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悲喜交織
一夜無眠。
平時,貝貝都睡在客廳的沙發上。那沙發的式樣已過了時,木製扶手,靠背也過高,還是結婚時請木工打製的,為了就合家裏的幾根木條。許非同幾次提出要換,辛怡都舍不得。她請收購舊家具的估過價,一隻才十元錢,就說反正還能坐,將就著再用一段時間吧,二十元賣了等於白扔。因坐的時間長了,沙發中間的彈簧彈力有所減弱,略略凹進一塊,正好容下貝貝,於是上麵鋪一塊絨毯,就成了貝貝的床。自打一記事,貝貝沒事就願意趴在上麵,一方麵是因為舒服;更重要的是沙發直對著門,可以在第一時間看見打開門的人。白天家裏沒人,貝貝整天被關在屋裏太寂寞了,主人回家是它最為興奮的時刻。
可是,昨天晚上貝貝卻一改往日的習慣,燈熄後沒有一躍跳上沙發就寢,而是圍著主人的床頭繞來繞去,還不時用舌頭舔舔辛怡搭在床邊的手,用鼻子蹭蹭許非同伸出被子的腳,一副不放心的神態。夜裏,許非同長籲短歎,辛怡抽泣不止,貝貝便也轉來轉去,隻是天快亮時才趴在床頭的地板上打了個盹兒。
早晨起床的時候,許非同的眼圈兒發青,辛怡的雙眼像被鹽水浸泡過一樣,又紅又腫。她實在不明白,為了幾個錢,許非同何以對自己大動肝火,甚至動手,還要離婚,即便是自己的錯,比起十幾年的夫妻情分,賠掉的幾個錢又算什麽?為此,她整整流了一夜淚,好幾次想摔門而去,就此和許非同一刀兩斷。但是想想女兒,想想和許非同一起度過的那些令人留戀的時光,又忍住了。她明白,所謂離婚,不過是許非同一時的氣話。他們結婚快二十年了,雖沒有了當初的激情,但歲月如河,已把他們的血液融合到了一起,維係他們的已不單單是愛,還有難以化解的濃濃親情。
愛情與親情,前者似盛開的朝花,鮮嫩並掛滿了浪漫的露珠;後者如成熟的麥穗,沉穩並飽含著生活的責任,那是經過植苗、除草、上肥等等一係列艱苦的勞作才得來的,怎麽可能被一陣平地而起的風輕易吹落呢?不過,離婚這個字眼在夫妻間是不能輕易出口的,它就像一把無形的刀,總會在彼此的心扉上留下或深或淺的劃痕!這也是辛怡委屈了一夜的原因。當然,她也不相信股市會就此**。許非同也很生氣,他覺得這不是賠掉幾個錢的問題,而是反映了兩個人思維方式的嚴重衝突,他不是一定要讓辛怡承認錯誤,夫妻之間爭個誰對誰錯有什麽意思?問題是,辛怡不認錯兒,她的思維方式不調整,就預示著類似的錯誤她還會再犯,錢還會再賠!這才是許非同難以忍受的。
許非同擦了一把臉要去遛貝貝。
貝貝對許非同的招手無動於衷,隻是在床頭跑來跑去,衝著辛怡哼哼唧唧,似乎是在提醒女主人自己"內急",需要出去方便了。以往都是辛怡買早點時順便遛狗,貝貝也極仁義,無論憋得多難受,從不在房間裏便溺。許非同拿出了繩套,搖了搖,貝貝才明了了男主人的好意,歡叫著跑到許非同腳下,老老實實地套上繩套,一躥一躥地跑了出去。
許非同遛狗回來,見辛怡站在穿衣鏡前,正默默地注視著自己紅腫的眼睛。她實在沒有勇氣睜著這樣一雙眼睛去見同事;許非同的心裏也空落落的,仿佛置身於荒蕪的沙漠,除了大風與黃沙,沒有一棵綠草可以讓他近乎麻木的靈魂在上麵依附。房間裏顯得很沉悶,很壓抑,每一升空氣似乎都蓄滿了炸藥。
"嘀鈴鈴",電話鈴突然急促地響了起來,房間裏油然增加了一股生氣,盡管很突兀,讓人有些猝不及防,但許非同還是很感激它,否則,他真不知道下麵的時間將負載什麽內容。
"喂,你的手機為什麽不開?"是小雨略顯急切的聲音,不等許非同回答,她又接著說:"告訴你一張股票,ST海洋,早晨開盤就買,賺百分之十就走,聽清楚了嗎?"話筒裏的聲音有如天籟,許非同說了一聲"謝謝"就掛斷了聽筒。他不願意讓辛怡聽到是一個女孩子的電話。
其實,辛怡從丈夫的表情上已經有所感覺。女人的心是最細的,前兩天她整理房間,看到一本《外國情詩選》,其中有好幾頁被許非同做了記號,凡是做記號的詩作抒發的都是纏綿悱惻的相思之情,辛怡就懷疑丈夫的心已經另有所屬了,隻是還不敢確認。後來她注意到有一個號碼頻頻出現在丈夫的手機上,心中更多了幾分猜忌。有一次,丈夫又到陽台上去接手機,接完手機,許非同去洗澡時她調出剛才的來電顯示,果然和自己的預感一致。她實在抵禦不了心中的誘惑,就像小時候趴到電視機後麵想弄清屏幕上的影像是怎麽出來的一樣,她撥打了那個號碼。手機通了,那嘟嘟的聲音就像一記記重錘,敲擊著她的心扉。
她感到渾身的血流加快,如同就要漫出堤壩的洪水,心也像一隻奔突的兔子,嘣嘣地要跳出胸腔;她為自己的做法羞恥;這和偷竊有什麽兩樣?自己怎麽也庸俗到了這種地步?同時,她又害怕得不行,她打這個手機號碼原本是為了印證心中的猜測,可是這猜測一旦得以印證,她情感的天空就將永遠不再晴朗,既然如此,打這個電話還有什麽意義?她想掛斷電話,手卻不聽從大腦的指令。等待的時間充其量不過十秒,對於辛怡來說,痛苦得仿佛經曆了一次難以言說的漫長劫難。她在這期間被扭曲,被撕扯,被烘烤,被鞭笞。就在她實在忍受不了這巨大的精神酷刑,下決心掛斷電話時,一個聲音——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送入了辛怡的耳膜:喂,請問是哪一位?那聲音幽幽的,那麽遙遠,仿佛是從寒冬的深處刮出來的一陣朔風,令辛怡不寒而栗。她下意識地掛斷了電話,真的有一種天塌地陷的感覺。想到這些年自己為了這個家含辛茹苦,青春已如一支蠟燭脂盡油幹,丈夫的心卻另有所屬,心中就如刀刺錐戳。
她想和許非同說個明白,又怕因股票大跌而籠罩在家庭上空的陰霾會暴雨傾盆,隻能一個人暗中垂淚。後來,股票越套越深,她也就愈發失去了和許非同"理論"的勇氣,她怕火上澆油,可是又於心不甘,便替丈夫找出種種理由來麻木自己。她想,像丈夫這樣四十歲左右事業有成的男人,有一點婚外的感情遭遇也屬正常,弗洛伊德不是說過嗎,禁欲造就不了有創造力的思想家、藝術家和拓荒者,而隻能造就"善良"的弱者,禁欲或過分壓抑隻能使個性趨於死板,也造就不了好丈夫。這種事糊塗一些,興許會使丈夫有所收斂,真較起真兒來,倒會加速婚姻的解體。她和許非同生活了十幾年,自認為對丈夫還是了解的,他不是那種對家庭毫無責任感的男人;再說,自己賠了那麽多,那可都是丈夫辛辛苦苦的血汗錢,細想起來也怪對不住他的,丈夫有點外遇,正好可以使自己的內心得到一種平衡。所以她沒打算問是誰來的電話,她不願意捅破這層窗戶紙。如果霧氣散了,看到的是田野的荒蕪,還不如留住一些朦朧,讓自己對未來心存一份期待。倒是許非同沉不住氣,十分興奮地說,一個朋友來的電話,讓咱們買ST海洋。
許非同上午沒課。辛怡以頭痛為由向石羽請了半天假,她要看看技術圖形,並讓眼睛消消腫。
開盤了,兩人坐到電腦前打開股票交易係統,調出分時圖。
"喲,這張票從八元漲到十七元了,升幅將近一倍,技術指標已經很高了,還能買嗎?"
許非同看了看圖形,確如妻子所說。但是他想,小雨這麽急切地打電話給他,證明消息來源一定準確,升幅百分之百算什麽?億安科技從八元啟動,一年多不是就翻了十幾倍嗎?怎麽別人說一張票你就買,自己千辛萬苦打聽到一張票,你反倒猶猶豫豫起來。想著想著來了氣,聲音像燒著了一樣,火花四濺:"買!賠就賠了,憑什麽你可以賠錢,我就不能賠錢?"
辛怡知道丈夫說的是氣話,她不想再和他發生正麵衝突,於是小心翼翼地說:"要不,咱們先少買點,看她說得準不準?"
"不成!"許非同半是負氣,半是出於對小雨的信任,斷然否定了妻子的建議:"至少買五千股,昨天咱們不是說好了嗎,以後一切全聽我的?我叫你買你就買,別囉嗦了!"
辛怡沒有再說話,心想,我以前沒聽你的不是老賠錢嗎?那好,我也聽一次你的,這回賠了錢看你還有什麽話說。不過,在辦理電話委托的時候,辛怡少摁了一個零,隻買了五百股,因為從圖形上看,她確信這張票必跌無疑。她不能再讓錢像水氣一樣蒸發,她不能明知道是火坑還要往裏跳!可是沒想到不一會兒,這張股票居然翻紅了,分時圖上那條顯示股票漲跌的白線像一隻鋒利的犁鏵,在堅硬的凍土層中艱難前行,上午收盤時竟漲了三毛多錢,成交量也隨即放出。
許非同異常興奮。買完就漲,這種情況已經久違了,他開始算計已有多少獲利。辛怡卻暗暗叫苦,後悔自作主張。好在許非同不會操作,不知道自己耍了一個小聰明,否則又將爆發一場激戰無疑。兩人看看這張票走勢穩健,便各自上班了。下午收盤,ST海洋以漲停板報收。許非同急忙給小雨打了一個電話,告訴她首戰告捷。小雨也很高興,說明天一開盤你們就把ST海洋拋出,再買進英華實業,據說這張票至少也會有百分之二十的升幅。
許非同深信不疑,第二天讓辛怡照方抓藥,在漲停位置拋出ST海洋後,以多半倉介入了英華實業。沒想到這張票上衝了不到一個百分點後即拐頭向下,每天以三四個百分點的速度一路狂跌!
許非同和辛怡傻了
想一想跟做夢一樣。剛才還萬裏無雲,一眨眼就暴雨雷鳴,這股市到底是怎麽了?英華實業一路下行,更加重了他們的虧損。許非同沮喪到了極點,這張票是自己讓買的,賴不著辛怡,他心裏有火兒又無從發作。這天正好有課,該著一個學生倒黴,拿了自己的一幅素描讓許非同評點,許非同看了兩眼,隻說了一句:先去把形畫準了!那學生已然大二,這句話等同於說他還沒有入門!學生瞪了許非同一眼,悻悻地走了。
辛怡也懊悔得不行。ST海洋和英華實業,兩張票正好做反了,該重倉介入的買少了,該輕倉買進的,反倒重重壓上,自己怎麽這麽不順呢?她對消息來源的準確度也在心裏打了折扣。
這天下午,辛怡找了一個借口向石羽請了假,又來到了遠方證券營業部。
坐在電腦前,辛怡調出英華實業的日K線走勢圖,見又下跌了三個百分點,總計跌幅已達百分之十二,而且從圖形的走勢看跌勢還遠遠沒有止住,常常是幾筆小買單將股價上推了一兩分錢,不知從那裏飛進來一筆大賣單,又哢嚓將股價砸去五六分,明顯有莊家出貨的跡象。
辛怡緊張得不得了!股價每下跌一分,仿佛都有鐵錘在她心頭重重敲擊了一下,讓她渾身戰栗。
"辛怡啊!你手上有這張票?"
不知什麽時候,老張從散戶大廳來到中戶室,站在了辛怡的身後。
"老張,您來得正好,您幫我看看這張票能跌到那兒?"
老張從電腦裏調出英華實業的月K線、周K線和日K線圖看了看,搖搖頭說:"單從技術走勢上看,這張票已經完全進入了一條下降通道。你看,連周線的MACD都已經死叉了,再下跌個百分之二三十也在情理之中"
辛怡一聽頭都大了,她伸出手要敲擊鍵盤,聲音已經有些顫抖:"要不,我,我趕快斬倉吧!"
老張阻止說:"你先別著急,穩住神兒。你也知道,現在炒股票,光看技術圖形根本不成。關鍵看消息來源是不是可靠,備不住這是莊家在震倉洗盤,你現在割肉,沒準兒就割了一個地板價兒。"
辛怡沮喪地說:"這張票也是一個朋友推薦的。上次他推薦的ST海洋就特準,說有一個百分之十的升幅,果然就漲了百分之十。這張英華實業他說還有百分二十的上行空間,誰想到買了三天反倒跌去了百分之十二!喲,還跌呢!"
英華實業的成交示意圖上,又有一筆十幾萬股的賣單砸出,股價應聲而落,又跌去了一毛多錢。那條示意股價走勢的白線略收停頓,緊接著又有幾筆賣單蜂擁而出,英華實業的股價一路走低,直逼跌停板!
辛怡再也沉不住氣了,不行,我得賣票!
這時劉胖子晃晃悠悠走進來,樂嗬嗬地衝辛怡說,喲,大姐,又吃獨食呢?老張瞪了他一眼,怎麽說話呢!人家的票都快跌停了,你還說風涼話?劉胖子走過來,看了看英華實業的走勢,忙賠著笑臉說,嗐,瞧我這張臭嘴!上次您做的那把ST海洋多漂亮啊!這張英華實業是怎麽回事?是不是一個消息來源?
辛怡已顧不上理他。她要趕緊操作,搶在跌停之前把英華實業斬倉,不然一旦打到跌停,想跑也跑不出去了。就在她剛要摁動鍵盤發出賣出指令時,手機傳出一個小女孩兒甜嫩的聲音:媽媽,是我呀,來電話了!這是辛怡特意選擇的振鈴類型。一聽到這聲音,辛怡就會想起彤彤,就有一片溫馨在心頭浮起。她的情緒平和了一些,預感到這個電話可能是許非同打來的,於是停止了操作,從提包裏拿出手機摁下接聽鍵。
"辛怡嗎?英華實業怎麽樣了?"
"都快跌停了,我正要斬倉!"
許非同聞言也似乎愣了一下,略一沉吟,便斬釘截鐵地說:"你先不忙著出貨,我再問一下情況,你等我的電話再決定如何操作。記住:千萬先別賣票,啊!"
辛怡氣呼呼地衝著聽筒喊道:"不賣不賣,等封死在跌停板上,我看你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