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進步 (9)

現在兩人已經出了陽光花園。轉過街角,就看見陸百裏站在一幅廣告牌下,正向一部開過來的的士招手。東方曉的攝像機把陸百裏上的士的過程拍下後,也跟著鍾開泰鑽進另一部的士。鍾開泰對司機說道,跟上前麵那部0305牌照的的士。司機一踩油門,的士立即嗖地跟上去,咬住0305的士的尾巴。

那輛的士在大街上轉了兩個彎,沒往沒日沒夜開放著的卡拉OK廳開,也沒往足浴館按摩院去,而是進了新近才開張的全城最豪華的帝都賓館。鍾開泰瞧東方曉一眼,兩人會心地笑了,那意思是說,陸百裏果然不是一般的浪子或嫖客,他要去就去最高檔的場合,而這正中兩人下懷。鍾開泰甚至想,陸百裏呀,你也有走麥城的時候,今天你撞進了東方曉的攝像機裏,看你還能神氣什麽。鍾開泰仿佛看見紀檢會的人把記錄著陸百裏醜行的帶子送到了嚴部長手裏,嚴部長無奈,隻得把就要發出去的陸百裏的任命書扣下來。

就在鍾開泰提前享受勝利的喜悅的時候,的士不覺中停了下來,他們已到了帝都前麵的大坪裏。停在前麵台階下的0305牌的士的門已經打開,隻見陸百裏出了的士,反手把門關上,然後伸手在頭上撫了撫,翹首望望頭上“帝都”兩個燙金大字,從從容容邁上台階。玻璃大門後的保安見有人要進門,一隻手把玻璃門拉開,另一隻手一擺,做了個邀請的姿勢。陸百裏好像跟保安點了點頭,挺挺腰杆,走進玻璃門,穿過大廳,徑直上了通往樓上的旋轉扶梯。

東方曉的鏡頭一直尾隨著陸百裏,直到他上了樓,東方曉才關了攝像機,放入包內。其時鍾開泰已經付了打的費,兩人匆匆下車,進門追上二樓。一到樓梯口,東方曉的攝像機就重新打開了。陸百裏已向過道盡頭走去,到了最裏的一間房子的門口才停下來。在門上敲了兩下,門就開了,陸百裏隱身而入。鍾開泰立即走過去,見陸百裏走進去的那間房子的門號是3218,而對麵的房子寫著3219幾個數字。

鍾開泰縮回來,到大廳裏交款訂了3219號房間。

兩人進入3219號房間後,東方曉讓鍾開泰瞄著門上的貓眼,自己拿出身上的起子,在門上的鎖上動作起來。沒幾下,鎖就被東方曉取了下來。鎖孔雖然不大,但東方曉把攝像機的鏡頭往上麵一扣,正好夠用。又支好三腳架,調了調鏡頭,然後往對麵看去,那3218的門號清晰可見。

一切準備就緒,東方曉才退下來,往床上四仰八叉地一倒,對鍾開泰說,你好好地盯著,我先躺一會兒。鍾開泰一邊恪盡職守地瞄著貓眼,一邊說,好戲還沒開場呢,你就成這個熊樣了?東方曉說,你來扛扛這機子試試?你以為記者這碗飯好吃?

在貓眼上瞄了半個小時,鍾開泰眼睛都有些發澀了,而對麵還沒動靜。他說,這陸百裏怎麽啦?這麽早就開始工作了?是不是在床上起不來啦?東方曉說,你穩著點,我們在陽光花園一個星期都守了過來,現在到了關鍵時刻,你卻挺不住了?鍾開泰說,這我知道,不過你給我拿張凳子過來,我這裏站不是站蹲不是蹲的,怪難受的。東方曉隻得起身,照此辦理,同時說,就你名堂多。

又過去了大約二十分鍾,鍾開泰見對麵的門開了,就輕聲喊道,東方曉你快來快來,有情況。東方曉立即騰地從床上跳起來,撲到攝像機前。果然從對麵的門裏走出一個女人,接著陸百裏也跟著鑽了出來。

攝像機讓給了東方曉,鍾開泰隻好去瞧貓眼。女人的麵貌開始還有些模糊,近一點也就清晰了些。鍾開泰就覺得那女人不像通常意義上的雞,因為她沒穿著奇裝異服,也沒有濃妝重彩,年齡看上去也有三十多歲了。鍾開泰壓低聲音對東方曉說,不對吧?那女人怎麽一點也不像雞?東方曉不理鍾開泰,繼續操作著。

如果不是雞,我們拍下來幹什麽呢?鍾開泰又說。此時陸百裏已關上門,轉身跟女人朝過道那頭走去。東方曉把鏡頭撤下來,對鍾開泰說,你別囉嗦,把門打開。鍾開泰打開門,讓東方曉站在門邊繼續用鏡頭追蹤陸百裏和女人。

陸百裏和那女人去了餐廳,兩人沒必要再跟過去,回到3219房間。東方曉說,先觀察兩天,再想辦法給3218房間弄個針孔攝像頭,把他們床上的鏡頭搞到手。

誰知這天晚上,陸百裏和那女人並沒回3218。

鍾開泰已經沒了先前的興致,嘀咕著對東方曉說,我以為有什麽好戲看,陸百裏跟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在一起,說不定那女人根本就不是什麽雞,而是陸百裏的遠房親戚哩。東方曉說,你知道個屁!你見哪隻雞臉上寫著“雞”字?比起陸百裏跟年輕漂亮的雞在一起,這對我們來說更有價值。

鍾開泰望望東方曉,一時並沒明白過來。東方曉說,你知道嗎?現在有錢女人的錢沒地方花,也像男人玩雞一樣拿錢去玩鴨,這回陸百裏不是花錢玩雞,就是出賣自己的身子,去做女人的鴨,如果是這樣,我們又攝下了他們在一起的鏡頭,不是更有殺傷力麽?

被東方曉這麽一說,鍾開泰也就將信將疑地點點頭,說,但願能被你言中,我真佩服你們做記者的,總是這麽富有想象力。東方曉笑笑說,鍾開泰你別說陰陽話,我這可是為朋友打抱不平。

十五

接下來的兩天裏,一直沒見陸百裏進出財政局,自然也沒法找到那個女人。

然而東方曉還是刻了一張光盤,把鍾開泰從組織部約了出來。他舉著光盤,向鍾開泰揚了揚,有幾分得意地說,那天陸百裏從財政局宿舍樓到帝都的3218房間,再跟女人一起從3218房裏出來的全過程都在裏麵了。

鍾開泰伸手要拿光盤,東方曉卻手一縮,收了回去,說,想這樣拿去,沒這麽容易吧?鍾開泰愣在那裏,一時沒反應過來。東方曉笑了,說,這可是我一手拍出來的,版權獨家所有。鍾開泰說,那你自己留下吧,我不稀罕。

東方曉這才把光盤遞給鍾開泰。見光盤上貼著“陸百裏帝都記(上集)”的字樣,鍾開泰就忍不住笑道,這題目還真有點肥皂劇的味道,而且還是上集,那你的下集呢?東方曉得意地說,我這是想吊吊紀檢會的胃口,他們看了上集,肯定還會等著我們送下集去。鍾開泰說,這上集又沒有床上鏡頭,怕是沒什麽看頭。東方曉說,你別管這麽多,先去郵局跑一趟吧。鍾開泰說,去郵局幹什麽?東方曉說,我們通過郵局,把光盤寄到紀檢會去,而不要拋頭露麵,好省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兩人很快到了郵局。可要郵寄時,鍾開泰又覺得還有些不妥,止住東方曉。東方曉說,就你屎少屁多。鍾開泰說,我是說,萬一那女人不是雞,陸百裏也不是鴨,豈不冤枉了好人?東方曉就搖了搖頭,無奈地說,就你優柔寡斷,你這樣的人看來是成不了大事的。鍾開泰說,還是等下集出來再說吧,那樣才有殺傷力。

東方曉有些不耐煩,語重心長地說,我的同誌哥,你要知道,我們的目的並不是真要弄清那女人是不是雞,陸百裏是不是鴨。至於床上的鏡頭,有當然好,沒有也無關緊要。我們是要讓紀檢會對陸百裏產生懷疑,給陸百裏添點麻煩,不讓他順利通過公示。

鍾開泰腦袋裏有根筋還沒彎過來,說,我還是覺得有必要對那女人作點了解。東方曉說,犯得著嗎?鍾開泰說,犯得著。東方曉說,那你說怎麽了解吧?鍾開泰說,我們到帝都的服務台去查一查,看看那天3218房間的住宿登記。東方曉說,你以為住宿登記能說明問題?鍾開泰說,住宿登記要填寫客人的地址單位,還有身份證號碼,一查不就一目了然了?

“真拿你這個老同學沒法子。”東方曉說,“我說句直爽話,你是飽經風霜,卻涉世不深,現在連父母親都有假冒的,連市長專員都有贗品,你以為客人填寫的地址單位和身份證號碼靠得住?”鍾開泰說,去看看總沒什麽壞處的。

東方曉隻得妥協,跟鍾開泰去了帝都。

開始服務員不理不睬的,不太願意拿出住宿登記簿。東方曉把記者證往桌上一甩,說,我們有采訪任務在身,你不讓看也行,把你們的老總喊過來。

見今天碰上了不好惹的,服務員才乖乖拿出登記簿。鍾開泰翻到那天3218號房間的住宿登記,上麵竟然明明白白署著陸百裏的名字,備注欄裏還龍飛鳳舞寫著“財政廳行財處蘇處長來我市檢查工作住宿”幾個字。

離開帝都後,鍾開泰說,你看如果不來查一查,不是要鬧笑話麽?東方曉說,你沒看出來?這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陸百裏的智商可不低,他是為了掩人耳目,才不讓女人本人去登記,而寫上自己的名字,還美其名曰是接待財政廳的處長。鍾開泰說,你說的確實不無道理,但僅僅是一種推測。東方曉說,推測有什麽不可?有人可以用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推測出過去沒有發現的星座,我們卻不可以通過陸百裏寫的單子推測那個女人是那種女人?

鍾開泰就笑起來,說,如果單子上寫的都是事實呢?你總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吧?東方曉說,那你說吧,現在我們該怎麽做?鍾開泰說,給財政廳打個電話,問一下行財處有沒有一個姓蘇的女處長。

東方曉就把手機拿到手上,朝鍾開泰要財政廳的號碼。鍾開泰說,我又不是財政係統的人,哪來財政廳的號碼?東方曉說,那你要我怎麽問財政廳?鍾開泰說,你可以問問省城的114嘛。東方曉有些煩,說,你以為打手機不要出銀子?我這是自費機子,沒誰給我報過一分一毫。鍾開泰說,那就直接到財政局去問問。東方曉說,你就不怕打草驚蛇?鍾開泰說,陸百裏要當副局長了,我們一起去祝賀他,怎能叫打草驚蛇呢?

跑到財政局,陸百裏不在,行財科隻有一個二十四五歲樣子的女人坐在一台電腦前。鍾開泰問,陸百裏呢?那女人就回過頭來說,有事去了。

見女人還有幾分姿色,東方曉激情就來了,忍不住開玩笑說,小姐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女人有些奇怪地說,我可認不得你。東方曉說,你姓張吧?女人說,你別蒙我了,我姓李。東方曉說,這就對了嘛,不是張,就是李,不是他,就是你。姓李的女人覺得東方曉說話有意思,就笑著說,你真的見過我?東方曉說,我有這種感覺,而且是非常非常強烈的感覺。女人說,在哪裏?東方曉說,在夢裏。

女人就掩著嘴笑起來。鍾開泰也在一旁打邊鼓說,我這位朋友做夢就夢見女人,不過他夢見的女人都很漂亮。

兩個男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討好著女人,女人自然開心得不得了。一開心,就主動問他們是哪個單位的。東方曉說,我們是檢察院的。女人臉上的笑容陡然收住了,說,檢察院?鍾開泰在一旁忍不住笑了,說,他是檢察院的沒錯,他在檢察院掃廁所。

女人撲哧笑了,臉色也複了原,說,你們找陸科長有什麽事?東方曉說,我們領導聽說財政廳行財處來了一位處長,有沒有此事?女人說,是呀,是來了一位處長。

東方曉聞言,就有些泄氣。本想就此打住,又不甘心,繼續問道,那位處長姓什麽?住在哪裏?我們領導想去看看她。女人說,姓蘇,是個女的,住在帝都,這幾天陸科長一直陪著她,還到縣裏轉了一趟。

離開財政局,東方曉就有氣無力地歎一聲,說,這幾天我們算白忙乎了。

兩人垂頭喪氣地在街上走了一陣。東方曉把那張光盤拋起又接住,接住又拋起,像玩玩具一樣玩了一會兒,不甘心地對鍾開泰說,我還得給財政廳打個電話,誰能保證那個姓蘇的女人不是跟陸百裏狼狽為奸的?然後通過省城的114台,問到財政廳行財處的電話號碼,再照著號碼打過去一問,行財處也說蘇處長到了他們這個城市。

難道我們就這麽放過了他陸百裏?東方曉嘀咕道。鍾開泰像漏氣的球,無力地搖搖頭,沒答話。東方曉又說,我看你還是把這張光盤寄給紀檢會。鍾開泰說,那女人是財政廳的處長,寄有什麽用?東方曉說,紀檢會的人怎麽認識財政廳的處長?他們要調查這事,總得花些時間吧?調查期間,陸百裏的任命書總不太好下吧?隻要這樣一拖,等公示期過去,陸百裏趕不上趟,以後就難說了。鍾開泰想想也有道理,說,那就試試吧。

恰在這個時候,東方曉的手機響了,台長要他速回電視台,有急事等著他。關上手機後,東方曉把光盤交給鍾開泰,說,這光榮的使命就由你去完成了,我先走一步。

到郵局後,鍾開泰又猶豫起來。他在營業廳裏繞了一大圈,還是下不了決心。

卻猛然聽見一個甜甜的聲音像是在喊自己的名字。鍾開泰就一陣激靈,覺得這個聲音很熟悉。是誰在喊自己呢?

鍾開泰想起來了,是胡小雲。隻有胡小雲的聲音才會這麽動聽。鍾開泰就走出郵局,去尋找那個聲音。卻並沒發現胡小雲。望著車輛在陽光下往來穿梭,望著如織的人群堅定地興衝衝地走著自己的路,鍾開泰堅信胡小雲就在附近。

鍾開泰把那張光盤隨手塞進了路旁的垃圾箱,放開步子朝前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