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引言

詩曰：六鈴驚碎神魔紗，使者析透三界霧。春盡流年朦朧鼎，明白帝都社稷圖。

關於《西遊記》，胡適之是這麽認為的：“《西遊記》被這三四百年來的無數道士和尚秀才弄壞了。道士說，這部書是一部金丹妙訣。和尚說，這部書是禪門心法。秀才說，這部書是一部正心誠意的理學書。這些解說都是《西遊記》的大仇敵。”與胡適之同時代的鄭振鐸看法相當：“說起《西遊記》小說來……那些《真詮》、《新說》、《原旨》、《正旨》以及《證道書》等以《易》、以《大學》、以仙道來解釋《西遊記》的書都是戴上了一副著色眼鏡，在大白天說夢話的。”

文本研究曆來是《西遊記》研究的中心內容。但是，很遺憾：《西遊記》的文本情節一直以來並未受到真正的重視。因此，過往有關《西遊記》的解讀往往忽略原著情節、脫離原著文本而最終成為了一座座空中樓閣，虛無縹緲。所以，要想準確揭示《西遊記》文本的真實表達，必須從原著的文本出發，從小說的情節入手。《西遊記》的情節設置看似鬆散，可有可無，略去幾章幾回，對於原著來說似乎並無大礙。其實不然！大鬧天宮的故事和由九九八十一難連綴而成的取經經曆，在情節設置上其實都有著緊密的內在聯係，內中環節缺一不可。正如環環相扣的鏈條，缺少當中的任何一環，鏈條將斷裂作廢。

想要解開《西遊記》情節中的“九連環”，必須要尋找到有效的突破口。否則環環相連，環環相似，必定令人手足無措，心生茫然。這個有效的突破口，不是孫悟空，不是唐三藏，而是如來佛祖釋迦牟尼尊者。

為什麽是如來佛祖？

其實，關於如來佛祖如何定位的問題是理解《西遊記》全書內容的一把鑰匙，是解讀《西遊記》的關鍵所在，是所有說法得以展開的一塊基石。如來佛祖的定位的分歧，是骨子裏所有解讀分歧的開始。如來佛祖又好比“不倒翁”腳下的定心盤，定心歪了，一切說法就會跟著歪下去。

那麽，《西遊記》中如來佛祖是如何定位的呢？第五回《亂蟠桃大聖偷丹反天宮諸神捉怪》中孫悟空問七衣仙女“蟠桃勝會”都請了哪些神仙赴宴，【仙女道：“上會自有舊規。請的是西天佛老、菩薩、聖僧、羅漢，南方南極觀音，東方崇恩聖帝、十洲三島仙翁，北方北極玄靈，中央黃極黃角大仙，這個是五方五老。”】如此，如來佛祖是五方五老之一。在如來佛祖上麵的還有三清和四禦，而玉皇大帝是四禦之一(另有“昊天六禦”之說，因《西遊記》中未出現此提法，故不采此說)，因此如來佛祖的級別要比玉皇大帝低。不僅如此，如來佛祖的職位也比玉皇大帝低。玉帝是眾神之神，萬仙之仙。這一點在如來奉玉帝詔、承天庭命化解孫悟空大鬧天宮的天庭危機的時候得到了印證。如來的這一定位非常重要，是理解全書中心矛盾的背景之所在。

玉皇大帝統領天地神人鬼各方各界，是萬仙之仙。如來佛祖盤踞在西牛賀洲，雖是一方諸侯，實力強勁，但是畢竟地盤太小，國困民窮，沒有發揮的餘地。如來佛祖是一個有雄心壯誌的人，豈能甘居人下，早早就預備了一份“佛教東擴計劃”。因此，這份“東擴計劃”就是《西遊記》全部內容的大背景和主色調，一切都是圍繞著這個“東擴計劃”而展開的。

如來佛祖作出“東擴計劃”並非是出於一時的心血**，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第八回《我佛造經傳極樂觀音奉旨上長安》中，【如來講罷，對眾言曰：“我觀四大部洲，眾生善惡，各方不一：東勝神洲者，敬天禮地，心爽氣平；北俱蘆洲者，雖好殺生，隻因糊口，性拙情疏，無多作踐；我西牛賀洲者，不貪不殺，養氣潛靈，雖無上真，人人固壽；但那南贍部洲者，貪淫樂禍，多殺多爭，正所謂口舌凶場，是非惡海。我今有三藏真經，可以勸人為善。”】又說道：【“我有法一藏，談天；論一藏，說地；經一藏，度鬼。三藏共計三十五部，該一萬五千一百四十四卷，乃是修真之經。正善之門。我待要送上東土，叵耐那方眾生愚蠢，毀謗真言，不識我法門之旨要，怠慢了瑜迦之正宗。怎麽得一個有法力的，去東土尋一個善信，教他苦曆千山，詢經萬水，到我處求取真經，永傳東土，勸化眾生，卻乃是個山大的福緣，海深的善慶。誰肯去走一遭來？”】這段話裏麵的內容細看不一定真實，隻需注意這段話要傳達出來的意思：傳經到南贍部洲。為什麽這裏的內容不一定真實呢？【東勝神洲者，敬天禮地，心爽氣平】是不錯的，但是那裏人煙稀少，且為道家仙眾盤踞，拓展難度大還沒什麽油水。更為重要的是兩洲之間距離遙遠，中有南贍部洲相隔，因此地理位置不佳；【北俱蘆洲者，雖好殺生，隻因糊口，性拙情疏，無多作踐】。這個北巨蘆洲，就更別提了，是在佛主那裏掛了牌的不能修佛的“八難”之一。原因據說是因為北俱蘆洲的老百姓【安於無苦】，缺乏追求；至於西牛賀洲，是佛祖的大本營，到底是不是他所說的那樣：【不貪不殺，養氣潛靈，雖無上真，人人固壽】呢？從後麵的取經團隊的經曆來看，這純粹是一派胡言。唐僧遇到的妖怪90%以上都是西牛賀洲的。因此，佛教勢力要發展要壯大，隻有唯一的一條路可走，就是爭取南贍部洲的地盤。【南贍部洲者，貪淫樂禍，多殺多爭】，這是個借口。取經路上誰人不知東土大唐乃天朝上國？

如來佛祖的定位明確之後，他所麵臨的局麵也就一目了然了。

首先，如來佛祖位列“五方五老”之一，但是屈居人下。並且，很顯然此職位瓶頸已無突破可能：如來是沒有辦法超越三清四禦的。如來佛祖不能舉極樂之境受製於人，因此他必然要千方百計弘揚佛法，為佛教勢力開疆擴土。如來肩負著瑜伽之存滅、波羅之興亡的重責大任，這是如來作為佛祖無可逃遁的宿命。因此，“東擴計劃”已是如來的必然選擇。而且，“五方五老”之一的尷尬職位，也決定了“東擴計劃”的執行不能“明目張膽”，隻能是隱秘行事。這正是《西遊記》原著中煙霧迷蒙、騙局連環的根本原因。為了順利推行他的“東擴計劃”，與玉帝分杯羹，同道家爭香火，如來真可謂是機關算盡、煞費苦心。

其次，如來佛祖所轄的西牛賀洲其實並不是什麽真正的極樂之境。西牛賀洲不僅窮山惡水遍地皆是，而且還邪魔叢生，武裝割據，各派勢力占山為王，其間鬥爭錯綜複雜。比如大仙鎮元子，妖祖金翅大鵬鳥，都是西牛賀洲各派牛鬼蛇神中響當當的代表。還有更重要的就是佛教內部的派係也不單純。【不識我法門之旨要，怠慢了瑜迦之正宗】。這正說明了爭正宗嫡傳是任何教派的通病。同宗教派常常為此水火不容，刀劍相向。麵對這麽一副爛攤子，如來唯有以雄心鐵腕打開一片新局麵，並借此以轉化內部矛盾。否則，佛教不在貧苦中沒落，就在鬥爭中消亡。

最後，與西牛賀洲相比，南贍部洲人口眾多、香火鼎盛，但是道教勢力龐大，根深蒂固。如來的“東擴計劃”不僅要麵對一片完全陌生的宗教市場，而且還不得不經受龐大的道教勢力的打壓。因此，如來要在南贍部洲打開新局麵，談何容易！這就決定了如來在進入南贍部洲這樣一片全新的領地之前必然要經過一番精心的市場準入籌備。而取經正是這籌備活動中的重要一環：談判。這就決定了《西遊記》中的取經曆程為什麽會如此之艱辛。

由此可見，如來佛祖所麵臨的局麵矛盾叢生，而且諸多問題不容回避。隻有切實推行“東擴計劃”才有可能逐一化解危機，贏得生機。

如來的“東擴計劃”其實是“戴著鐐銬跳舞”，在束縛中追求完美。因此他的一舉一動，必是招招先機，環環相扣，誠所謂運籌帷幄、決勝千裏。西天路上的奇謀絕計令人眼花繚亂，更令人匪夷所思。畢竟佛祖是如何貫徹他的“東擴計劃”的？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