的,沒給人家帶禮也就罷了,怎麽好反客為主,倒吃請呢?遂推脫說:
“範局長,才幾點鍾啊,吃的什麽飯?我是有事求你來了。”
“吃飯要緊,有事免談。別害怕,今天我做東,不要你掏一分錢。這位小兄弟也帶上,咱們好好慶賀慶賀。”
董榆生和侯有才坐上範中義的伏爾加轎車,兜了好大一個圈子才到了一家豪華酒店。都是電話裏提前講好了的,人一到菜就上。侯有才這回才算真正開了眼界,董榆生也隻是聽說,什麽叫珍饈美饌、山珍海味?範中義要了兩瓶“五糧液”,倒滿三個大杯,仨人略微一碰,範中義側過身來關切地對侯有才說:
“小兄弟,別客氣,自己招呼自己,想吃啥就動手,不夠再添。我和你們村長多年沒見了,要好好敘敘舊哩!”
飯菜雖好,董榆生卻是滴水難咽。他的心裏苦苦的、澀澀的。因於不經意的一句話,竟惹下了這麽大的麻煩,範中義“龍”顏大悅,慷慨解囊。中午秀才還為一支煙的事說那位飲食公司的經理怎長務短,眼前這桌酒席範中義三個月的工資都不一定能打住。當然他董榆生的擔心都是多餘的,範中義決不會為這頓飯付半個子兒。他是埋怨自己怎麽多了這麽一句嘴,好像他吃的不是範中義的一頓飯,而是吳天嬌的一頓飯。他把吳天嬌賣了才換回這一頓飯,他好悔呀!
範中義殷勤待客,不停地和董榆生碰杯飲酒。兩個人各懷心事,還是範中義先開口說話:
“老同學,當年你和吳好得叫人眼紅,她口口聲聲說非你不嫁,怎麽如今說蹬了呢?最近你們沒聯係?”
“沒有,我們一分手就沒見過麵。”董榆生一狠心,索性扯謊就扯到底。再說,範中義和吳天嬌倒像……。他不敢往下想,當初如果不是因為他,說不定他們早成了一家子了。
範中義知道董榆生是個老實人,斷不會花言巧語瞞哄於他,所以就把一顆懸著的心放到了實處。暗中竊喜又不便明說。想起頭前董榆生說有事找他,因而借機問道:
“老同學說吧,啥事找我?”
董榆生連幹幾杯,酒已上臉,兩頰緋紅,見問便說:
“範局長,實不相瞞,我這次進城是特意來找老同學幫忙的。我們家鄉出了一種礦泉水,清亮無比不說,裏麵還含了不少對人有益的元素。老輩子就傳說我們村是長壽村,主要就是賴於這眼清泉。前幾天我找有關部門化驗過了,結果非常好。”說著董榆生就把化驗單掏出來遞給範中義,又說,“老範我聽說你們旅遊局經營這種礦泉水,所以我就想借老同學的這塊風水寶地和金字招牌,共同開發,共同受益,你看如何?”
“行行,這事好說。”範中義草草看了一眼化驗單,然後放一邊說,“小事一樁,小事一樁,多大的事呀?這是對你我雙方有利的事嘛!我辦公室有幾個樣品,你帶回去參照一下。回去你就批量生產,有多少貨你拉來,我幫你銷售就是,怎麽樣老同學,夠哥們吧?”
董榆生暗自慶幸燒香總算找到了廟門。又一琢磨,蓋廠房、進設備,送貨還得需要一輛車,資金缺口很大。麵有難色,不好開口,囁嚅道:
“老同學真不知該咋謝你才好,隻是…隻是……”
“有啥困難你就說嘛!咱倆誰和誰呀?”範中義人逢喜事精神爽,酒喝得高興,說話也痛快。
董榆生說:“別的沒啥,就是資金周轉不開,不行我回去再想想別的辦法。”
範中義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說:“那算啥?先給你預支伍萬。明天你過來打個條子,我簽字你到會計上辦個手續就成。怎麽樣,夠不夠?”
“夠了,夠了,足夠了!”
這一頓飯吃得很開心。範中義和這家酒店很熟,幾位花枝招展的小姐走馬燈似地出出進進,不停地倒茶斟酒,還一再詢問:
“範局長,要不要別的服務?”
“來兩位小姐陪我們老同學跳個舞,老同學和我一樣,都是鐵杆王老五。”範中義擺擺手,喊道,“來倆漂亮的,不漂亮不要,啊?”
董榆生連忙起身阻止:“別別,範局長我已經喝醉了,再說我也不會跳舞。”
我說你呀老同學,思想太守舊。人生還不就是那麽會事,該瀟灑時就瀟灑,時光不再來,好活賴活怎麽不是一輩子?”範中義是場麵上的人,自然要比土包子董榆生活絡得多。
不一會兒便響起音樂,隨著樂曲,出來兩位濃妝豔抹、花枝招展的時髦女郎。範中義乘著酒興拉起一個就進了舞池,摟腰跨步,翩翩起舞。看樣子老範還真是深諳此道,不虧是舞場上的老手,一米八幾的大個,九十公斤的體重,竟然身手矯健、輾轉騰挪,靈巧得似芭蕾王子一般。
另一位小姐主動走上前來殷勤招呼董榆生,甜甜地叫道:“來呀大哥,跳一個嘛!你不跳範大哥要批評我了。”
董榆生鄉裏人進城哪見過這種場麵,頓時羞得麵紅耳赤,頭也不敢抬,顫抖著聲音說:“對不起,我不會。”
“不要緊的,不會我教你嘛!摟住我的腰、跟著我走就是了。”
董榆生低頭喝酒,再不說話。
小姐看董榆生不是道上人,也不勉強,遂把目標轉向秀才。侯有才喝得迷迷糊糊,猛見小姐向他獻媚,頓時喜動開懷,沒想到世上還有這樣的好事?涼水泉子的動物都是公追母,誰見過雞婆追得雞公滿街跑?榆生哥不開竅,還是見過世麵的人哩!秀才也不管它音樂不音樂,摟住小姐隻顧在她的香腮上亂啃亂咬,小姐並不介意,反而嘻嘻笑道:
“大哥輕一點嘛,人家氣都上不來了呢!”
回到旅館,已是半夜。吳天嬌不放心,剛下班就趕來了,想問個究竟,等了半個晚上,飯也沒吃上一口。今見秀才爛醉如泥,衣服不整,滿臉都是口紅印兒。吳天嬌不悅,皺了眉頭問道:
“哪兒去了,怎麽搞成這樣子?”
董榆生不敢明言,直是一個勁地要水喝。吳天嬌侍候兩個醉漢,又搞衛生又倒水,剛坐在凳子上小憩了片刻,天就放亮了。吳天嬌心想,董榆生準是跟張振中到那兒喝酒去了,她知道董榆生在城裏沒有太多的關係,最好也就是個張振中。張振奮是個酒肚子,來人不給水喝,先倒一碗酒,喝了酒再說話。那麽秀才臉上的口紅印又是從哪來的呢?張振中雖是粗人,但為人正派,那些場合他是斷然不會去的。難道還有別人,同學中間數來數去,最後數到範中義,不由她心中格登一下。範中義在旅遊局當局長,關係多,莫非董榆生找了他?小範能力強,人豪爽,工作大膽潑辣,在領導幹部當中算是個僑僑者。小範對她的那點心思,她早已心知肚明。不過,這以後見麵收斂了許多,至多就是打兩句哈哈:“吳處長,你的喜酒啥時候喝呀?還再等老董嗎?”她也不含糊,不怒不惱,直言相告:“喜酒自然有你老同學的份。我這個人死腦筋,這一輩子除了老董再不可能等第二個人了!”範中義語言上掏不到任何口風,思想上也不敢對她心存幻想。如果董榆生真找了範中義,生意上的事她不管,就怕董榆生說話不幹脆,粘粘糊糊,真讓範中義探出點蛛絲馬跡,沒準她又要搭上工夫還要費好些口舌。***不講三從四德,但愛情專一卻是沒錯的。既然她對董榆生已是以心相許了,斷然不會再去和另一個人相好,不管他是什麽人,即便是什麽梯隊的也不過如此。她就是這樣一個人!
董榆生一覺醒來,想起頭天晚上的事,仍舊懊惱不已。他說話做事雖然有時不幹脆,但原則是有的。他在範中義麵前說的話未免有些欺詐的嫌疑,掙錢不能賣老婆,別說範中義給伍萬,給拾萬、二十萬、壹佰萬能使他改變主意嗎?當然不會。不過在他的思想深處,總有一種自卑感。正是因為他太愛吳天嬌以至於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吳天嬌真做了他的妻子會不會幸福?他雖然從未有放棄過努力,而眼前仍舊是兩手空空:不是黨員、不是幹部、不是國家公職人員。假如說以後發了財,充其量也不過是個土財主。而吳天嬌有膽有識,二十幾歲就當處長,以後的前程不可限量。愛情不能隻是索取還要奉獻,自私和貪欲不是真愛情!當然這些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就另當別論了,畢竟董榆生也是凡夫俗子,沒有跳出三界外,還在五行中,別人苦他也苦,別人痛他也痛,不可能清心寡欲,處之泰然。進也難,退也難,他巴不得吳天嬌朝他喊一聲:“董榆生,我們分道揚鑣吧!”那時他就超脫了,立馬回家找個農家女,怎麽不是一輩子!這樣想著心中忽然另一種痛苦襲來,他不敢想像這個世界上沒有了天嬌,那將又是一個怎樣的天地?天嬌不是梅生,也不是千紅。梅生虛榮,千紅單純,而天嬌經曆了太多的磨難,懂得人間冷暖,明白世態炎涼,她待人真誠,疾惡如仇……。不去想那麽多了,反正他把球擲給了範中義,看他老範的造化吧!
董榆生起來洗把臉,又去叫秀才。侯有才依舊酒氣衝天,酣睡不醒。無奈他隻好和吳天嬌一道上街到飯館賣了兩碗牛肉麵吃了,然後把她一直送到辦公樓前。望著董榆生心事重重的樣子,吳天嬌很是疑惑,柔聲問道:
“榆生,我看你有心事。晚上等我下班回來咱們好好談談好嗎?啥事不能給我說呢?”
董榆生悵然一笑說:“天嬌,你忙你的事吧,過一段時間我再來。別耽誤了你的工作。”
吳天嬌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董榆生突然一種失落感襲上心頭,說不上酸甜苦辣鹹,什麽味道都有,什麽味道都沒有。他不敢做過多的停留,趕快轉身奔向公共汽車站,乘車到了旅遊局。
範中義說話算話,很快幫董榆生辦好了手續。董榆生到了銀行取出現金,打出租車又返回旅社。侯有才剛好起床,聽董榆生把話一說,驚訝地睜大眼睛:
“榆生哥,該不是做夢吧?”
董榆生笑斥道:“大白天說什麽夢話?趕快收拾收拾,咱們馬上走!”
侯有才一蹦子跳了起來,跟著董榆生就到了汽車專賣市場。經過短暫的協商,交易很快成功,一輛嶄新的“躍進”牌汽車就到手了。秀才這兒瞅瞅,那兒摸摸,心猶不寧,仍像夢中似的,說什麽也不敢想信眼前的事實。說:
“榆生哥,叫化子吃燴菜,咱也闊氣了?這麽大的家夥,你能開回去?”
董榆生把該拾掇的都拾掇好,坐到駕駛員的位置上,心裏有些猶豫,遂找借口說:“秀才,你坐穩當了。咱們先進城辦點事,順便加點油,然後就回家了。”
侯有才這幾年跟董榆生進城辦事,雖受了點顛連,卻也長了不少見識。見村長錢也交了,手續也辦了,這才心裏踏實了。乍一見了新車,又覺得心癢難耐,敲起了自己的小鼓鼓,試探著問道:
“哎榆生哥,這車以後歸我開行嗎?”
“這就是讓你開的。過幾天你到縣上‘駕駛員學習班’學習一段時間,考上執照,這車就歸你開。”
侯有才高興得不知所以,手舞足蹈說:“榆生哥,你可不能變卦,這不是做夢娶媳婦吧?”
做夢娶媳婦有啥好,夢醒之後啥都沒有更喪氣,還不如不做那樣的夢哩!秀才,我給你找個真媳婦,你要不要?”
秀才不知董榆生說的真假,還以為是又取笑他哩。也不生氣,借著高興勁兒,想起頭天晚上的事,添油加醋說:“傻瓜才不要真媳婦哩!昨天晚上舞廳裏那姑娘長得真好看,如果不是當著你和範局長,我非把她的鼻子咬下來不可。”
董榆生輕輕一踩油門,車就發動著了。他回頭瞥了秀才一眼,正色道:“那些地方不是我們去的,那兒的姑娘十有靠不住。如果你以後單獨進城,背著我去了那種場合,當心我揍你!”
侯有才一伸舌頭,小聲嘟噥道:“不去還不成嗎?”
董榆生握著方向盤,多少有些忐忑。當兵的時候,通訊班在草原上架線,上級部門給他們配置了一輛“解放”。司機是個老病號,工作又不能耽擱,因此他就成了兼職司機。如今過去了十多年,他不是十分有把握,心裏一緊張,手也開始顫抖起來。正在猶豫著,有人過來了,朝他們喊道:
“師傅快把車開走,我們要下班了。”
董榆生穩了穩神,掛上擋,一踩離合器,車就上了路。三轉兩拐,他的膽子越來越大,心跳得輕了,手底下也利索多了。從加油站出來,又到了火車站附近的幾間小平房前停下。董榆生下車進了院子,不一會兒仨女人魚貫跟了出來,手裏提的,懷裏抱的,大包小蛋,嘴裏還不停地嚷嚷著:
“董經理,你怎麽才來?你給的伍拾塊錢早就用光了!”
秀才雖然聰明,這會兒也不禁犯開了嘀咕:榆生哥咋回事,這幾個女人……,難道其中一個是?……”
幾個女人高高興興上了車。董榆生一踩油門,換擋加油,汽車出了城,直奔涼水泉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