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硝煙中萌生的愛情

戰火紛飛,硝煙彌漫。灰蒙蒙的天空中,寒風卷著雪花,激烈而殘酷的戰鬥正在打響……

不知打退了敵人多少次的進攻了,沒人統計,也無法統計。往往是一次進攻還沒打退,第二撥敵人又蜂擁而上,緊接著是第三、第四……車輪在轉動的時候任何人也無法用目測計算出它在某一時間轉了多少圈數。平平常常一座山頭,若在和平時期,隻不過是長些小草、小樹,或者金達萊,或者四季梅,或者別的什麽花啊果的。而今卻成了寸土寸金的寶地,生死攸關的寶地。你爭過去,我搶過來,不惜付出無數的生命以及成百上千噸的鋼鐵和炸藥。

山坡上堆滿了橫七豎八的屍體、彈皮、彈殼,散亂的槍支和鑽有彈孔的鋼盔。映入眼簾的不再是美麗的山林,湍急的瀑布,甚至很久都沒有人看到天空有鳥兒飛過了。白山黑水已經被糟蹋得不成樣子,尤如一座廢棄的煤山。

頭上纏滿繃帶的連長董傳貴,利用難得的戰鬥間隙,草草地清點了一下自己的隊伍:一百多號人馬如今隻剩下十幾名戰士了。三天三夜,部隊大量減員。剛才還是活蹦亂跳的小夥子,轉眼間就化為烏有。這就是戰爭,罪惡的戰爭,有多少母親的兒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親,在戰爭中失去了生命。母親、妻子、孩子需要他們,祖國更需要他們。在祖國最需要他們的時候,這一群年輕人勇敢地站了出來,他們不知道什麽叫恐懼、什麽叫悲傷,他們有的隻是一顆保衛祖國、保衛母親的赤膽忠心。他們非常清楚,他們不能後退半步,祖國在期待著他們,母親在注視著他們,兄弟姐妹在關切著他們。強盜打到大門口,隻有最勇敢、最強壯、最優秀的兒女才最有機會站在最危險最前沿的位置。連長順手接過戰士塞給他的一塊浸滿炮灰和泥血的雪蛋子,看也不看就一口呑了下去。董傳貴抬腕看了看表,清清沙啞的嗓子說:

“同誌們,還剩五分鍾,再打退敵人的最後一次進攻,我們的任務就勝利完成了。檢查一下武器,做好戰鬥準備。大家有沒有信心?”

“請連長放心,保證完成任務!”氣壯山河的回聲在山穀裏久久地震蕩著。

一陣猛烈的炮火過後,哨兵喊道:“連長,敵人上來了,大約有二三百人。”

董傳貴喊道:“同誌們,趕快進入陣地。”

隨著連長一聲喊,十幾名戰士迅速地衝出坑道,各自占好各自的位置。隻等連長一聲命令,機槍、步槍、衝鋒槍一齊向敵人開火,手榴彈和爆破筒也在敵人群裏爆炸。雇傭軍們為了保證下月能按時拿到軍餉就必須先保住頭上這個吃飯的家什,否則花名冊上將會由詹姆斯(暫沒死)換成狄更思(已經死)了。正是因為他們知道什麽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們倒退的速度比起前進的速度要快了許多,而且不用人喊“加油”、“跑步”、“再快一點”之類的口號。

正在這時,突然一聲淒厲的嘶鳴,經驗豐富的連長知道情況不妙,大喊一聲“臥倒”,並就勢撲向身邊一位小戰士。炮彈炸裂之後,戰士們紛紛起來投入戰鬥,唯獨連長一動不動,隻見他渾身是血,右臂更是血糊淋漓,殘不忍睹……

四班長董茂林見狀大喊一聲:“你鬼子的先人,狗日的,你們統統上來找死吧!”邊喊邊端起一挺機關槍,沒命地向敵人射擊。

二排長侯廣勝喊道:“同誌們,現在聽我指揮。衛生員,快把連長背下去!”

一陣劇烈的疼痛,董傳貴醒轉過來。他隱約覺得這是往山下跑,發急地叫道:“為什麽要撤退,陣地呢?”

衛生員小丁呼呼喘著粗氣,邊跑邊說:“連長,二連上來換我們了,曹政委命令我們撤出戰鬥。”

“部隊呢?”

“連隊就剩你、我、二排長三個人了。”

董傳貴大叫一聲,昏死過去。

這一覺睡得好香啊!就像小時候在家裏的熱炕上睡懶覺,好舒服啊!似夢非夢,似醒非醒,他不願意睜開眼,他怕一旦睜開眼,心中的美景就看不到了。當了這麽些年的兵,不是行軍就是打仗,怎麽就把家忘了呢?這不是到家了嗎。家鄉的山還是那樣的青,水還是那樣的綠。那不是涼水泉子嗎?好甜好甜的家鄉水啊,掬一捧水含在嘴裏,真美。父親董萬山腰板挺直,倚在大門口,高興地看著他回家。妻子趙春蓮急急從櫥房出來,一邊用圍裙擦手,一邊充滿關切地望著他。哎,看那個小家夥,那是誰呀?長得胖胖乎乎、結結實實,他不就是他的小榆生嗎?他不禁彎下身子,伸出右手輕輕地摩挲兒子的後腦勺兒,口裏親親地問:“兒子,想爹了嗎?”榆生仰起頭,撲閃著大眼睛,滿臉都是問號:“爹,您怎麽隻有一隻手?”他左右一看,可不是,怎麽隻有一隻了,還有一隻呢?他急了,忍不住就喊道:

“我的手?……”

“連長,連長,是俺,俺是小丁。”

“小丁,哪個小丁?”

“衛生員丁蘭巧。”

董傳貴醒過神來,疑惑地睜大眼睛,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眼前這位英俊瀟灑的女護士。看了好半天,搖搖頭,笑笑說:

“不認識。”

“怎麽不認識?連長,你好沒良心。是俺把你從陣地上背下來的,你還問俺話來著,怎麽就忘了呢?”

“陣地上清一色的和尚,你怎麽成了女的?”

“我本來就不是男兵。當時陣地上人手不夠,是俺做通了曹政委的工作,剪短了頭發混入你們連隊。和你在一塊兒三天三夜,你就沒認出來?”

“那種情況下,誰有功夫看那麽仔細?讓你這個小鬼給糊弄了。政委呢?”

“曹政委他……”丁蘭巧猛地轉過身去,掏出手絹捂住了自己的嘴。

“曹政委他怎麽啦?”董傳貴一驚,心裏頭像紮了一刀般的痛。他想坐起來,渾身乏力,動都未能動一下。但是他思緒未亂、口齒還好,“你快說呀,小丁。”

“曹政委犧牲了。都怪那些該死的鬼子的飛機……”

董傳貴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兩行熱淚順著眼角撲簌簌直往下流,往事一件件浮現在麵前。曹為民和方國祥帶他參加了革命隊伍,並介紹他加入了中國***。方國祥就地轉業,搞地方工作去了,而曹為民卻把自己的生命和軀體留在了異國他鄉。前不久,他去團裏開會碰到政委,政委說,“傳貴同誌,等打完了仗,咱們一塊去你們家鄉看看,涼水泉子可是個好地方啊!山青水秀,民風淳樸,還有那麽多動人的民間傳說。哎,老董,到時候你拿什麽好東西招待我呀?”“有好酒啊!我們家鄉有上等的隴酒,而且還是康熙老皇上喝過的貢酒。”“好好,一言為定,到時候咱們一醉方休啊!”曹政委言猶在耳,人卻早已撒手而去。他是那麽年輕,又是大學畢業生。有知識、有能力,為人寬厚豁達,祖國建設更需要他這樣的人材啊!

慢慢地,董傳貴可以下地走路了。他全身十幾處負傷,至今尚有一些彈片留在他的體內。尤其是他的右臂已被齊肩截去,隻剩下一個空袖筒兒。他為祖國立下不朽的功勳,祖國和人民也沒有忘記他這位有功之臣,軍政首長給予了他很高的榮譽,他被授予“戰鬥英雄”的光榮稱號,作為最可愛的人,到處受到歡迎、讚頌和愛戴。當然董傳貴自己也最清楚不過,他的軍旅生涯到此也就結束了。盡管組織上多次找他談話,給他安排最好的工作,讓他選擇最適宜自己的職業,甚至有幾家國營企業要求他去擔任黨支部書記工作,都被他一一謝絕。國家正在初創,作為一名榮譽軍人,他不想再給政府添麻煩。他要回家,回涼水泉子,他要盡自己的一份努力,竭盡所能,自己養活自己。

可是令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正當他要辦理退伍手續的時候,他又遇到了一個“大麻煩”。

小護士丁蘭巧老是跟前跟後,對他關愛有加。對此,起初他並未放在心上,畢竟都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嘛!這點感情也是理所應當的。直到有一天,丁蘭巧神神秘秘地把他叫到她的宿舍裏,關上門,滿臉嚴肅、一本正經地說:

“董傳貴同誌,我們倆的關係能不能再加深一層?”

董傳貴畢竟是老粗出身,腦子半天沒轉過彎來,發愣說:“小鬼,開什麽玩笑?咱們是什麽關係,誰能好過我們?再好還能怎麽好?”

丁蘭巧情急之下,兩頰緋紅,捏緊兩隻小拳頭朝董傳貴胸前擂鼓般地敲擊著,嘴裏還不住的嚷嚷:“叫你裝傻,叫你裝傻!人家說東,你偏說西。人家說正事,你偏要胡拐……”

董傳貴如果再裝糊塗就成了真正的傻瓜了,稍一停頓,他不假思索地說:“小丁,你不知道我家有老婆,按理說你該叫嫂子哩!”

“不對不對不對!你從山裏背回一個女人就是你老婆,我從炮火裏把你從山上背下來,我是你什麽人?”丁蘭巧的眼神告許董傳貴,像她這樣的女孩一旦動了真情,是決不會善罷甘休的。

“這事不是那事。你救我是革命戰友,我救她是……”事情來的突然,董傳貴沒有思想準備,想好好解釋解釋,一時又不知從何處開始。

“說啊說啊,怎麽不說了呢?你救她就是為了找老婆,對不對?那你是不是也太有點那個了。”丁蘭巧自然有她的道理。

董傳貴囁嚅著:“我……,其實我……”

丁蘭巧占了上風,更是得理不讓人,不過態度較剛才已經委婉了許多:“連長,不,傳貴同誌,聽我一句,不要回去了,啊?這麽多的工作,你隨便挑一個,幹啥都成。每月給家裏寄些錢回去,寄多寄少,我決不幹涉。如果不夠,把我的那份工資湊上都成。傳貴,你說我說的對嗎?我根本就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我不圖你的官,不圖你的錢,我就圖你這個人,這你還不明白嗎?我知道你的傷在哪兒,你的病在何處,我永遠都是你最稱職的護理員,把你交給別人,我還不放心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