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夕沉驚夢迷月渡

轎子還未到煙花巷一路上已聽到遙遙的鼓樂聲陣陣傳來風吹過簾子我隱隱看得到身後尾隨了許多的看客。這些人隻是來煙花巷看熱鬧的每年的今日是煙花巷最盛重的一天更況今日巷中有兩位歌妓奪魁這是往年都不曾有過的事。

轎子停在迷月渡畫扇等其他妓院的姑娘有些還往前走各尋自己的院子去。紅箋為我掀開車簾媽媽一張笑臉喜迎我。鞭炮劈啪地作響舞獅子結彩燈據說這是迷月渡第一次奪得花魁而我就是這裏的第一人。

還未進門迷月渡的姐妹們已經一群子的圍攏過來她們脂粉鋪疊濃彩鮮豔齊身喊道:“恭喜眉彎妹妹奪魁恭喜媽媽。”我看著她們的笑臉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想起往日來她們的淡漠今日的恭迎實在是天淵之別。想來這一切都是人之常情我也無心計較。

於是朝她們笑了笑:“姐妹們客氣了。”我轉身朝媽媽一笑:“媽媽眉彎今天有些勞累想回房休息了。”隨後便扶著紅箋的手上樓朝我房中走去。

隻聽見身後媽媽大聲喊道:“是要好好休息今夜恐怕還要招待一些來祝賀的貴客呢。”我沒有回頭隻顧自己離去。

一上午的勞累有些心煩關上門我坐在躺椅上歇息。窗外喧囂一片鼓樂聲聲我讓紅箋連窗也關上想靜心歇會。

紅箋為我燃了沉香屑泡了一壺碧螺春我閉目養神。腦中卻驟然浮現那位年輕公子的麵容朗朗眉目落落神采。想來是名流雅士或是王孫公子才有那般高雅的氣度。他選舉我為花魁也許隻為奪一時之意氣與人麵前顯山露水罷了。

我輕輕搖頭不再想起他今日的卓爾不凡我也隻當是過眼之客。

稍歇一會聽見敲門聲媽媽已推門進來她親自為我送來了一碗雪蓮燕窩羹笑吟吟道:“姑娘趁熱吃了這雪蓮燕窩羹美容養顏提神益氣的。”

我起身微微笑道:“多謝媽媽勞煩媽媽親自送來眉彎不敢當。”

媽媽立即攙我坐回椅子上笑道:“姑娘莫起身你好生歇著讓紅箋喂你就好如有什麽需要盡管遣她來管我取。”說完朝紅箋笑笑:“聽到沒有好生照料你家姑娘。”

紅箋點頭道:“是媽媽。”

媽媽轉身離去邊走邊說:“姑娘好好歇一下午今晚我們迷月渡還要宴客到時還得請你出麵招待今日一舉成名日後少不了財源廣進了。”

門已掩上還聽得見她的笑聲在廊道回轉。我心間甚覺落寞暗自低語:沈眉彎任你才貌出眾也不過是迷月渡一名歌妓空將寒夜催漏辜負了韶華流年。想來萬般皆是命然我沈眉彎的人生又似乎不是如此。

今日想得太多我喝了幾口燕窩便躺在椅子上迷糊睡去了。

恍惚間我好似到了一處庭園但見朱欄玉柱瓊階白石畫橋煙柳綠樹溪流百花爭妍。一縷祥雲掛在青天眼前展現一幢金碧輝煌的宮殿翹卷的飛簷直衝雲霄眉彎翠瓦在陽光下折射出粼粼的金波長長的殿宇若赤色長龍蜿蜒起伏又深不見尾。

隻見得大殿門口站著威嚴的禦林護衛不一會一排排內監宮女執著儀仗浩浩蕩蕩地走來步輦上坐著一位年輕霸氣的君王他身著龍袍頭戴赤金通天冠鑲嵌著一串白玉珠垂在麵前搖曳生風又模糊得看不清龍顏。身旁坐著一位頭戴鳳冠身著鳳裳的皇後端莊高雅眉目和善。這些服飾像是我朝又不似我朝隻是一派富貴祥和的盛世之景盡現眼前。

霎那間這些人突然模樣皆變麵目猙獰。方才的祥雲已化作一團烏煙輝煌的宮殿在一片煙霧中彌漫似血殘陽如紅紅的火焰燒透了整片天空清澈的澗水瞬間化作了鮮血蔥蘢的萬物已枯朽不堪。仿佛聽到一嬰孩淒厲的哭泣傳透了整個宮殿接著許多人亂成一團四處奔走不一會那些人漸漸的模糊漸漸地遠去。

我欲要轉身卻已無路可去。正在焦急無措之時猛然驚醒方知隻是大夢一場。隻見紅箋緊握我的手急急喚道:“小姐小姐怎麽了別怕我在這兒呢。”

我睜開了眼感覺額頭滲出少許的汗絲手足無力看著紅箋輕聲道:“方才我做了個惡夢無妨了你給我端杯茶來。”

紅箋轉身為我倒來一杯茶我急急飲下深深吸一口氣方覺得舒緩了些。隻是心中仍是有些不安這個夢仿佛預示著什麽。我想起了白天殷羨羨那毫無血色的臉她的死是出於意外還是自殺或是有人謀殺?又想起了煙屏我有種預感殷羨羨的死與她無關也許待我閑時該去一趟衙門隻是這麽想。

此時樓下仍是一片喧鬧之聲我起身推窗已是黃昏夜幕微垂一輪朗月掛在柳梢一排紅燈籠掛滿了整個煙花巷將街景映襯得璀璨透徹。這樣的絢麗對於煙花巷來說應該是一種殊榮這令許多良家女子厭惡的風月場所卻又是許多男兒的繾綣風流之地。兩年來我坐在紗簾後漠視這些用金錢來買醉的男人他們急於表現對我的迷戀與傾慕而我卻視他們為濁物。

紅箋為我披上了白色的錦緞披肩柔聲道:“小姐當心夜涼風重我去廚房給你取些點心來吧。”

我看著月色輕聲道:“不用了我不餓。”

紅箋為我燃上了新燭一對仙鶴騰雲的荷花燭台。頓時間滿室流瑩那閃閃的光亮仿佛浸透了每一個角落而我卻在這樣的瑩亮中覺得眩暈。

媽媽的腳步聲在廊道裏響起隻一會她推門而入依舊是那副笑臉似要綻出花來朝著我說道:“眉彎你讓紅箋為你打扮一下一會嶽大人和一些貴客都要來我們迷月渡指不定有多熱鬧呢。”說完她笑嘻嘻地離去。

紅箋掩好門走過來說道:“小姐我來為你梳洗。”我點了點頭。

紅箋為我端來水坐在菱花鏡前覺得自己麵容疲倦頭上那朵白牡丹亦顯得有些柔軟不似早晨那般清新嬌嫩。我輕輕取下擱在一旁。

紅箋為我梳理長不一會挽了一個公主髻從窗台摘一朵粉色的芙蓉插上斜插一支寶珠玲瓏簪倒覺得嬌媚動人。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輕輕道:“紅箋今晚為我換上那件大紅的裙裝。”

立於屏風後輕褪薄衫隻覺柔弱無力。一襲紅衣像一團流火粉色芙蓉坐下再略施薄粉今夜就這樣見那些男子了。

短短時間媽媽已上來催過幾回。

夜色漸濃梨花不語。紅箋攙扶我下樓而我也是在一片掌聲下一步一步一階梯。閃爍的紅燭將媽媽精心設好的廳堂映襯得分外輝煌大紅的燈籠大紅的地毯。我沒有看那些前來祝賀的男子盡管他們帶來了厚重的禮金我卻不屑於。

滿桌的海味山珍都是極品菜肴而在坐的幾位是金陵城裏的鼎盛世家嶽承隍笑著對我說:“眉彎姑娘請坐。”我輕輕坐下掠過了這幾位名流卻不見白天那個華貴公子。

嶽承隍舉起了手上精致的百蝶酒杯而杯中是我們迷月渡裏最名貴的凝月酒朗聲道:“來大家幹上一杯為眉彎姑娘奪得花魁助興。”

大家舉起手中酒杯各自飲下我也微微抿了一小口甚覺清冽醇香。

見嶽承隍與媽媽在一旁私語幾句再轉向大家:“各位大人今晚盡興飲酒嶽某要去瑩雪樓為畫扇姑娘祝賀去了。”說完朝大家舉了舉手又對著我說道:“眉彎姑娘改日再來迷月渡拜訪你。”

我微微福了一福柔聲道:“謝過嶽大人。”不知為何其實他並沒有在朝為官可是見媽媽這般稱呼我也隨口叫了。

嶽承隍走後其餘的幾位男子欲向我敬酒我連聲推脫。其間一位劉大人笑道:“今日眉彎姑娘畫技群不知今夜能否為我們漫撫琴弦高歌一曲若能如此真是榮幸萬分了。”他話音剛落其他幾個人欲喝彩道。

其實平日裏那些男子隻要給銀子點我的名字我都要為他們撫琴輕歌曼舞可今夜我卻了無心緒。

我舉起酒杯笑臉對著他們柔聲道:“各位大人實在抱歉今日眉彎有些疲累想要歇息改日定為大人們撫琴高歌為你們助興。”說完我一口飲下杯中的酒。

媽媽趕忙過來招呼著大家笑著說:“各位大人今日我們眉彎姑娘確實疲倦我讓其他的姑娘們來招呼大人。”說完招手喊道:“瑤沐如眉玉靈素顰你們都過來招呼大人。”

隻見一群鶯鶯燕燕的姑娘一擁而上瞬間將他們圍住有些搭著肩膀有些坐在他們腿上極盡嫵媚妖嬈。

我看了看瑤沐一眼她也略瞟了我一下就已經端起手中的酒杯朝那位劉大人嘴邊送去。

我趁此時轉身離去紅箋走在我身旁我們穿過人流穿過燈花走上台階走過廊道消失在喧嘩的廳堂。這一刻我覺得自己離他們越來越遠我深刻地明白自己並不屬於這裏。

躺在搖椅上隻等夜色深濃迷月渡的許多客人散場煙花巷的繁華褪盡。我想起了白日裏的華服公子想起了此時的畫扇想起了死去的殷羨羨想起了煙屏想起了父母死時安靜地躺在床上如睡著一般。甚至想起了嶽承隍想起了翠梅庵的妙塵師太還有午後夢中那些玄離的情景這一切的一切都在腦中湧現將我的思緒填得滿滿的。

正在恍惚之際隻聽見輕輕的推門聲媽媽走進來輕聲對我的耳邊說道:“白天那位年輕的公子來訪我已將他安排在我們這裏的滿月閣你過去見他一見吧。”

我輕輕地朝媽媽推了推手說道:“我甚覺疲倦勞煩媽媽叫他改日再來吧。”

媽媽一臉的不快支吾地說:“這……這……”再看我一眼我默不作聲。隻聽她失望地說:“好吧我這就去回話。”

忘著媽媽離去的背影我心中徒然生出幾許莫名的失落。紅箋一邊為我倒茶一邊低低地問道:“小姐你真不去見他麽?”

“嗯我誰人都不想見。”我突然握住紅箋的手有些迷茫道:“紅箋不知為何我隱隱有種感覺仿佛有什麽事要生。”

紅箋笑了笑安慰道:“小姐沒事的要有事也是好事你看今日你一舉奪魁名動金陵隻怕日後會好運不斷。”

我朝她微微一笑心中想著這麽明媚的春日繁華的盛世像是被粉飾過的太平而我卻想揭開那層華麗的色彩去看背後隱藏的迷離。然而這一切又有多少與我相關?

正當思索之際又聽到咚咚的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