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連渡兩劫

當縣令將這些沒有證據的“滅門案”事情擺上台麵的時候,即使貴為朝庭三品大員,久經風雨,權高勢重,這位黑袍侍郎的額頭仍然瞬間滲出密密一層汗珠。

他腳步略微踉蹌地後退幾步,扶著桌角,緩緩坐下,雙目微眯,嘴唇緊抿,頜下三縷美髯無風自顫。

書房中陷入寂靜,蠟燭火苗時偏時正,隨著侍郎粗重的喘息飄搖。

縣令跪伏於地,額頭貼地不起。

好一會兒,侍郎似乎下定某種決心,他猛得睜開眼睛,暴射而出的神光中顯現出決絕之色。

“縣令請起。”侍郎先和聲請縣令起來,又賜了坐,隨後眼睛正視於他,“本官隻問一句,你可怕了?”

縣令身體顫動不語,片刻苦澀道:“身死族滅,誰人不怕?下官當然也不例外。但下官更記得自己是儒家子弟、朝庭官員,朝庭法理和縣中生民之重,都在下官這顆腦袋之先,下官當與平縣共存亡。下官隻有一事相求,我父母年老體衰,思鄉之情甚重,常有落葉歸根之念。大人離開後,我會遣仆送父母妻子歸家,唯求朝庭日後能對下官一家老小照拂一二,則下官死而無憾。”

“好!”侍郎重重一拍桌子,須發皆長,起立讚道:“果然是明道之士,忠義之臣。你放心,無論結果如何,這事本官應下了。”他感慨萬分地拍了拍縣令的肩膀,又歎道,“朝庭有你這樣忠心任事的臣子,何愁武人不伏,北地不寧。”

受此一讚,縣令滿麵脹紅,情緒激動,急聲說道:“那就請大人速速離去,以免不測”。

侍郎來回在書房中走動思考,忽然一揮手,否定道:“不行。此時局麵雖然嚴重,但尚未崩壞到需要連夜逃匿的地步。況且本官是受皇上和閣老們重托來此公幹,豈能灰頭土臉狼狽而逃,那樣不但會把皇上和朝庭的臉麵都丟得一幹二淨,而且還會讓北地將門更加囂張和不服管束,使如今的製衡態勢更加失衡。這就是失敗,完完全全的失敗,本官絕不接受這樣的結局。你和我必須得想出一個死中求活之法把這事解決掉。否則,就算掉了腦袋,也彌補不了此事對於朝庭平北大計的重創,罪莫大焉。”

縣令全身的力氣陡然失去了九成九,他雙肩無力塌下,身軀變得有些佝僂,雙眼茫然,喃喃道:“怎麽可能?怎麽可能?那童天成手下可是有三千餘兵,整個童家掌兵過三萬,平縣擋不住的……擋不住的。”

侍郎看不得縣令這個熊樣子,狠狠踹了他一腳,罵道:“剛才舍生取義的勁頭哪裏去了?”

縣令因痛從心神失守的狀態中蘇醒過來,他對上官做了一揖,苦笑道:“下官失態了。不過,大人還是趕快離開吧,留得青山在不在怕沒柴燒,大人將此地局勢帶回朝庭,想必已是大功一件了。”

侍郎見縣令麵現灰色,眼失神光,知道這縣令已是不抱希望心存死誌了,他有心再罵幾句,隻是再想到目前嚴重局勢,自己心裏也是火燎一般,便冷哼一聲放過,隻是在書房裏來回踱步,全力思索那一條生存之路。

半晌,他眼神驀地一亮,向縣令問道:“你說那三百人是如何死的?”

縣令莫名其妙地回答:“不是被山石砸死的嗎?”

侍郎氣不打一處來,指著他罵道:“混帳東西,刀還沒架到脖子上就一心求死了嗎?你聖賢書白讀了?動動你的腦筋好好想一想,那山崩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就童家軍到時就正好來了,你不覺得蹊蹺嗎?”

縣令先被罵得滿臉通紅,但馬上他神色一怔,問道:“大人是說,有人……”

侍郎嘿嘿冷笑幾聲,應道:“不錯。本官相信那絕對不是巧合。將門雖然心有異誌,但還沒壞到能引來天罰的地步。你想想,那地方,那時間,豈非正好是個天然的伏擊圈!你在平縣作縣令已超過兩年,可知本地誰有能力做下這檔事?仔細想好,不要遺露一個。”

縣令眉頭打成結,喃喃而語,“本地嗎?”他左思右想,隻想到兩個,但他自己估計這兩方勢力完成此事的可能性都不超過三成。

侍郎看見他麵色變化,知道有了答案,便急聲問道:“想到了,快講出來你我一起參謀,這轉機不定就在這上了。”

縣令一咬牙,把自己所知道了出來:“隻有兩方人馬有可能做到。一是胡匪,二是玉梅峰。”

侍郎一怔,旋即喜悅起來:“對呀,燈下黑燈下黑,本官怎麽就忘了那玉梅峰呢?十有如此!”

縣令見侍郎大人突地喜笑顏開,便質疑道:“那玉梅峰現下人數不超過五十,沒甚本事能埋伏三百人的軍隊吧?”

侍郎此時一付胸有成竹的表情,他神情放鬆許多,捋須笑著解答道:“就是他們。人數不夠,但可以用武功來補嘛。你想想那位玉女劍掌突然冒出來的男掌門是什麽修為,就算整個玉女劍派做不到此事,我也相信他能做的!”

縣令一愣,仍然有些懷疑,他不過是低級文官,哪裏曉得武林中人的等級能力劃分,更不會知道一位先天武者意味著什麽,好在侍郎心情大好,直接給出了答案。

“本官就讓你開個眼界,實話告訴你,先天武者戰力強橫,放在朝中,那至少是大將軍級武將的水平。就算不用詭計,那蕭靖宇花上一刻兩刻的,也足以把那三百人殺個一幹二淨。他選擇用‘天災’這種手段,恐怕也是不想撕破臉正麵與將門和朝庭對抗。對,就是如此。”侍郎越說越肯定,講述時頻頻點頭,視縣令震驚萬分的表情而不見。

這三言兩語中,他心中已漸漸羅列出一個大致清晰的計劃,明白了解開危局的關鍵在哪裏,剩下的事,首要就是先去與那玉梅峰一談。

“找個與蕭掌門熟的人帶路,本官要馬上上玉梅峰!”在縣令仍然苦思上官意圖的時候,黑衣侍郎突然站了起來,斷然命令道。

玉梅峰頂石窟中,蕭靖宇正盤膝而坐,在諸位夫人的看護下入大定。

此時,他全副心神都沉寂於心靈最淵深處那無名空間中,竭力對抗著突如其來的劫數。

沒錯,就是劫數!

修仙煉道,是損有餘而補不足之行,即是奪天地造化以補償自身,以使自己達到更加完美的狀態,而當完美程度達到極致,自然也就是成仙得道了。

可天地有常,要奪天地造化補償自身,自然就多占了天地中原本屬於其他生靈的造化,斷了那些生靈們發展晉升的機會。

世俗語尤雲: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乃是不死不休之仇。更何況蕭靖宇所行的直接搶奪他人成道的機緣這樣的事呢?

如此,蕭靖宇與這些生靈,或是近在咫尺,或是遠隔萬裏,就這樣結下了天大的因果。

而結因果就必然要了因果,這是天道,於是相應的劫數便應運而生,它不可捉摸卻始終存在。

蕭靖宇殺完人後就立即明白過來,他晉升培元境後的劫數終於來了,而且一來就來了兩重——童家軍是一重,他已渡過;接踵而至的第二重則是天劫。

此天劫非是雷火天風,它叫魔境劫,修道路上長相伴隨。

它從心底滋生,隻針對心境考驗,非法力可以除去,破解方法有兩種,一是心境高遠幽深到一定境界,能夠看穿因果劫數,順應生路而行,自然無懼,二是毅誌無雙,能夠強行破劫。

這兩種方法互有優劣,在修煉初期時產生的作用尚不明顯,但在中期以後,分野便十分明晰了,前一條路走下去,便是無情道,後一條道則是有情道。

在蕭靖宇心靈最淵深神秘處,他正接受劫數地考驗:首先是無數因他而死的童家軍戰魂在心靈空間中顯形,各個栩栩如生,他們或破口大罵,或刀砍劍劈,或哀泣指責,指責他壞己性命,毀人家庭,輪番上陣絲毫不停;緊接著又有其妻兒老小顯形,抓住他拉扯毆打吐口水,罵他責他怨他恨他;再下來又有朝庭重臣,鄉紳明士出現,控他犯上作亂,是世之賊子……一輪接一輪,如同海潮一般一浪更比一浪高,而在他一顆道心如海中磐石巍然不動的情況下,最後甚至連地府神官,天庭神仙都開始一一出現,或依冥法判他永墜十八地獄,永受業火灼燒,或依天規罰他上斬仙台……

蕭靖宇在心靈空間中的身形就這樣不停地被各種因果所化的劫火燒灼,本來一個好好肉身,竟被燒得四處冒煙化灰,最終,無盡空間中,隻剩下一團微弱的光明。

就在這光明也搖搖欲熄時,一個清晰的聲咒突然從幽微中透出擴散,並迅速化成轟轟雷霆,橫滾而過:

我有一劍,可斬開道途荊棘。

我有一劍,可斬滅迷魅凶頑。

我有一劍,可斬去酒色財氣。

我有一劍,可斬破心中迷障。

我有一劍,可斬斷地之陰索。

我有一劍,可斬裂天之陽枷。

我有一劍,可斬結因果劫數。

我有一劍,可斬穿天人之際。

我有一劍……

這聲咒由小漸大,最後如同雷音轟鳴,在空間中滾滾而過,它過處,無論何人何物,盡皆湮滅,無論何聲何色,全部消散,無論何情何意,盡都隨風而去。

火頭熄滅,天清氣朗,仙光明耀,血肉再生。

到此,蕭靖宇斬結劫數,曆劫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