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蓉城光陰 (2)

策馬揚塵,曆史的車輪滾滾,碾過風起雲湧的朝代,輾轉到如今的太平盛世。琴台路這一派瑰麗大氣的景觀,難道不更勝前朝?若論風骨,這吹徹在天空的古韻漢風,足夠令人醒透。若說浪漫,那十指相扣在青石路漫步的情侶,儼然就是當年的卓文君和司馬相如。

是大漢的琴台,是卓文君的琴台,也是司馬相如的琴台。當年一曲《鳳求凰》撥開情感的心弦,從此與之相關的人、與之無關的人聽了,便再也不能相忘。這樣醉人的風情,搖曳了兩千多年的歲月,令一條悠長的琴台路,縈繞著雅致的弦韻。

音律流淌的時候,街邊屋簷下的宮燈也會聞聲起舞,它們在感動,感動於一份心如皓月的堅貞,感動於一份相看白頭的約定。時光是有情的,它洗徹過往的煙塵,留下明淨的故事,在人生舞台上精彩紛呈。時光也是有義的,它填補曾經的遺憾,留存至真的完美,在曆史的河流裏濤聲依舊。

千年已過,文君樓為何依舊賓客如雲?是人們忘不了那位當壚沽酒的絕代紅顏,還是忘不了漢朝那段鳳求凰的風流佳話?往事是這樣的風姿綽約,讓那些在光陰中老去的人,可以青春如昨。都說人生如彈指,而刹那可以幻化為永恒。大漢的風情演繹到今朝,那麽今日的繁華又怎麽不會延續到明天?

當我站在琴台故徑,看一片錦繡明麗的風光,看陽光底下滋潤生活的人們。恍然間明白,兩千年的煙雲流轉,我們並沒有虛度時光,而是時光虛度了自己。

第二闋文殊尋真

或許,蜀地的山水,真的會滋長閑情。不然為何在成都,無論多麽急促紛亂的日子,也能過得清閑自在?比如此刻在文殊坊,我采一片白雲,可以悠閑做夢,摘一枚綠葉,可以靜心參禪。

佇立在成都文殊坊的街頭,乍看上去,是一片人間紛繁的煙火,待沉下心來,又分明是一片禪林澄淨的清涼。人生有百味,走進文殊坊,就看你我如何將閑逸的民俗氣息,和悠然的禪佛古韻交融在一起,浸泡成一壺清茶,啜飲得有滋有味。

這裏的陽光像絲綢一樣柔軟,又交織著微雨的詩意,輕輕地貼在我年輕易感的心裏。這個過程,如同花開到花合、月缺到月圓,那樣的撩人情意,那樣的雋永綿長。

衣襟在風中飄拂,沿街的宮燈、蔥鬱的樹木、如織的人流,都感受到風的暖——一種沁涼的暖,一種沉醉的暖。這含蓄豐盈的仿古建築、古玩珍寶、餐飲文化、民間工藝,盡現老成都的風情。文殊坊就是這樣巧妙地讓現代與傳統、世俗與禪境和諧地碰撞著,讓每一個過客都跌進這溫柔的旋渦裏,再清澈地醒來。這裏的時光洋溢著甜蜜的羨慕,當我羨慕別人的時刻,或許已經有別人在羨慕我了。

一路上,濃鬱的民俗和淡淡的禪意與我擦肩,卻又完全地融入心裏。是機緣讓地北天南的佳客相遇在蜀中,交付彼此自然親切的笑容,抖落各自生動新奇的故事。置身在這樣溫軟的地方,我以為,人生,隻擁有一縷陽光,足矣。

一闋真實的風景,任是誰都想留住這溫情的一刻。假如我是畫者,一定傳神地將之描入丹青裏;我是詩人,一定優雅地將之寫在素紙上;我是樂者,一定深情地將之彈入弦音中,縱是個常人,也要執著地將之攝進鏡框裏。待到年華流走,再來回味,這曾經相逢的景致,依舊青春,一點也不會老去。

真的難舍,所幸的是,心可以不必相離。如果還有錯過的瞬間,就讓我的心深沉地留在這裏,永遠年輕,永遠詩情畫意。

既是尋真,自是忘不了與這隻有一牆之隔的千年古寺文殊院。此時的它,坐落在人間繁華的水岸,似一塊刻著菩提的溫潤老玉,照見眾生澄澈的性靈,也照見一片天地人和的清明畫卷。

第三闋廊橋舊夢

是否有這樣的人,為了懷舊,將還不曾發生的故事,寫成了過往。就像來到成都的安順廊橋,我與它不曾相遇,卻想要在此尋找一段遺落的舊夢。不知道,我這樣輕輕地走進,到底是一種初見還是重逢?

安順廊橋,一座古典的橋梁,青牆紅柱,黛瓦飛簷,悠然地與合江亭相映。府南河在橋下經久不息地流淌,靜靜地穿過成都的曆史風雲,人情煙雨。廊橋來過的人很多,記得的人卻很少。這裏收藏了無數華麗的轉身,還有一些清澈的回眸。

橋身若虹,看似遙遠,卻又很近,它俯視悠悠的碧水,又丈量高遠的雲天。廊橋,盡管已經在後人精心裝幀下,換上了亮麗的容顏,卻依舊藏不住那許多的滄桑往事。不知道李白是否在這裏打撈過明月,杜甫是否在這裏憑欄望遠,李商隱是否在這裏吟詠過巴山夜雨,而這條河流是否與薛濤的浣花溪靈魂相通?

廊橋是築夢的地方,我們可以將自己的夢寄存在這裏,轉過春秋數載,再來尋夢。而夢裏,已然醞釀著一種經年如水的芳香。來過廊橋的人,在這裏尋到了自己的夢,到最後,還是會選擇微笑地別離,因為離去,是為了下一次熱淚盈眶的相聚。就如同在橋下流淌的船隻,它們或許有過停留,卻依舊要劃向浩淼的雲水,去麵對朝飛暮卷。

是命運,在廊橋上雕琢了深淺的烙印,又將冷暖,傳遞給每一個路人。他們在這裏深刻地愛過,銘記著曾經的擁有。那時,他們偎依在橋頭,看燕語明如剪,看春光似舊年,看人世風光漸行漸遠。

韶光真的太匆匆,就在我沉思的片會兒,轉眼已是燈火眩目。夜幕中的廊橋此刻已退去天然淡妝,成了一座流光溢彩的水上宮闕。而我卻在璀璨的星辰下,感受到一份淡遠的寧靜。

也許有一天,廊橋會老去,可流淌在橋下的府南河,卻會在老去的記憶裏,靜靜地等一場廊橋的舊夢歸來。

看過了萬千風景,此時的成都,還是那麽的雲淡風輕。薄暮下,它沒有絲毫倦意,依舊飄散著淡淡的煙火。請不要為一份熱烈而執著地等待,因為,成都的時光永遠是閑淡安逸的。今天的離別,隻是為了明日的重來,又何須留下一份難舍的徘徊?當我轉身的刹那,一朵端雅的芙蓉已在心間徐徐地綻開。

草堂煙雲

原以為隻有生在唐朝,還要滿腹詩文,並且有一段機緣,才可以來到杜甫草堂。可就在千年之後,我沒有敲叩厚重的門扉,草堂的門是敞開的。帶著虔誠的心,便可以豁然邁過門檻,與草堂共度一日時光,共有一種情懷。

在一片幽靜的風景裏踱步,這古樸的草堂,仿佛蘊藏著曆史深邃的記憶,又似乎什麽也沒有,隻是蒼茫如水的光陰。此時,我看見一朵白雲在微笑,草叢裏,還有一隻蟋蟀在低吟。

浮雲流轉千年,那一段蜀中往事,已是風煙俱淨。翠竹掩映的青石徑,我走過去,隻看到韶光的影子。這裏寧靜淡遠,雖處世內,卻清雅隔塵,儼然就是失意者靈魂的故鄉。當年杜工部為避安史之亂,攜家入蜀,在成都營建草堂。他在一場破碎的夢中醒來,盡管睡榻上的餘溫猶在,可是夢裏的故事已經微涼。你帶著“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淩雲壯誌遠去長安,然而卻不知為時已晚,唐朝那一幕春秋鼎盛的大戲已接近尾聲。

盡管曲江水邊的麗人如雲,長安酒肆的詩客滿座,貴妃額前的花環依舊耀眼,可大唐天子已不似當年那般光芒萬丈。一匹瘦馬馱著沉甸甸的理想和抱負,連塵埃都輕揚不起。緊閉的侯門,讓你深味“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寒涼。柳長鶯飛的長安,金碧輝煌的長安,你滿足了多少男兒宏偉的心願,又將多少男兒的夢想粉碎成煙。

盡管多麽的不甘願,可是麵對命運的淹煎,長安的淪陷,你隻能將浮名拋遠,歸醉蜀地,落魄荒原。你不似謫仙客,雖然夢碎長安,卻依舊可以任俠江湖,飛揚跋扈;可以乘雲馭風,俯看這戰火人間。又不似陶潛,曆經宦海浮沉,徹底歸隱南山,獨守那幾畝田園。你當年的草堂是這樣的嗎?

幽篁陣裏,柴門半掩,你瘦削的筆尖,依舊要一筆一畫雕刻曆史凝重的詩篇。這簡陋的茅舍,怎承載得下那浩瀚的天下物事、家國之怨?你希望這草堂陋室,能成為廣漠大廈,可以庇護天下寒士,百姓萬千。可是大唐的盛世風華,似東流之水,在長安的故道,越行越遠。

既是吟唱了“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又為何不放下寂寞江山,遨遊於萬裏雲天?既知“文章憎命達”,又為何放不下紙上功名,依舊熱血雄騰?這位才耀千古、心係萬民的詩聖,注定忘不了長安繁華的昨天,經不起平淡的流年。

雖寄居草堂,仍豪情不泯,不肯酒中求安,醉臥庭前。在如豆青燈下,他披衣而坐,負手雲濤,筆橫秋湍,文成萬卷。向晚的柴門,可以看盡人間芳菲,那輪落日,還可以點燃他風雨飄搖的人生嗎?

斷翅的白鷗,不能任自翱翔;脫去了征袍的將士,不能馳騁疆場。隻給他一葉扁舟,便找到了天涯深處的歸宿。茅屋草堂,雖然清簡,卻自有它的風骨。此時的杜工部沒有年少時的裘馬輕狂、意氣風發,隻是一位塵霜滿鬢、瘦削清峻的老者。

也許是成都的柔軟時光、草堂的明媚春景,漸漸地撫平他心底滄桑的皺紋,不然又怎會佇立在浣花溪畔,吟詠“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的清新詩行?踱步在草堂的水檻溪畔,仿佛還看得到當年杜甫憑欄垂釣的身影。那煙雨石橋,有誰折梅而過,蹉跎了似雪白雲,又辜負了短鬆明月,隻為留下這一縷隔世的寒香?

溪水迂回,仿佛在丈量詩人曲折的命運。那雙垂竿的手,釣過碧水,釣過閑雲,卻依舊放不下那支如椽大筆,濟世之心不減當年。就在這清幽草堂,在這隱逸的時光裏,杜甫的詩作卻如長河激浪,席卷曆史風雲,敲打社會民心。汪洋筆墨,醒透如深潭,照得見河山萬物、生靈境況,卻難以在一片貧瘠的土地上逆轉乾坤,在險峻的危崖邊力挽狂瀾。

多少個黑夜來臨之際,一次次將心燈點亮,隻為等待那不遠的黎明。在草堂明明滅滅的光陰裏,他忘不了當年開口詠鳳凰的豪情,忘不了致君堯舜上的抱負。縱是一生不得再回長安,也不肯虛付日月,耽誤春秋。隻在這草堂陋室,將樸素的生命,研成墨香,讓天下蒼生品嚐出百味人生。

蒼鬱古木之下,眼前的竹籬茅舍,溪流環繞,無比的簡樸清涼。雖知道這不是當年杜甫名篇《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的那幾間茅屋,卻又分明是這般親切。倘若這茅屋蓋在了別處,同樣是這一草一木,卻又無法醞釀出此間的味道。因為這裏流淌著唐風遺韻,隻有在杜甫草堂,在詩聖的茅舍,才能讀得出“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崇高境界,讀出杜甫濟世悲憫的寬大襟懷。驚心動魄之後,是一片翠竹清風的寧靜。籬院、菜圃、古井、石桌,這悠然的田園之景,雖不曾相見,卻已相識千年。

“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透過簡潔的木質窗扉,看到柴門裏素樸幽靜。在這個遠離紛擾的草堂,千年前一定也有過這樣一幅安逸恬靜的畫卷。杜甫和舊友嚴武在桌前品嚐佳釀,他的老妻在爐邊溫酒,小兒女倚著欄杆垂釣。

芭蕉舒卷,竹影搖曳,還有一隻秋蟬忘記吟唱,隻看他們對酒歡顏。而此時的我,隻願做個草堂的鄰翁,拄著竹杖,別一壺老酒,輕叩柴門,說道:老朽自帶陳釀,共飲幾杯,可好?這時的草堂,停止了不合時宜的感歎。而詩聖的那場長安舊夢,也在傾斜的酒杯中,一醉不醒。

草堂最終沒能成為杜工部生命的家園,他始終屬於烽火人間,注定飄蓬輾轉。他走了,帶著一顆牽掛黎民蒼生的心,離開了這簡陋的草堂。不知道,那一次走的是不是這條紅牆夾道、修竹掩映的小徑。不知道,那一年的漂萍逐水,又老去了多少年華。

隻是這一去,便再也沒有回來,而草堂卻成了他靈魂永遠的故鄉。無論是千年後,或是再過千年,來過的人,或是沒有來過的人,都知道,這成都的草堂,曾經住過一位詩聖,叫杜甫。

別了,這草堂裏匆匆的一日韶光。應記得,柴門共飲梅花酒,天涯歸路與君同。

浣花草堂

是飛燕從唐時銜來的幾片蘆葦

是時光從千年捎來的一剪記憶

浣花溪畔的草堂

早已被那個叫杜甫的詩聖

寫成一本簡約的詩集

花徑 柴門 水檻 石橋

這麽多樸素的風景

足以慰藉那一顆不合時宜的心

竹籬茅舍

打開寬闊的襟懷

庇護萬千寒士

那時成都閑逸的山水

遠勝過長安輝煌的夢想

可以教白雲垂釣

可以邀梅花對飲

簡潔的桌案上

擱淺了一杯老妻溫的佳釀

古樸的欄杆邊

垂放著你和稚子的釣竿

棋盤上

還有你當年

和好友沒有下完的一局棋

千年前

成都草堂是這模樣

千年後

成都草堂還是這模樣

無論詩人是來過

還是走了

草堂永遠是他靈魂的故鄉

無論你是歸人

還是過客

那蓬門

始終為你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