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雷電在頭頂聚集
從武夷山回來,許非同聽小雨說,已見過辛怡,並帶辛怡去求簽拜過佛,辛怡手氣好,抓了一個上上大吉的簽。對看相算命這一套,許非同從來不信,認為那不過是人在命運麵前的一種規避和逃遁。但人家小雨是好心,自己不便說什麽;再者,聽說兩個人談得還算平和,心裏懸的一塊石頭算是落了地。於是,連著幾天他沒有走出畫室一步,為了心無旁顧,還關了手機,拔掉了電話線,除了煮包方便麵充饑,就是整理畫稿,拍照片,撰寫自序。
畫冊編好了,許非同如釋重負。望著桌上那一摞整整齊齊的稿件,他本已龜裂的心田如同降了一場春雨,變得潤澤、潮濕,開始孕育生機。他端詳著《許非同畫集》那幾個氣韻生動、筆力雄健的行書,漸漸地在腦海中疊印出了如下畫麵:飄著墨香的精製畫冊;朋友同仁熱情的祝賀;報紙上刊發消息;記者伸著話筒采訪
在美院讀書時,許非同是高材生,那時的朱丹與許非同相比,簡直就是醜小鴨與白天鵝。朱丹也知道許非同看不起他,特別是許非同和他暗戀多年的辛怡好上後,兩個人的關係就愈發疏淡,上個月,久不聯係的朱丹突然登門造訪,送來了兩張個人畫展的請柬,請許非同夫婦務必屆時光臨指導。
朱丹走了以後,許非同煩躁得一夜未眠。搞藝術並非勤奮就行,還需要天賦與靈氣。以他對朱丹的了解,他的畫拘泥並匠氣,偏偏就是這麽個連造型能力都很差的電影院美工,也成了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並舉辦了個人畫展,難道真是世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
畫展許非同自然是不會去看的,朱丹送請柬來也不過是想羞辱他一番。可是晚上看電視,許非同還是無意間看到了朱丹在攝像機前春風得意的神態。當時許非同就想,總有一天,他會讓混入繆斯聖殿的低劣之作在真正的藝術佳品麵前黯然無光。
許非同有些激動地趕到紅蜻蜓文化發展公司時,石羽已在辦公室裏恭候多時。他翻了翻許非同的畫稿,似乎很內行地評點幾句後,就叫來出版部的一位小姐,讓她安排下廠製版。隨後,又從抽屜裏拿出一份合同書讓許非同簽字。合同條款許非同早已熟知,他大概齊掃了一眼,就在乙方處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許非同起身要走,他想盡快把畫冊將要出版的消息告訴小雨。他知道,除了自己,最關注這件事的恐怕就是小雨了。石羽見狀雙手一按,做了一個留人的手勢。
"許先生,你我也算得上是朋友了,有些事情恕我直言相告。"
許非同有些不解地望著對方:"有什麽話直說無妨!"
"最近幾天,嫂夫人"石羽用手把兩側稀疏的長發向頭部的中央空地上攏了攏,欲言又止,似乎是在挑選合適的字眼,稍停,才接著說,"工作中有些神不守舍。前天,竟多交了兩萬多的稅金。你也知道我對她本來是很信任的,可是,她要是"
許非同心頭一震,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唉,直說了吧,她要是總出差錯,公司要考慮調換一下她的崗位,你老兄也知道,會計病休,財務上就她一個人頂著,這可是個關鍵崗位,馬虎不得喲!我和她談了兩次也不見效果,你老兄整天和她生活在一起,了不了解她最近是怎麽了?"
"石總,您的意思我明白了。"許非同站起身,長籲一口氣,掩飾著自己內心的焦慮,"我會和她好好談一談,讓她珍惜這一份工作。請您放心!"
走出紅蜻蜓文化公司那座漂亮的四層小樓時,許非同的好心情已經蕩然無存了,憑他對辛怡的了解,他知道如果妻子已經到了無心工作的地步,肯定是在股市上又遭重創了。她是一個要強的人,以前在工作上從來無可挑剔,隻是炒股以後才時而出一點差錯,但像現在這樣重大的失誤還從來沒有過。他有些驚恐,仿佛那個已然走遠的厄運突然又齜牙咧嘴地擋在了自己麵前。九月的北京,本是秋高氣爽的宜人時節,許非同卻感到一陣陣寒意,烏雲與閃電似乎也正在他的頭頂上聚集。
一進家門,許非同的預感就被辛怡那張陰沉的臉證實了。
"電話也不開,手機也不接,這幾天你死到哪兒去了?"辛怡顯得更憔悴了,她麵色如土,兩個眼圈又青又黑,而且浮腫得厲害,像是幾天沒有睡覺。
因感冒休假的彤彤在屋裏喊了一句:"又吵,又吵,再吵我就回學校了。"許非同見女兒在屋裏,就壓低了聲音說:"我不是跟你說了嗎?這幾天我在畫室整理畫冊。"
辛怡跟了一句:"天都快塌了,你還有心整理畫冊?"
許非同不以為然:"大不了又賠了點錢嘛?別那麽誇大其辭!"
"我誇大其辭?"辛怡騰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嘴裏忽然冒出了李商隱的一句詩,"你是'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
許非同擺擺手:"這是哪兒接哪兒啊,根本扯不到一起嘛!"
"還吵!還吵!"彤彤在屋間裏喊著,"你們就不能坐在一起好好說嗎?貝貝,到姐姐房間裏來,不聽他們吵!"
趴在地上望著男女主人的貝貝噌一聲躥起,循著彤彤的聲音跑走,接著啪一聲,彤彤把自己房間的門關了。
彤彤沒有弟弟,貝貝來到這個家以後,彤彤一直就把它當做弟弟看待。說起來,彤彤是一個極有愛心的孩子。十歲那年,她曾養過一對鸚鵡,分別給它們命名為大眼兒和小眼兒。剛剛買來時,兩隻小鸚鵡剛剛會叫,還飛不高。因為鐵絲編成的鳥籠太小,彤彤怕它們伸展不開,便想在房間裏放養。兩隻小東西倒也乖巧,從不亂飛,隻圍著籠子轉;一到晚上,便會自覺地站在籠子上麵準備睡覺。漸漸地,它們的羽翼豐滿了,大眼兒較為勇猛,時常上躥下跳,並躍躍欲試地飛一飛,小眼兒膽子小,總是老老實實跟在大眼兒身後,滿世界閑逛。後來許非同封了陽台,就放它們到陽台上,誰知道第二天早晨許非同和辛怡還未起床,便被彤彤的哭聲吵醒,原來大眼兒因饞嘴而誤食了散落在地上的水泥渣脹死了。彤彤難過地把大眼兒埋在了樓下的花池裏,並立了一根小木棍權且做碑。
有一個禮拜,她少言寡語,隻是一有時間就仔細地打掃陽台,怕小眼兒成了大眼第二。小眼兒隻消沉了一天,不吃不喝,很快又常態如初,它已經和一家人混熟了,每到晚上,一會飛到辛怡的頭上,一會飛到許非同的肩上。不過,隻要彤彤一聲召喚,它便會徑直飛到她的手上。小眼兒一點也不怕人,它會瞪著一雙圓溜溜的小眼睛看電視,會跳到許非同的手上來爭食,甚至在主人吃飯時,從容地飛到飯桌上來東叼西啄。一次小眼兒飛到碗邊上沒站穩,一失足掉進湯裏,彤彤撈它出來,拿了一塊布一邊為它擦抹一邊埋怨:看看你,這麽不小心,幸虧湯涼了,要是熱的燙壞了你怎麽辦?小眼兒最喜歡待的地方是礦泉壺的蓋子上。起初許非同和辛怡不明白是為什麽,還是女兒心細,她發現是因為那裏經常放著幾個水杯,而杯子裏又常常留有喝剩的水。
小眼兒站在杯子口上,能像雜技演員一樣,探進半個身子夠水喝。每天彤彤一放學,小眼兒就會飛到她的肩上,啄啄她的耳朵,咬咬她的衣領,每每這時,女兒就高興得不行,輕輕拍拍小眼兒說,來,跟我去做作業。可是有一天,放了學的彤彤沒有受到小眼兒隆重而親熱的迎接,她找遍了臥室、陽台、衛生間、廚房和所有的櫃子,也沒有找著小眼兒。彤彤不死心,又點燃蠟燭,把所有的縫隙都照了一遍,依然沒有。彤彤絕望了,在房間裏來回轉悠,嘴裏念叨著:小眼兒,求求你,快出來吧!辛怡突然在陽台上發現,小眼兒常待的一根橫杠的後麵,因為洋灰的脫落,露出了一個洞,看來,小眼兒是從這裏鑽出去了。彤彤聽辛怡說它有可能落在樓下的草叢裏,便急急忙忙點燃了一隻蠟燭舉著跑下樓。於是,在沉沉的夜色中,一個亮點忽高忽低,時遠時近,幾乎照遍了樓下所有的灌木與草叢
第二天,電梯門口貼出了彤彤寫的《尋鳥啟事》:
我家走失鸚鵡一隻,它的身子主要呈黃色,腹部和翅膀有些綠色,尾巴和嘴的兩邊因為洗不著而有些髒。它很饞,蘋果、梨等一些有甜味的東西都吃,最愛吃的是哈密瓜,但不愛吃螞蚱,也喜歡咬紙。凡有將其捉住或提供線索者,請與4門401號彤彤聯係。若將此鳥送回,必有重謝。
《尋鳥啟事》貼出去了,小眼兒仍音訊杳無。彤彤料定小眼兒凶多吉少,便在大眼兒的墳旁又堆起了一個墳頭,還含淚寫了一篇墓誌銘:我的愛鳥小眼兒,你現在在哪兒?是活著,還是死了?你要是話著,是被人捉去了,還是四處流浪?你若是死了,見到大眼兒了嗎?我很想你,你若是活著,祝你快樂,你若是死了,就安息吧!
彤彤從此心事重重,很長一段時間都緩不過來。許非同看著難受,便要再給她買兩隻鸚鵡,他以為女兒會高興,沒想到彤彤卻搖搖頭,說我再也不養鸚鵡了。它們一定是不快樂,不幸福,要不怎麽不是死了就是跑了呢?我不願意它們不快樂!
彤彤雖然不再養寵物了,但許非同發現,每當她在街上看到別人的小貓小狗,都會一步三回頭。於是當辛怡說老張要送他們一隻京巴兒後,許非同立馬答應了。因為股票,家裏硝煙不斷,很少和女兒去溝通,他能想像到女兒的孤寂。小狗兒比小鳥兒更通人性,有了小狗兒的陪伴,會使女兒的內心多一些溫情。彤彤對貝貝也珍愛有加,她和貝貝的心靈感應已相當默契,跟當初的小眼兒一樣,無論什麽情況下,隻要彤彤一聲呼喚,貝貝就會急奔而去。
許非同見貝貝進了女兒的房間,心裏多少平和了一些,他坐到電腦前,打開滬市大盤的走勢圖,定睛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乖乖,連著五根陰線,這在股市上實不多見。再調出自己買的鳳凰科技一看,許非同的腦袋一下子大了,五天時間下跌十多元錢,跌幅在百分之三十以上,也就是說,前些天他們打回的那點損失又全賠了進去。
"這,這是怎麽了?"
"你問誰呢?"辛怡一把將手機塞到許非同手裏,"還不打電話問問你那位紅顏知己,她不是說這張票一個月內必然翻番嗎?"
這之前,辛怡已經給小雨打過電話,小雨每次都言之鑿鑿說沒問題,叫她耐心持股。她希望小雨說的是事實,讓許非同打電話,無非是想進一步鑿實,強化一下她等待的理由。
沒有了這個理由,她就沒有了活下去的勇氣。
許非同急忙回到自己的房間撥通了小雨的手機,他不想讓女兒聽見他們又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