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吃不了兜著走

幸好在相持不下的爭執中,穿著睡衣的三歲女娃娃出來建議,一句話讓爸媽目瞪口呆、心悅誠服,“就叫李杜易吧。李白的李,杜甫的杜,白居易的易。”

當場全票通過。

這個女娃娃從她三歲、他零歲的第一件大事起,成為一家四口的智力權威。她在四歲時獨立決定了自己人生的兩件大事:第一,她要改名跟媽媽姓,不叫李九州,改叫赫連九州,原因是“赫連”比“李”有個性;第二,她要改做男孩兒,因為男孩兒們在打雪仗時,女孩子隻能幫忙做雪球兒。

果然,從那以後至今,赫連九州果斷地開始留短發、著男裝、學武術,經過幾次輾轉搬家,人們都隻知道李淮遠先生膝下二子,無女。

處於弱勢群體地位、缺失話語權的爸媽與他一起,三個人鋌而走險,三個臭皮匠合謀,終於讓她吃驚了這一次,也終於要吃不了兜著走。

學生會主席赫連九州在某咖啡廳相親的傳聞,幾日之內傳遍全校。人怕出名豬怕壯,絕不是真理,而是真理的N次方。

已經四小時又三十三分鍾還無法用一句“無可奉告”突出重圍的李杜易,終於在心裏懺悔地認定了,自己對不起那個賜了自己一個好名字的女娃娃。

人群中突然一陣異動,女生男生們用帶著驚羨的目光注視著走過來的身影。

李杜易卻倒吸一口冷氣,這絕不是他趁機開溜的好時候,因為一道視線正狠狠地鎖定了他。

那個害他被株連的人到了。

那個讓他膽寒之氣從腳跟兒直升到發梢兒的人到了。

與此相比,剛才被圍困的麻煩充其量隻能稱作是九牛一毛。不對,用詞不當,但他的課業實在爛得很,暫且也隻能這樣形容了。

那人穿著普普通通的高領毛衣,身材修長但並不高大。雙頰清豔,此刻眼底的積雪卻似一種無形的威壓,帶著瑟瑟秋意掠過“他”淩厲的眉眼兒,大片火紅的楓葉迅速低下頭去,四周的秋霜山石仿佛立刻臣服於“他”倨傲的步伐之下。

赫連九州冷冷地環視四周一圈,人群立刻就安靜了下來,那些撒嬌的、向前擁擠的、大聲喧嘩的男生女生們,都不知不覺地收斂了輕狂的神態,一個男生還尷尬地理了理衣領。不知為何,每個被那眼神掃過的人,都感覺自己像被國王檢閱的士兵一樣,自知淺薄,不得不端然正色。

“你,跟我走。”赫連九州微微頷首示意。

李杜易在那積雪不化的注視下,心驚膽寒。這下,不是九牛一毛,而是九死一生了。

交大校園偏僻一角。

“那個……那個曹子建不是說過‘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嗎?”虧李杜易還能拚命擠出這句抵死豆腐來。被眾人團團圍困,他還能保持帥哥的風度,但現在,他說話居然出現了間歇性的口吃,“你,你就不要太為難老弟我了……”

“說得好!”赫連九州表情平靜難測。但李杜易知道,這世上恐怕沒有比暴風雨前的平靜更為可怕的東西了。

從今日的情形看,參考相處十九年的經驗,此刻,“他”暫時保持的平靜,恐怕是一個滿得通體發脹的火藥桶,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更大地爆發。

“相煎何太急?李杜易,你倒是告訴我,現在我們誰是始作俑者,誰是受害者?”一字一頓,寒氣襲人。

“當然……當然,姐你是受害者。”李杜易賠笑。

下一秒,他便後悔這麽快地答出了事實。

纖手化作魔爪,將他的脖子一把掐住。這可不是一般的魔爪,其氣勢之狠厲豈止令人聞風喪膽!

十九年的架不是白打的,空手道也不是白練的。現在自己犯下的過錯,可不是一句謊話那麽簡單的。

李杜易突然懷疑,爸媽和自己當初怎麽豬油蒙了心肝,沒喝酒卻壯出了膽量,竟合謀做出這樣的事來?

“那個……咳!咳!你別真的殺了你疼了十九年的親老弟……”李杜易一麵在心裏悔不當初,一麵哀聲求饒。

唯一慶幸的是,李杜易在長期被痛扁的經曆中練就了很韋小寶的骨頭,很小強的生命力,暫時不太可能被她一個不小心,真的就地正法。

極力將自己的脖子擠出魔爪,李杜易博取同情地賣力咳了幾聲,“咳!咳!這……這不是我的錯,是爸媽的意思。你都二十三歲了,還不談戀愛,我們是好心給你安排……”

“啊……”李杜易的陳詞突然被一聲慘叫打斷,一拳已經狠狠地捶在了他的背上。

赫連九州的拳隻使出了五成功力,但憤怒的力量是無窮的。這一拳的力道,至少讓李杜易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內,不敢坐任何有靠背的椅子。何其慘哉!

“李——杜——易。”火山終於再度爆發了,“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立場?我這二十多年遇到的麻煩還不夠多嗎?你們給我安排男人相親,能找到什麽樣的男人?隻能找到同性戀!”

“你和女人相親,才叫同性戀……”

李杜易嘀咕了一聲,立刻恐怖地發現對方又忍無可忍地揚起了拳頭,嚇得他情不自禁地又大叫一聲,“啊……”

月黑風高的夜晚,隻有幾顆小星星懶懶地窩在樹梢上。這樣的涼秋,似乎很適合逃課和打劫。

赫連九州的心情不好,很不好。

講台上豐腴的男老師滿頭秀發梳成極品鋼絲,自認風流的小眼睛眼角處掛著一顆金燦燦的眼屎,再一次陶醉地陷入了他在法國求學時的美好花邊新聞中。台下聽課的赫連九州終於決定,不能再虐待自己的耳朵和胃了,雖然後者剛在幾個小時前被她塞進了四兩米飯和兩個包子。沒辦法,站在講台上吹牛是一份體力活,坐在講台下捧場同樣是一份體力活。

拎起書包溜出教室,那位鋼絲男還翹起蘭花指在自我陶醉地講:“我的法國同學都問我,學華,你怎麽能把法文講得不帶一點口音呢?”

赫連九州頓住腳步,回頭嚴肅地說:“老師,你怎麽能把牙板上的嫩菜葉養得不掉一點顏色呢?”

文不帶一點口音的鋼絲男的臉立刻變成了豬肝色,臉部肌肉抽搐,似乎想要喝止對方但又不敢張嘴露齒,痛苦地在厚嘴唇的保護下,與那片莫須有的菜葉作鬥爭。九州夾著微觀經濟學課本,提著球袋隱身走進黑夜中。

走了很遠之後,聽見怒喝的聲音遠遠地傳來,“赫連九州……”

瀟灑的背影聳聳肩,聽力不好,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