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醉顏·獨赴紅塵 (1)

山有木兮木有枝

昨夜的油燈已燒幹,我的故事,還沒有開篇。

夢裏春歸何處,尋到天涯不見影蹤,帶著心流浪,啟程的時候,步履與紅塵纏綿,有心在,那份情就深深地移不開,徘徊成千千結,每個轉彎處都有花開不敗,安靜地凝望,或者守候誰的到來。

隔著季節看輪回,湛藍的天,路過的風,是我們行走的人間。

有情有義的日子,就是一段好時光。

那天的日子格外好,兩千多年前的濃春深處,時辰過得緩慢,不用太匆匆,就像緩緩流淌的河水,船上的女子著素色曲裾,秀眉淡妝,含情脈脈。

她搖著手中的櫓,渡的竟是光陰那條河。

她靜靜地搖著船,徐徐風來,有眼前這個男子的氣息拂身而過,她微微笑了起來,沉醉就在刹那間,她就對這碧藍的河水,和心儀的他,旁顧無人地唱起了清越的歌。

她唱得動情,唱得絕望,也唱得寂寞,也正因為有這些情緒在,她才能在這樣的時刻,拋了矜持,去了身份,大著膽子唱出來。

歌聲飄去,這也是一船內心有情感的人,沒有人來打斷她,大家都被這意外的吟唱震動了。

起初一定是震動,就像不期而遇的初相見,是驚心的山崩地陷,後來就是被感動,一個清如水的女子,用荼蘼盛開的方式,傳遞自己的深情。

她隻唱給那一個人,那個人是楚國的鄂君子皙,遠道而來泛舟河上,有些事情說不清緣由,連給自己個退路都沒有,偏偏是她來掌船,一見他,心生愛慕。

愛慕這個彬彬有禮的男子,他說話溫柔,時而眺望遠方,臉上浮現出極淡的憂傷,他是在想家鄉,還是在心裏有他牽掛的姑娘,她永遠都不可能知道,她隻是偷偷地看著他,他專注的神情,沒有笑容,眼裏說不出的心事能放能收。

她終於忍不住唱了出來,不計後果,也許此生就為了這一首歌而生動。

她是越國的女子,采蓮掌船,愛不知所起,來了,洶湧得連自己都擋不住。

楚越語言不通,她知道他聽不懂。

明知道聽不懂,還是控製不了心裏的顫抖,滿腹的愛不能留,怕這深深的河水都載不動。

也是因為他聽不懂,才敢這樣唱出來,一字一句的心聲,她一定要這樣表白,隻要個釋放吧,她和他同船一渡,終是陌路。

王子身份高貴,這已是她潑天的福,她隻是想心裏的情感找一個歸路,哪怕得他一個注視也好,她永遠不會有勇氣站到他麵前,用他聽得懂的話,說一句愛的語言。

她是如花的女子,在他經過的路邊,毫不吝嗇地開放,卻不能說守候。

她是這樣酸楚。

她的心裏,一半混亂,一半飄零,神情仍然堅定,如孤注一擲的凜然,讓人心動,一瞬間繽紛動蕩都不在,隻堅定此時的情感,隨時等待煙花盛開。

沒想到的是,王子卻被她的歌聲打動,他接收到的,與語言文字無關,是超越了這之上的,心裏感應了她的一往深情。

他沒有跟她說話,隻是目光在她身上停留,遠遠地有一個溫暖的笑容,仍然淡得如暮色,眼神裏卻有了更多的內容,是欣賞,是懂得,是收留。

他讓身邊人把剛才唱的歌詞用楚語翻譯過去,此詞一出,濃烈純真,美不勝收。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這是公元前的愛情。

一個人的愛情。

也許是一瞬,也許是一生。

這個唱歌的越女很有福氣,連遇到的翻譯都如此出色,把她質樸的情懷傳達得淋漓盡致,真誠而孤絕,沒有任何企圖。

子皙是第一個被打動的人,在歌聲唱起的那一刻,這樣的百轉千回,他是化不開的。

後來的結局傳說有兩種,一是子皙在聽完歌詞後,衣袂飄飄地走到越女麵前,輕輕地抱了她一下,而後送給她繡花錦被,把這一天最濃的笑容留給她,而後離去,這一生,他們不會再有機會相逢。

還有一種說法,是子皙微笑著帶走了她。

我信第一種,第一種是愛情,越女亮烈的單戀,換來王子的懂得和憐惜。

春秋戰國時期,等級製度森嚴,王子和庶民有著不可逾越的距離,這門第之規的戒律,能拆得有情人分離,能讓人愛而不得,但擋不住愛。

所以越女愛得恐慌,表達得急迫,所以子皙不會就這樣帶著她走,他們語言不通,生活方式不同,生長環境天差地別,一旦朝夕相處,定不是隻憑想象就能過盡從青絲到白發的一生,更多的可能是被光陰打磨。

她一瞬間被他吸引,他一瞬間為她感動,可是他們誰都沒有把握,這一瞬間,能延續多久。

與其讓愛情是俗世煙火裏消磨成心裏的傷痕,還不如遠遠地走開,留下一份記憶,是刻骨銘心還是淺淺散去,都是對愛情的慈悲。

最怕的是,相對已厭倦,狠狠地說一句,當初怎會愛上你,足要讓人焚了心,揚成灰。

張愛玲說,短的是愛情,長的是人生。讓多少人淚灑紅塵。

有時候,正因為不了解,才愛得如此濃烈,看不到缺點,想不到冷落,少了包容的愛情,有再多的海誓山盟,也到不了天長地久。

何況,他們之間沒有約定,我們可以簡單點看,今夕何夕她忘了,反正是好風好水好時光,遇見這個溫雅如玉,沉穩踏實的男子,她忍不住抒了一下情,而他是一時的知音,沒有因為她身份低下而不理會,相反,他記在了心裏,也給她留下了餘生。

她仍然過著自己日複一日的生活,直到把船搖成一個自己的家,有一天會蒼老,再也唱不出動聽的歌,那個繡花被要壓在箱子底下,這是她的秀麗年華,整日裏的瑣碎,勞累和疲憊,都掩蓋不了記憶中的亮麗,曾經有一天,她和王子同舟,這是她蒼白人生裏,最錦繡的片段。

一生長長,路途漫漫,總要認識很多的人,然而十之都是擦肩,對別人的付出,那是自己的事情,永遠成不了以此必然得到回報的理由,你的用心,他的用心,分明已是兩份主體,兩個心思,如何能夠衡量得平等。

對別人善意的溫情,是自己的歡喜心,與對方無關,他如何對待,這些不值得在乎。

值得在意的人,不過廖廖,而這難得的三五個,不需要處處以這樣的糾結來在意,你的生命在,他在,你的生命不在,他的思念在。

這首《越人歌》是我國第一首譯詩,出自漢代劉向的《說苑》。

她在愛情到來的時候,唱了一首歌,從此一傳就是千年又千年。讓我們可以在歌聲裏,看到越女剛柔並濟的性情,她們的身影從來不遠。

鄭旦,習以歌舞,精通劍術,與西施齊名,身份相同,也是被越王勾踐選為送給吳王夫差的美人。在諸暨,走過那名條叫長弄堂的巷子,總忘不了一戶人家台階下的四眼青石井,那是鄭旦和西施比美的地方。

當地坊間的傳說裏,鄭旦比西施漂亮,她性格剛烈,心地善良,她想和西施做好朋友,跟別人說西施是最美的女子,可是西施卻常常自卑,她說自己腳大,鄭旦就幫她做長裙,走路搖曳多姿,隻露鞋尖秀色一點點。西施說自己的眼睛不如鄭旦大,鄭旦就拉她去照井水,說兩個人的眼睛在水中看上去就像四條魚,眼睛不是因為大才算美。

她們終於成了好朋友,也一起臨危受命,遠去敵國麵對同一個男人。

幾年後,西施的故事多得可以填湖,而鄭旦卻越來越沒有聲息,相傳她到吳國僅僅一年多就抑鬱而終,而原因是妒西施之寵。

她也算得習武之人,身體素質要幾倍於好過西施,西施有心口疼的毛病,但她有吳王疼著寵著,還有範蠡愛著等著,在愛情裏養著的人總是風情萬種。

鄭旦掙不來這一切,傷了的心,得不到救贖。她該是冷靜的,甚至是冷酷的,可是她被愛情一擊而中,她愛上了夫差,這個有霸氣的英雄,有江湖人的豪爽,也有江湖人的執著,他愛的隻是西施,鄭旦隻是越國送來的一番好意,他不能不收。

鄭旦一定不會棄了尊嚴去夫差麵前唱一首歌說說愛情,連暗示大概都不會有,對著身邊的人,感受他的無情,心裏的愛終成毒素,一個蔓延就到了塵世之終。

以身許國的初衷,演成了以身許吳王的落幕,她永遠懷著寂寞,劍上青鋒含霜,斷得了三千青絲,斷不了癡纏今生。

她殉了國,也殉了夫,祭奠的是愛情。

她沒有等待吳國滅亡的那一天,她一定也不願意看到,她沒有負越國,也沒有負夫差,她隻是對自己,太過於無情。

有多少愛說不得,一說就是錯,一說就是從此天涯兩茫茫,連凝視的機會都不再有。

於是,終生沉默,不說愛情。

可是,可是,盛景繁華,三千舟過,心裏寂寞,獨獨隻有一個他。

如郭襄,愛楊過。

楊過許她的三枚金針,一是瞧楊過的容貌,二是生日時約在襄陽城,三是不可自尋短見。

郭襄身邊不缺英雄,她的爹爹媽媽是,姐姐姐夫是,還有很多的人都是,她仰慕著楊過的執著和不羈,她中了情的盅,命中注定世上除了他,哪個男子都不在眼前。

十六歲時第三個願望,盼望神雕大俠楊過和他夫人小龍女早日團聚,平安喜樂。

絕情穀裏斷腸崖,她說得無邪無畏,我見你跳下來了,便跟了下來。你不怕死,我也不怕死。

這不是愛是什麽?

她為楊過行走江湖,天涯海角,比流浪更沉重。

許多年以後,華山之巔,明月在天,清風吹葉,樹巔烏鴉而鳴,郭襄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天涯思君不可忘。

一份愛能持續多久?天地做不了主,緣分也隻是一個機會的守候,結局是水到渠成還是覆水難收,還要看這顆心,愛得有多堅定。

我用一生的時間,去靠近你的生命,這是愛的風情和氣度。

楊過知道郭襄的心,但也隻能裝做不知,遠遠躲開,他憐惜這個小丫頭,把她當妹妹放在心頭疼著,比妹妹還要深幾分,可是再往深處思量,也仍是無奈,他的愛情早已塵埃落定,他努力愛,用心愛,這樣一個男人,值得郭襄為他傾了所有。

隻是委屈了她,一生淒清,天意而為,她隻能認了命.

認了命,仍不說悔,人生沒有重來的機會,若選擇,還是寧願遇見他。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馮小剛說,這兩句唱出了人與人之間最深的寂寞。

一個人如果懂了這首歌,這個人就不會寂寞。

不寂寞,在心裏纏了枝,盤根錯節,用心血養著,開出蓮花。

瓷器上最常見的紋樣就是纏枝紋,也是我最喜歡的青花圖案,從名字到內涵,美好而清涼,有一低頭的溫柔,有楚楚的嬌羞,在風裏自開自落自相守,孤寂得能惹下人的淚來。

它又名“萬壽藤”,起源於漢代,盛行於南北朝、隋唐、宋元和明清。以植物的枝杆或蔓藤作骨架,向上下左右延伸,循環往複,變化無窮。因其結構連綿不斷,故有“生生不息”之意,最常見的有纏枝蓮、纏枝牡丹、纏枝草蔓。

纏枝紋還是我國傳統青花瓷中最主要與最具特色的裝飾紋樣之一,它最早出現於元青花中,到了明清,更加比比皆是,成了青花工藝的最重要裝飾語言。

天色將明,我聽見蓮花盛開的聲音,舒歌慢調,蕊心裏有露珠,潤潤瑩瑩。

一個苦者找到一個和尚傾訴他的心事。

他說,我放不下一些事,放不下一些人。

和尚說,沒有什麽東西是放不下的。

他說,這些事和人我就偏偏放不下。

和尚讓他拿著一個茶杯,然後就往裏麵倒熱水,一直倒到水溢出來。

苦者被燙到馬上鬆開了手。

和尚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事是放不下的,痛了,你自然就會放下。

一樹梨花開成海

哥窯也是宋代五大名窯之一,全世界現存大約有一百餘件,距今還未找到確切的窯址,它波光一閃,如一顆墜落的明珠,人們仰望它的風采,卻猜不透它真實的由來。

哥窯器必須具有“金絲鐵線”和“紫口鐵足”的特征,據說,這是一場意外。

大宋,龍泉,仍然要回到那個時間和那個地點,有個很有名氣的製瓷高手叫章村根,擅長製作青瓷,手藝世代相傳,他的兩個兒子章生一、章生二從小就跟在他身邊學藝,老大厚道踏實,老二聰明伶俐,他們都得了父親的真傳,也都有絕技在身。

父親去世後,兄弟二人分家,各開各的窯廠,兩個人都以燒製青瓷為主,遠近聞名。但是很快,哥哥的長處很快顯現了出來,他肯動腦肯鑽研,燒出了“紫口鐵足”的青瓷,底足露出黑胎,口沿呈現紫色,和青釉的色澤配在一起,靈動處有了質感,很快受到了追捧,並傳遍天下,傳進了皇宮,龍顏大悅,欽定章生一為其燒造青瓷。

這是莫大的榮耀,是會寫進家鐠代代流傳,福澤後世子孫的,所有的藝人,手藝能進宮就是頂天的輝煌,從此就是技壓天下,無人能比,別說皇帝身上穿著的衣服繡品,就是他落難時在路邊喝過的一碗粥,這家的味道就一定與眾不同。

老二心裏不舒服,哥哥表現太好光芒太盛,就顯得弟弟無能,他一氣之下,趁兄長不注意,一把草木灰就扔進了章生一的釉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