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上訪村官
俗話說按下葫蘆起來瓢，影壁屯的經驗剛宣傳沒到半個月，孫家街鄉另一個貧困村靠山屯的村書記就專門到市委組織部上訪來了。他上訪的理由，聽起來讓人啼笑皆非。
這個叫高滿堂的紅臉漢，坐在農村組織工作處辦公室的沙發上很是拘謹，他結結巴巴地說了半天來意後，接待他的孫德勝和呂遠才在話裏話外聽出點門道。
他說，靠山屯和影壁屯挨著都很窮，可是鄉裏的領導偏心，光給影壁屯投錢，靠山屯一分也沒得到，老百姓意見很大。聽說市委組織部有兩位領導到影壁屯去了以後，又給拉了不少讚助，他們覺得不公平，非讓他到市裏跑一趟，請兩位領導和鄉政府多關心一下靠山屯，靠山屯才是全鄉最窮的地方。
高滿堂的到來讓孫德勝和呂遠都嚇了一跳，直到聽明白他的來意，兩個人懸著的心才放下來。呂遠想剛被領導表揚過，就有人來上訪了，要是讓人戳穿了自己剛剛吹起來的氣球，那還不弄得自己名聲掃地了。
孫德勝開始也緊張兮兮地盯著高滿堂，後來才一塊石頭落了地。他上前一拍高滿堂的肩膀，順手又遞給高滿堂一根紅塔山煙，然後對高滿堂說：“我和小呂到你們鄉去的時間太短，就沒來得及挨個村走一遍，這回老大哥你來了，我和小呂一定再專程到你們靠山屯去一趟，也幫你們宣傳宣傳。不過，高大哥，你別著急，*同誌也說了要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現在雖然影壁屯先走了一步，也是在給你們靠山屯趟路呢，等他們經驗成熟了，你們照著做就是了。”
高滿堂垂頭喪氣地說：“影壁山莊是吳書記拉來的投資，那是好幾百萬呐！投資的那個董老板人家是開煤窯的，財大氣粗。我們屯想學，可是上哪兒找這財神爺去？”
原來影壁山莊的投資人是林安縣遠近聞名的煤老板董兵，號稱林安縣的“第二縣長”，有點黑白兩道都很混得開的名聲。這下孫德勝和呂遠都不言語了，他倆暗暗為自己調查工作做得不細而感到有些羞愧。
孫德勝握著高滿堂的手說：“高大哥你別著急，好飯別怕晚，脫貧致富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等我和小呂忙完手頭的事再到你們村裏去調研一下，也幫你們找找脫貧致富的門路。你放心，我們會給你們縣領導打電話，讓他們多關注你們靠山屯的。好了，快到中午了，我和小呂帶你去機關食堂吃點飯。”
孫德勝示意呂遠帶高滿堂先去機關食堂，自己到楊處長辦公室請示了一下招待標準。楊處長說：“高滿堂是咱農村最基層組織來的客人，要招待好，你們在機關食堂的飯廳裏，按300元的標準安排他，可以喝點小酒，喝完酒你倆下午就放假回家，別在市委院裏晃。一定要把這個特殊的客人陪好，把人家提出的問題解決好。”
高滿堂回去了，可是他反映的問題讓呂遠心裏不能平靜，下決心要和孫德勝抽空再去一次，借機會觸動一下吳同，讓他把扶貧項目也向靠山屯傾斜一下。
十一月底，正趕上市委組織部派人考察各縣區的領導班子情況，孫德勝和呂遠就主動要求再到林安縣跑一趟，為的就是和縣裏提一提靠山屯的事。
等他們和吳同、江井泉一起到靠山屯的時候，驚訝地發現靠山屯的村書記已經換人了。吳同指著新上任的村書記張大利，給孫德勝和呂遠介紹說：“這是剛從部隊複員回來的張大利，他現在接替了高滿堂的書記工作。高滿堂在位時欠了外邊和村民很多債，退下來以後專門負責清償工作。我們做這樣的安排，一方麵是要把從村外回來的能人選拔上來，有利於帶領全村農民致富；二是為了保護高滿堂同誌，讓他擺脫債務糾纏。新的村領導班子也好放下包袱，輕裝前進。我相信有了在外邊見多識廣的張大利，再加上我們鄉裏提供的支持，用不了多久，靠山屯就會大變樣了。”
聽到高滿堂被免職，孫德勝和呂遠都很意外，感到吳同的霹靂手段真是和年齡不相符。高滿堂去市委組織部的上訪，實質不過是一次求援行動，但這已經冒犯到吳同了。因為高滿堂沒跟鄉裏打招呼就擅自行動，可能讓吳同覺得是丟了自己的臉。
江井泉站在旁邊沒有吭聲，他隻是給孫德勝使了個眼色，暗示不要再提高滿堂的事了。
孫德勝也真就識趣地沒再提高滿堂，隻是說要和村裏的幹部群眾座談一下，聽聽他們對縣領導的真實評價。這也屬於抽樣調查的一部分，今晚就住到村裏了，請當地的鄉以上幹部都回避一下。江井泉和吳同聽到孫德勝的話便道別返回鄉政府了，孫德勝和呂遠住在了張大利家的大院裏。
張大利是當了8年誌願兵回到村裏的，他在遼寧葫蘆島的海軍部隊裏給師級首長開了5年的車，後來看家裏父母年紀實在太大了，身體又不好，就退伍回來操持家裏的事。他是獨生子，伺候父母養老責無旁貸。從部隊回來時還帶回了幾萬塊錢，所以他家的房子剛剛翻蓋過，裏麵窗明幾淨，是這靠山屯裏惹人注目的好房子。
孫德勝一進張大利家就說：“我現在最想吃的就是灶坑裏邊用草木灰烤熟的地瓜、土豆，你能不能給我烤幾個嚐嚐。”
“那太容易了，原來領導你好這口。”張大利說著就進廚房裏告訴老婆洗地瓜和土豆。晚飯呂遠也吃得很香，全是用農村大鐵鍋做出來的東西，酸菜燉豬肉粉條、水煮的蘿卜片蘸醬，外加兩盤張大利從集市買來的醬牛肉和豬頭肉，三個人又喝了幾兩當地產的玉米燒鍋酒。睡在火炕上，孫德勝感慨道：“真是神仙過的好日子。”
呂遠卻說：“這日子是好，可就是不能長過，時間長了誰也受不了。”
躺在炕頭上的孫德勝也說：“是啊，光這份寂靜，咱也享受不了，這村裏還沒到8點就沒燈也沒聲了，我每天8點還在酒桌上應酬。”
呂遠悄聲問孫德勝：“孫哥，你說高滿堂到咱部裏去一趟，是不是犯了吳同的忌諱，被撤換了？”
“那還用說，哪個領導都不得意那越過鍋台上炕的人。小呂，你千萬要記住，有副處長分管的工作，你就跟副處長專門請示匯報，不要去找正處長。有副部長分管的工作，你就要直接找副部長說事，千萬不要越級到部長那裏請示。否則你就是給你的直接領導戴眼罩，你給他戴眼罩，他對你也就不會客氣，回敬給你的絕對會是一雙小得不能再小的小鞋。”
呂遠聽了有關越級的話，覺得也有道理。又若有所思地說：“這下高滿堂的十幾年書記算是白幹了。”
孫德勝打了個哈欠說：“縣官不如現管，撤一個村書記也就是吳同一句話的事。本來我們在轟轟烈烈地樹孫家街鄉脫貧致富奔小康的典型，可你靠山屯說自己是個被遺忘的更貧困的角落，這怎麽能讓吳同不覺得丟臉呢？好在高滿堂在村裏還保留一個職務，要不他退休就一分錢也拿不到了。”
說著說著，孫德勝就打起呼嚕睡著了。也許是炕燒得太熱，呂遠翻來覆去睡不著。他仔細咂摸著孫德勝的話，覺得自己真是個社會經驗極度缺乏的官場大白給，需要了解的東西太多了。
高滿堂鼻涕一把淚一把地跟孫德勝和呂遠訴說自己的委屈，是第二天吃中午飯的時候。孫德勝特意把開完村民座談會的高滿堂請到張大利家的餐桌上，幾盅酒下肚，高滿堂便失態了，他說：“要不是鄉親們都勸我去你們組織部一趟，我哪能幹這糊塗事啊，這不是給咱們鄉裏吳書記上眼藥嗎？我現在後悔得腸子都青了，這十幾年的書記算是白幹了，一點長進都沒有。”
孫德勝和呂遠接連陪高滿堂喝了3杯酒，勸他說：“不當一把手也好，貧困村裏的一把手也是很累人的，你就借機會歇歇，多管管自己家裏的事。”
高滿堂點了點頭，用手抹了一把眼淚，把酒喝了。他對張大利說：“大利兄弟，你好好幹吧，我會全力支持你工作，你隻要在村裏給我留個位置就行，否則，你老大哥的臉麵就徹底丟盡了，人家會以為我、貪占才被撤職的。”
張大利又給高滿堂倒了一杯苞米燒，說：“高大哥，論起來咱們還是不遠的親戚，我不會幹那落井下石的事。你這次去市裏也是為了咱們村好，要是臨走前跟吳書記打個招呼就好了。”
高滿堂喝幹了杯中酒，重重地點了點頭。
靠山屯的座談會開得很熱烈。這個偏僻小山村裏的農民，對縣鄉兩級領導的評價都還不錯，就是想讓縣領導多關心一下靠山屯，給找幾個項目來。孫德勝和呂遠知道，吳同雖然把他們送到村裏就走了，但暗地裏肯定都安排好了，參加座談的農民是不會胡亂說話的。
返回縣城以後，孫德勝和呂遠又分別走訪了公檢法和工商稅務、林業、水利、商業等政府部門。一麵暗訪調查，一麵組織投票評測，總體得出一個結論：林安縣的領導班子還是比較過硬的，在財政困難的情況下，他們想方設法招商引資，發展經濟，幹了不少實際事。得出結論後，呂遠也寫完了考察報告，兩個人就回部裏匯報去了。
各縣區領導班子考核完畢之後的兩個月，其他縣區的領導大多都做了調整，隻有林安縣的書記縣長還是原裝搭配的，這讓孫德勝和呂遠的心稍稍安定下來。因為，林安縣的縣領導班子組成還不到3年，除了吳書記在本地幹了有七八年時間以外，其他人都是外派的。保持領導班子的穩定，有利於當地經濟的持續發展，也同時說明，孫德勝和呂遠的考核工作基本成功，至少沒給當地領導班子說什麽壞話。為此，林安縣的組織部長張誌全專門打電話給孫德勝，向他道了謝。同時說吳書記特別囑咐讓孫德勝和呂遠春節前再到林安去一趟，放鬆放鬆，好好玩玩，帶點土特產回來過年。
日子就這樣波瀾不興地過著，日複一日寫材料的工作也越幹越順，呂遠漸漸成了部長眼裏的紅人，幾份重要的材料都被部長點名參與。現在市委常委組織部長秦暉見到呂遠也能直呼其名了，這讓呂遠有了幾分被重視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