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欣慰被夜色吞噬 (2)

"喲,石總。"許非同愣了一下,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碰到熟人,這世界真是變得越來越小了,幸虧小雨已經離去,要不然還麻煩了。石羽原本是一個書商,做教普讀物發了學生財,於是掛靠到某社會團體注冊了一家文化傳播公司,圖書、影視、光盤,什麽賺錢幹什麽。此公腦瓜活絡,關係眾多,又舍得花錢鋪路,幾年下來也有了幾千萬的資產。許非同和石羽前不久在一個飯局邂逅,喝到興起,石羽允諾為許非同出一本畫冊,著實讓許非同激動興奮了好幾天。許非同實在是太想出一本畫冊了,畫了十幾年的畫,他很想對以往有一個總結;而且,如果畫冊能出,通過新聞界的朋友在媒體上"炒作"一番,造些聲勢,人氣就會上升,年底評個副教授當不成問題。這兩年沉湎股票致使業務荒疏,幾近被人淡忘,他痛苦得常常如百爪撓心,夜不能寐,而又無法擺脫股票的困擾進入正常的創作狀態。作為一個視藝術為生命的畫家,還有什麽能比出不了好作品更加痛苦的事情呢?可是,飯局之後石羽便音訊杳無,或許是因為許非同和他爭論心中不快?許非同讓辛怡問過兩次,他總是支支吾吾,王顧左右而言他,許非同不願強人所難,也就沒有再提此事,不想今天在這裏不期而遇。

"嗨,真是巧了。"石羽左手握著方向盤,把右肩整個兒探了出來,倚著車門揚起臉說:"我還想讓辛怡通知您到公司來一趟呢。是這樣,我已經找好了書號,您那畫冊,我們準備出了,不過"石羽略一遲疑,"您得包銷點。"

"多少?"

"兩千冊。按成本價每冊五十元。"

許非同聞聽倒抽了一口涼氣。一冊五十元,兩千冊就是十萬元,可不是個小數目,幾乎相當於他和辛怡兩年的工資。

石羽夠狠!

石羽見他猶豫,便擠出一臉苦相,用手把兩邊的頭發向寸草不生的頂部胡擼了一下,語氣很真誠地說:"許先生,您也知道,現在的圖書市場疲軟得很,您不包銷,隻印個三兩百冊,那製版費、印刷費、書號費亂七八糟地一加,我們公司可就賠本賺吆喝嘍!憑著辛怡這層關係,我們不賺您的錢,可您也不忍心讓我們倒貼吧?"

石羽說的確也是實情。

那次飯局上,石羽因為喝高了,隨口允諾為許非同出一本畫冊。回來後酒勁兒一過,狠抽自己兩個嘴巴的心都有。許非同不是名畫家,他的畫冊不會有什麽銷路,這明擺著是一樁賠本的生意。不錯,自己是有錢,可那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費心熬神、起早貪黑、機關算盡、頂雷冒險,那錢賺得容易嗎?怎麽就上下嘴唇一碰,一下子就扔去好幾萬呢?所以,辛怡問過他幾次,他都敷衍了過去,他知道許非同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有這麽兩三次虛與委蛇,他也就不好意思再提這檔子事了,酒桌上的話,其實也當不得真!

所以後來石羽改了主意,直接的原因是會計因病休假,他想趁機把會計炒了,讓辛怡替代。會計沒犯什麽錯兒,這些年對石羽也算是忠心耿耿。可像石羽這樣的民營公司,財務上不可能規範,偷稅漏稅是免不了的,要不然忙死忙活豈不是都給打了工?問題是,一個人在這樣關鍵的崗位不能呆得時間過長,不然公司那些違法亂紀的事情還不讓他知道個底兒掉!最好是鐵路警察隻管一段,這樣一旦出了問題,牽扯的麵兒也就有限。辛怡大學學的雖然是企業管理,但通過自學,財會這一套業務也完全可以拿起來,要讓她在這個崗位上和自己配合默契,總要給些甜頭。要不,人家憑什麽為你賣命?為許非同出一本畫冊,賺沒賺到錢賬是明擺在那裏的,辛怡自然會領情。辛怡領了情,在賬上自然會盡心竭力,稍做些手腳,省個十幾萬幾十萬還不是小菜一碟!從長遠的觀點看也不吃虧。潛在的原因呢?就是纏繞在石羽心頭的一縷情愫。在他心中,辛怡如同水中一個美麗的倒影,雖然抓不住,卻無法不讓自己心儀。

許非同覺得石羽的話雖然不太受用,但也不無道理,就點點頭說我考慮一下再定吧。

石羽縮回腦袋,邊關車窗邊說:"咳,還有什麽可考慮的呢?這兩年股市牛氣衝天,十萬塊錢,還不是您在股市上賺的一個零頭兒嗎?"

一聽這話,許非同的氣就往上拱。辛怡入市的1998年,滬市大盤的指數不到1000點,不到四年的工夫,已經上衝至2000多點,整整漲了一倍。也就是說,隨便買一隻票如果捂住不動,八成也翻番了,花個十萬八萬的出本畫冊實在不算什麽。可是那天和辛怡一算賬,不但分文未賺,倒賠進二十幾萬!倘若自己從未發表過意見,或者自己發表的意見無一可取倒也罷了,令許非同百思而不得其解的是,辛怡炒股誰的話都聽,惟獨不聽他的。

他不懂技術,但他有一種感覺,而這感覺每一次被事實驗證是對了的時候,都意味著他又大賠一筆!辛怡曾聽一個"莊托兒"的話,在三十三元全倉吃進深科技,許非同感覺不對,因為這雖是一隻科技股,但產品已經老化,且上市以後的幾年間,從三元多被炒到六十多元,股價已經翻了幾十倍,雖然在一九九八年井噴式的"五·一九"行情中未被炒作,但恰恰說明它隱含著危機。但這些意見辛怡就是不以為然,堅信"莊托兒"所說,這張票半年後至少能再翻一倍,無論漲跌堅決一路持有。

結果半年後股價跌至十八元,縮水百分之四十,幸虧他逼著辛怡在二十九元時果斷拋出,不然得賠得傾家蕩產;許非同曾偶然看到《北京青年報》的一篇文章,報道了"中關村"的基本麵情況,他感覺這張票有戲,向辛怡推薦,辛怡問了周圍的幾個朋友,都說這張票股價已經偏高,不能碰,辛怡於是按兵不動。結果這張票一天後便從十八元啟動,一路飆升,一個月後漲至四十四元。這兩年類似的事屢屢發生,而辛怡在十次聽別人的話賠了錢之後,第十一次仍然惟別人馬首是瞻;許非同的十次意見被事實驗證基本正確以後,對於他的第十一次意見,辛怡仍然不理不睬。這讓許非同大為惱火,有好幾次吵得地覆天翻,甚至動了手,辛怡事後仍然我行我素。

許非同也想自己親自操盤,隻是在潛意識中,他還是不相信自己。炒股光憑感覺能行嗎?妻子專門上過學習操盤技巧的學習班,股評報告會又場場不落,光買證券類的報紙和雜誌每月就要花上幾十元,她的判斷總應該比自己準吧?這次不準,他寄希望下一次;下一次不準,他又寄予再下一次。到後來,就賭了氣:我看你會不會準一次!

辛怡心態已經徹底壞了!判斷失誤一次,心中的恐懼就增加一分。越恐懼判斷越失誤,每次都是追漲殺跌,完全進入了惡性循環,結果是屢買屢套,越套越深!

"我家住在黃土高坡,哦哦哦——"民工們唱得正起勁兒,聲音尖厲而嘶啞。許非同緩過神來,見石羽的奧迪已經融入了滾滾的車流,他剛剛才有的一點好心情也如同奧迪排氣管中冒出的一縷白煙,頃刻間便被夜色吞噬了。

他決定回家。

一位老婦人邁著悠閑的步子在遛狗。那是一隻吉娃娃,跑起來一顛一顛的,像頭小鹿仔,很是可愛。它似乎嫌老婦人的步子慢,跑出一段路便蹲下身回頭張望,待老婦人跟上來了,又騰起四爪朝前跑去,跑不遠,又停下來回頭望著老婦人,目光中充滿著關切與依戀。許非同這才想起,剛才下樓時接到女兒彤彤的電話,特意囑咐他別忘了給貝貝買一袋口糧,女兒怕他因耽於股票而疏忽了小狗兒。如果不是女兒提醒,貝貝口糧險些斷頓兒,於是他走進路邊的寵物商店,挑了一袋新出的狗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