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風生水起

春雨瀟瀟娛樂城是一所庭院式建築,在市郊的富豪飯店裏。它回廊環繞,疊石為山,不知從何處引來的涓涓溪流匯成了一泓碧水,水中幾尾紅鯉悠閑自得,水旁綠蘿紫藤青翠欲滴。

金戈提著公文包,隨一位紅衫白裙的領位小姐,順著池旁青石鋪就的小徑向幽深處走了幾米,便見到了一間間古色古香的KTV包房。金戈在一間掛著"雲裏望月"匾額的包房前站定,問了一句:"有先來的客人嗎?"

白裙小姐上身略微前傾,訓練有素地含笑作答:"有一位先生,先於您一步。"

金戈看了一眼腕上的金勞表,從上衣兜裏抽出一張四個偉人像遞給白裙小姐。小姐接過錢,趨前一步替金戈推開了房門,爾後很職業地躬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包房的側麵沙發上坐了一個五十來歲的漢子,他身量不高,因為過早地發福,腦袋和肩膀之間幾乎沒有過渡,坐在沙發上,仿佛一隻裝滿了穀草的麻袋。見到金戈,他有些費力地站起身,臉上堆出媚笑:"啊,金大律師,您真守時呀!"

金戈擺了一下手,示意他不必起身。坐下後抽出一支煙,白裙小姐很適時地點燃打火機,雙手捧到金戈麵前。金戈深吸一口,仰起頭,徐徐吐出一串煙圈兒,說:"謝謝你,小姐。我要和這位先生說幾句話,麻煩你幫我迎候一下其他的客人。"

白裙小姐應聲而退。

金戈在煙灰缸的邊沿緩緩蹭去煙灰,望一眼中年漢子,問:"劉胖子,我交代的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您金大律師交辦的事情我豈敢怠慢!"劉胖子從黑色的手包中掏出一個信封,雙手遞給金戈:"摸清您要的這些情況,真費了不少周折呢!您也知道,我們信息谘詢公司沒有這個服務項目,公安局不允許幹這個事,不但費力,還有很大的風險哩!"

金戈並不答話,他一邊吸煙,一邊打開信封翻看著那幾頁材料和一疊照片。

劉胖子半個屁股坐在沙發上,揉搓著雙手,小心翼翼地繼續表功:"您要的每個項目我們都搞清楚了。姓名、職業、家庭情況,包括,嘿嘿嘿"劉胖子訕笑著,那兩隻浮腫的眼睛中便閃過一絲猥瑣的光,"他和他的老婆吵過幾次架;她和他幽過幾次會"

"話稠了吧?"金戈臉上閃過一絲不快。忽然,望著手中的材料,他雙眸發直,驚詫、怨恨仿佛從心底漲起的潮水,迅速地從眼睛裏湧出來。不過,這失態的神情隻是一閃,便立即被金戈克製住了,他又恢複了常態,拿過公文包,從裏麵取出兩捆百元大鈔,放在沙發桌上,"寫張收條吧!"

劉胖子的笑容在臉上僵住了,他並沒有注意到金戈麵部表情的瞬間變化,也絕對沒有想到,自己正為一幕悲劇的展開敲響了密集的鑼鼓點兒,他把錢攬過來摞在一起,語調中充滿了緊張和急切:"不是講好了五萬元嗎?幹我們這行容易嗎?有風險不說,光投入就得多少?"

劉胖子說的倒也是實情。他是一家信息谘詢公司的經理。這類私人偵探,是在上世紀90年代悄然興起於我國一些大城市的,還在重慶像模像樣地開過一次全國調查業峰會。但他們不公開打出私人偵探的旗號,通常以"民情調查"、"商務調查"、"信息谘詢"為機構名稱,主要承接婚外情、職員操守、失蹤債務人調查等方麵的業務,其中以婚外情調查為主。有規模、上檔次的調查公司投入很大,配齊一名調查員的"行頭"就要投入七八萬元,包括微型攝像機、竊聽器、民用對講機。有些設備從國外進口,很是先進。比如他們配備的發射器,夜深人靜的時候打開天線可以在五公裏之外監聽到一對男女說的親密情話。如果距離近,即便是車水馬龍的白天,細聽也可以大體分辨出被調查者的談話內容。

根據我國的現行法律規定,偵查權和調查權為專門部門和人員所有。私人偵探擅自調查別人屬於違法,為了在夾縫中求生存,他們也有自己的行規:一是隻接受民事委托,堅決不涉及刑事和政府部門的"內部恩怨",曾有一家單位的副職找到劉胖子要求調查他的頂頭上司,開價很高,但被劉胖子拒絕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劉胖子不願意卷入難以判斷的是非漩渦。二是調查過程中如果發現涉嫌重大犯罪,他們也會與委托人協商後終止調查。至於收費標準則隨意性很大,主要取決於調查的難度和雇主的支付能力。

因為金戈要委托調查的事項較多,又是條"大魚",劉胖子真想狠叼他一口:"您知道,幹我們這種生意一般隻提供線索,不提供證據,弄不好,告我們個侵犯個人,是要吃官司的!現在,我們是該幹的也幹了,不該幹的也幹了。您金大律師隨便拔下一根毫毛,也比我們的腰杆粗,不會不講信譽吧?"

金戈蔑視地望一眼對方,"嘁"了一聲:"劉胖子,你見過錢嗎?三萬塊?我稍微講究點吃頓飯,還不夠我付酒水錢!我賴你的賬?告訴你,你這玩意兒的真實性我得核實一下吧,你要是隨便拚湊點什麽來糊弄我,我豈不成了冤大頭?"

金戈也知道劉胖子不敢騙自己。可或許是出於職業習慣,為當事人辯護的時候,他作的是無罪推斷,即便當事人有再大的犯罪嫌疑,隻要沒有確鑿的證據,他也會千方百計地為當事人開脫;但是在生活中,他卻總愛把事情往壞處想,即使清楚有些情況不可能發生,也習慣於作萬一的假設,這幾乎成了他的思維定式。說到一次飯局酒水費兩三萬,金戈倒不是吹牛。有一次他為了打通一個重要的關節,一頓飯出手就是五萬元,吃的是奢侈之極的"人體盛"。這種飲食方式起源於日本,近年才流入國內,在深圳、廣州、北京等大城市隻有極少數私人的高檔娛樂場所可以預約定製。前提是,吃飯的人除了有錢還要可靠,不是老主顧也要有專人介紹,否則老板是絕不接待的。因為這種餐飲方式雖然假藝術之名,但其中的色彩是顯而易見的,國家肯定禁止,隻能"悄悄地幹活"。

金戈錢來得容易,花起來也極瀟灑,他不像有些苦出身的有錢人,視錢如命,枕著成捆的鈔票睡覺心裏才覺得安逸;隻有在如流水一樣的揮霍中,金戈才覺得愜意。特別是當人們為了錢一臉媚笑地圍繞在他的身旁,任他像狗一樣吆來喝去時,他的內心才爽滑滋潤,就像一個內急而找不到廁所的人,突然看見了W·C的標誌一樣,有一種發泄的暢快。

劉胖子聽金戈這樣說,臉上的肌肉解凍了,換成了一臉苦笑:"金大律師您真會開玩笑,文字有假,照片還能有假?"

"照片沒假?也可以用電腦拚接嘛!"

劉胖子快急哭了,他揉搓著雙手,一臉的無辜:"誰不知道您通吃黑白兩道,您就是借我倆膽兒,我也不敢在您麵前玩兒這種'小兒科'的把戲呀!"

"諒你也不敢!"金戈在煙灰缸裏狠狠摁滅煙蒂,那雙有些歐式的眼睛中掠過一股凶氣:"咱們這單生意還沒完,日後還有煩勞你劉胖子的地方,等我把這件事情辦利落了,另外再給你加兩萬,怎麽樣?"

"那敢情好。"劉胖子把錢塞進手包,又抽出鋼筆寫了一張收條,說:"隻要你金大律師用得著,我們一定竭盡全力。噢,對了。剛才我們監聽到一個情況,不知對您有沒有價值?"

金戈望著他,用眼神示意他說出下文。

"畫家的老婆炒股,已經賠進幾十萬,現在心態已經徹底壞了,是見廟就拜神,見佛就燒香,急於撈回損失,剛才,畫家還委托小雨幫忙打探消息呢!"

金戈聽了,心頭不由一動,他不露聲色地點點頭,站起身正一正挺括的領結說:"那好,我還約了一位朋友,你很忙,就不留你了,有事打電話吧。"

看著劉胖子連聲應諾著走了,金戈撥通了手機。

"熊三,那件事暫緩辦吧!對,我另有安排。錢不必退了,下次有事一塊兒算!"

收起手機,一個完整的複仇計劃已經在金戈的腦海裏形成。他去年回家本打算找到那個副鄉長出一出積蓄在心中十幾年的惡氣,沒想到他已生病死了。金戈猶如一頭被咬傷的獵豹,卻找不到了決鬥的對手,心中著實失落。又聽說他的兒子在北京混得還不錯,更是覺得壓抑。沒想到冤家路窄!這真叫山不轉水轉,是人總有碰麵的時候。他原先打算找黑道上的人出手,打那鳥畫家一個半殘,出一出心頭惡氣。看了劉胖子提供的情報就改主意了。他覺得隻是揍那個鳥畫家一頓,未免太便宜了他,也難解心頭之恨;要了他的命,從此背上命案又有些劃不來。現在天賜良機,讓他有機會使這對狗男女反目為仇,生不如死!

金戈一時竟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快意、滿足與憤怒、仇恨交織在一起,如同澆了水的石灰,咕嘟咕嘟地冒著泡,在他的心頭來回翻滾。他有些燥熱,便脫去西服上裝,用手一拽,鬆開了領帶結,喘了幾口粗氣,吐出的氣像是被濃烈的酒精浸泡過,仿佛濺上一顆火星,就能燃起藍色的火苗

這時候,從門外傳來一陣壯年男人略顯誇張的笑聲,"哈哈哈好你個小金子,找了這麽個去處,害得老漢我好找!"

"說什麽呢?"一個女孩兒大大咧咧的聲音緊接著傳過來:"我開車,費你什麽勁兒了?再說你也不老啊,總老漢老漢的,煩人不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