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如果說我隻是湖北某個江邊小鎮的人,生來就應該說那邊的話,喝那邊的水,那為什麽我現在要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聽便利店小妹對我說著廣東話,然後我得用沒有卷舌和後鼻音的生硬普通話回答她?為什麽魚米之鄉長大的我每天要吃著茶餐廳的叉燒飯或炒河粉,再閉著眼睛喝上一杯又苦又澀的廣東涼茶?

如果說我正在為這個城市創造價值,就算是這裏的人,那為什麽我們一定得遠離親人和朋友,居住在這個城市簡陋的出租屋裏,還要被檢查身份證和暫住證?為什麽我在這個城市工作和生活了三年,還得擔心在入關的時候被臨檢警察驅逐下車?

每年春運時我蜷縮在轟隆隆搖晃的火車裏,身邊擁擠著大批疲憊卻興奮的人,我卻總是迷茫,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歸鄉,還是離鄉。

所有人都在忙碌,其實他們可能並不知道自己在忙什麽,或者要忙到什麽時候,或者忙完了之後接下來還有什麽。不是他們不想知道,而是知道了也沒用。

所以這裏的人都生活得像小姐。投身到這個青樓一般的都市,就要做好隨時接客的準備。就算你抗拒,就算你痛苦,就算你經受不住折磨,你也得咬著牙不停地攬客。

其中一部分有能力的人,不管是哪種能力,他們可以想方設法往上爬脫離苦海,但他們永遠無法翻身成嫖客,頂多做上老鴇,招攬更多的嫖客來讓手下的人去接。

所以這個社會裏隻存在這兩種人,妓女和老鴇。嫖客實際上根本就不存在,淩辱並折磨我們的都是我們自己的意念。

我們充滿著物欲,我們妄想著名利,我們不停地拿自己與人攀比,我們算計著如何將更多人踩在腳底,所以我們每天都在強奸自己。

有兩個十幾歲的小女孩背著厚重的木吉他在人群裏穿過,她們可能是姐妹,想找個夜市賣唱謀生。妹妹緊張的抓住姐姐的手,希望姐姐能給她勇氣。然而姐姐的勇氣又從哪裏來呢,麵對這樣浮華奢靡的夜色,她也隻是一個神色慌張的小女孩而已……

在這樣的城市裏生存,你我又該從哪裏尋找勇氣?

疲憊,迷茫……

我忘了自己是什麽時候坐在這個凳子上的。似乎是在數十分鍾前經過地鐵出站口的KFC,看到餐廳門口有空的凳子就順勢坐下了。

我想起這些是因為有人在輕輕敲我背後的玻璃牆,使我從沉思裏清醒了過來。我坐在餐廳外麵背靠玻璃牆,一定是裏麵有人在敲。

我又想起一個道理,公共場所不可能有免費的凳子,就像公共廁所不可能有免費的廁紙。

所以我準備告訴服務員我不吃東西馬上就走,回頭的一瞬間,仿佛上帝在我眼前玩了一個魔術,隨著一道聖光閃過……

一襲白衣的Josie就坐在這道玻璃牆的後麵,睜大眼睛用力朝我揮手。

我想起小時候討要零花錢,爸爸總是捏著一張兩元的小鈔票在我麵前搖來晃去,假裝要塞到我手上,我伸手一抓卻隻抓到爸爸的指頭。在變著戲法逗玩了很久之後,我賭氣不要了,爸爸才笑嗬嗬地把鈔票又遞到我眼皮底下。

再見到Josie的這一刻,我又體驗到了兒時的這種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