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國家鐵道部和省鐵路局對外公布了最終敲定的A-H鐵路線的規劃和有關數據。相關規劃和數據一經公布,在雎陽立馬引起了轟動。最興奮的是老百姓,他們說,活了半輩子,這下好,火車要從家門口過了。也有人認為,A-H鐵路從雎陽市郊穿過,帶來的商機是無限的,無疑把雎陽城區又向外拓展了40公裏。就有人眼紅楊之棟,說有錢人就是牛逼,錢多了燒得慌,在東郊圈地,都以為圈的那些地至少在二十年之內沒有任何商業價值,隻能是荒草一片,誰承想,金疙瘩掉到了人家頭上,鐵道部在幫人家發財,楊之棟想不發財都不成。鐵路線擦過東郊,再修建一個火車站台,這就意味著東郊將來就是一座新城,一座新城即將建在楊之棟圈的地盤上,想想看,楊之棟是不是撿了一座金山?

最高興的還是楊之棟本人,從某種程度上來看,鐵路線從東郊擦過,遠比把新工業園區規劃到東郊更劃算、更具商業價值。隻要A-H鐵路線一動工,計劃中的火車站台一修好,他就有信心在東郊建起一座嶄新的雎陽來。這一次,他對市委書記劉定國還是比較感激的。他知道,有些事情,政府部門對政府部門,公對公,就是一項正常公務,可操作性就強得多,成功的概率也就大得多,而且,放在什麽地方都說得過去;如果他以一個商人的身份出麵,事情十有會搞砸,性質就變了嘛,成了商業行為,人家鐵路線一偏移,就等於幫你楊之棟發財,誰敢答應幫你這個忙?當然不敢。你得有一個過得去的說法,這樣,你所做的一切才會披上一層合法的外衣。

市委書記劉定國既然給自己送了這樣一塊大蛋糕,那麽,他楊之棟怎麽著也得投桃報李,送給劉定國一份厚禮。他知道劉定國要的是什麽,無非是想討好省上領導,力主促成自己的錳礦集團公司和省有色金屬礦冶總公司重組而已——重組損失的有可能隻是蠅頭小利,從長遠的角度來看,也不見得有多大損失,但東郊的土地帶來的,卻是豐厚的商業回報,是大把大把的鈔票,這一點毫無疑問。之前,把萬長卿整成“胎盤市長”的,確實是楊之棟。當時,他計劃的可不止這些,他計劃的先是搞臭市長萬長卿,最終的目的則是針對萬盛的,他想讓萬盛公司的孟學非好好喝一壺。他楊之棟何時如此狼狽過,輸得如此之慘,輸得如此莫名其妙?他楊之棟又何嚐是一個服輸的人?拒絕拆遷的那47戶人家也是他鼓搗起來的,隻不過做得非常隱秘。

他隻是稍微安排了一下,那些涉遷戶就擰成了一股繩,並在適當的時候靜坐在了省委省政府的大門口。原本是針對萬盛公司的,但事與願違,搞出的亂子,最後還是市委、市政府出麵擦屁股,也就是說,他楊之棟又變相地給老搭檔劉定國找了一次麻煩。這就有點兒不劃算,讓劉定國難堪,甚而至於這種難堪積累到一定程度,有可能演變成一次政治上的滑鐵盧。那可就大大地不妙了,不管怎麽說,有劉定國在雎陽當市委書記,他楊之棟就是雎陽的半個主人;劉定國不當這個書記了,他楊之棟有可能隻是一個有倆錢的暴發戶,如此而已。他可不想失去這半個主人的地位。至於雷東生,劉定國總算沒有讓他太失望,雖然沒有提拔到預期的職位上去,但好歹也是個正處,發展的空間還大得很,隻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把雷東生扶起來了,卻是去替人家萬盛賣命,這讓楊之棟的心裏多少有些不舒服。

剛開春的時候,市上曾經出麵組織了一次金融係統和企業界的座談會,出席的都是各大銀行行長和雎陽市區規模在500萬以上的企業老總。市上的意思,要通過這樣的會議,給銀行和企業搭一座橋,劉定國和萬長卿都出席了,還各自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讓人意外的是萬盛的孟學非也來了,挺著個大肚子,後麵跟著兩名鐵塔一樣的保鏢。之所以讓人感到意外,是因為萬盛的孟少爺很少在人前露麵,大凡生意上的事情一直都是副手在打點,能夠親自出席這次的座談會,孟少爺就顯得格外引人注目。奇怪的是,一直對孟少爺不屑一顧的楊之棟,那天不但記住了孟少爺的大肚子,還記住了孟少爺的一句話。

當時,孟少爺大大咧咧地說:“一個地方的經濟要怎麽發展?很簡單嘛,就是把銀行變成我們企業的私人錢櫃,變成自己的錢袋子,隨用隨支,隨用隨取。”

孟少爺的這句話,很糙,以至於當場就有人低頭竊笑不已。但這句話灌進楊之棟的耳朵,卻讓楊之棟的內心一震,有如醍醐灌頂一般。

楊之棟一再回味孟少爺的這句話。

大凡搞企業的,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在投資一個新的項目或者是擴大經營規模的時候,即使自己兜裏有多餘的錢,也不會輕易掏出來,而是采取融資的方式來進行再投資,緩解資金壓力。第一個途徑是利用市場來融資,還有一個途徑就是利用銀行來貸款。通過市場融資,一般隻有上市企業才能夠很輕易地做到這一點,而大部分未上市企業,則隻能通過傳統的信貸方式,從銀行弄來大筆的可供企業自己支配的資金,然後付給銀行相應的利息即可。這樣做的好處就是,自己的錢是安全的,至少在一定的時間段裏,自己的錢是相對安全的。而所有的不安全因素,則由企業直接轉嫁給了銀行。

新投資的項目贏利了,企業隻需要付給銀行很少的一部分行息,僅此而已;項目虧損了、賠錢了,可能出現的結果有很多種:一種結果是企業破產了,貸款無著,還貸無望;還有一種結果,是銀行利用執法部門封掉企業的固定資產,進行拍賣,能夠收回多少資金算多少資金;對企業最為有利的一種結果,就是銀行把貸款直接劃為爛賬,從此一刀切,不需要企業再還錢了;等等——但最常見的模式,就是企業的債務一直掛在銀行的賬上,年年清還利息,至於本錢,隻能年年轉貸,想讓企業還錢,沒門,因為沒有錢還給你。這在商業領域裏,已經不是什麽太大的秘密,大家都這樣運作,運氣好的,就混大了,成款爺了;運氣不好的,最後就會變成被銀行成天追著趕著討債的落魄鬼。

人們把這種利用銀行貸款來發展企業的模式,稱為“借雞下蛋”模式,言下之意,就是借銀行的錢下自己的蛋。所以,在銀行和企業之間,尚未發生信貸關係的時候,銀行是爺,企業就是孫子;企業和銀行之間一旦發生信貸關係,欠債的企業就成了爺,討債的銀行就成了孫子。這種角色之間的轉換,在楊之棟看來,無疑折射出了國家體製方麵存在的某些缺陷和弊端。但是,話說回來,有缺陷、有弊端是個好事情,至少對楊之棟這樣的人來說,國家體製方麵的缺陷和弊端,無疑蘊含著很多機會:有缺陷有弊端,就意味著有漏洞;有漏洞,就意味著有空子可鑽……隻要有空子可鑽,楊之棟就可以保證把這些空子全部變成商業利益。楊之棟經常幹“借雞下蛋”的勾當,但他不需要給銀行當孫子,他楊之棟一直充當“爺”的角色,因為他不需要求爺爺告奶奶地從銀行裏麵貸款,大多數時候,是銀行主動貸款給他。楊之棟有礦山,有數十家選礦廠和冶煉廠。隻要礦山的坑道裏有礦,楊之棟就不愁把礦石變成錢,銀行也就不怕他還不上貸款。

孟少爺提出的把銀行變成企業的私人錢櫃、變成自己的錢袋子這一觀點,讓楊之棟很受啟發。他琢磨了一下,認為有的時候,賺錢不需要太辛苦,得動腦筋,隻要你動了腦筋,大腦的智慧就會幫你賺錢,賺來大把大把的錢。

楊之棟心裏明白,銀行之所以願意主動貸款給他,是因為他的錳礦集團公司屬於資源型企業,隻要山上的礦產資源一日不枯竭,銷售渠道一日暢通無阻,那麽,他的錳礦集團公司就一日不會破產倒閉。從銀行裏麵究竟往出貸了多少款,楊之棟竟然有些迷糊。他自己在銀行裏麵究竟有多少存款,他自己還是有些迷糊。有意思,一方麵,把自己的錢存進銀行裏去,另一方麵,又大筆大筆地從銀行裏麵往外貸款……或許,企業就是這樣一種搞法,企業活了,銀行也活了,兩全其美——因為沒有誰願意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天知道是不是能夠兩全其美,反正,大家都這樣做,口出狂言如萬盛公司的孟少爺者,甚至揚言要把銀行變成自己的私人錢櫃。雖然有點兒異想天開,但也不無道理。

早在數年之前,楊之棟就意識到,山上的礦石總有挖完的一天,那時候,企業究竟應該怎樣轉型,向哪一個方向轉型,作為一個優秀的舵手,就應該未雨綢繆,做到有備無患。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他開始有意識地儲備土地,因為他清楚,地皮也是一座礦山,可以世世代代挖下去的礦山。隻是沒有想到,在新工業園區的選址規劃上,自認為是雎陽半個主人的楊之棟竟然輸給了萬盛的孟少爺。好在他楊之棟從來沒有在一棵樹上吊死的習慣,立馬轉換思路,這不,由市委書記劉定國出麵,一條鐵路,就把他的那些地救活了——這無疑是一場非常漂亮的戰役。

鐵道部和省鐵路局僅僅是公布了A-H鐵路線的路線規劃,究竟什麽時候動工建設,什麽時候建成投入使用,還是一個未知數。楊之棟清楚,A-H鐵路工程,工期長,投資巨大,耗時費力,真正建成投入使用,弄不好又是猴年馬月的事情了。好在規劃是死的,國家說修,就一定會修,隻是遲早的問題。關鍵是,他楊之棟試圖在鐵路修通之前,就利用這個有利消息,把自己儲存的土地變成一筆龐大的錢,現錢——依楊之棟的意思,莊稼剛種上,雖然幼苗都尚未長出來,但可以考慮先把賣糧食的錢裝進自己兜裏。數目過於龐大的錢,肯定隻有銀行才有,他的如意算盤,也隻有跟銀行打交道,才能達成自己的目的,就像孟少爺說的,得把銀行變成自己的錢袋子,這樣,用起錢來才會得心應手。

楊之棟讓人做了一些規劃,就在東郊那些地皮上,看哪些地盤適宜於開發成商業街,哪些地盤適宜於開發成商品房,哪些地盤適宜於開發成星級酒店……總之,他要的規劃,完全是按照一座新興城市的標準設計的,跟規劃圖一起拿出來的,還有該區域一係列規劃項目的可行性分析報告。

楊之棟覺得,自己真應該感謝萬盛公司的孟少爺,是萬盛的孟少爺給他提供了一條嶄新的思路,讓他豁然開朗,明白生意原來是可以這樣做的,錢,也是可以這樣裝進自己兜裏的!

當楊之棟從北京請來的一批專家把規劃圖和可行性分析報告放到他辦公桌上的時候,他就清楚,這些報告,不僅僅是幾十頁普普通通的白紙黑字那麽簡單,這幾十頁白紙黑字,就是錢,他楊之棟將來有可能賺到手的一大筆錢,也有可能賺不到手,但完全可以先裝進自己腰包裏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