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專職秘書
誰都想平平安安地過日子,可有的人注定平安不了,因為他老不讓別人平安。
明江市的市內幹部人事調整結束後,一切都在按部就班運轉,人們漸漸平複了火災和洪水帶來的創痛。
可就在這時,林安縣卻爆發了一起幫派械鬥的事件。為了爭奪仙人跳煤礦的開采權,號稱“第二縣長”的董兵用兩輛麵包車拉了30個人,來到仙人跳煤礦,把承包該礦的老板陳誌強打成了植物人,陳誌強的弟弟被當場打死了。
據目擊者說,也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兩車人,手裏都拿著一米多長的鐵管子,見人就打,見東西就砸。正在井口運煤的工人也被打傷了十好幾個,其中有個留小胡子的人帶頭,他的手裏還拿著一支雙管獵槍,對天上放了兩槍。現在顱骨被打塌的陳誌強已經成了植物人,他的家屬天天到明江市市委市政府、市公安局和省公安廳去告狀。
董兵這個名字,呂遠覺得十分耳熟,後來他仔細一想,這個董兵不就是幫吳同建影壁山莊的那個家夥嗎?再一想,考核公安局領導班子時,也聽到過董兵的名字,因為幫他釋放了一個犯了事的哥們兒,公安局的副局長馮玉柱被開除黨籍,開除公職,判二緩三。看來這家夥真不是省油的燈。
就在處裏紛紛議論林安縣董兵打死人這個案子的時候,還沒到下班時間,呂遠就接到張蕾蕾的電話,告訴他晚上去家裏吃飯,省城在公安廳當副廳長的舅舅來了。呂遠自從上次在張蕾蕾的姥姥家裏見過一次楊程光,差不多也有半年時間沒見過麵了。
楊程光看見呂遠進來,跟呂遠握了握手說:“小呂,聽說你當了一回英雄,差點沒光榮了,一個老爺們兒你怎麽還抑鬱了呢?”
呂遠自嘲地笑著說:“從來沒當過英雄,所以有點想不開了。”
本來張蕾蕾心裏還在埋怨舅舅哪壺不開提哪壺呢,可她一看呂遠也把自己抑鬱這件事當一個笑談,就放下心來了。她過來給呂遠遞了一雙拖鞋,彎腰幫呂遠換上,然後說:“都不是啥光榮事,舅舅你就別拿這事來開我們玩笑了。”
呂遠坐到沙發上,給楊程光遞過一支煙,楊程光擺了擺手說:“我已經戒了,你舅媽看得緊,不讓我抽了。”
呂遠把那根煙隨手放在自己的嘴裏,剛想點卻被張蕾蕾一把給拽走了,說:“我舅舅都戒了,你是不是也該控製控製了?”
呂遠嬉皮笑臉地又從張蕾蕾手裏搶過煙,說:“以後再戒吧,你沒聽過有人去廟裏找高僧求長生之道的故事嗎?高僧告訴這個人,隻有戒煙、戒酒、戒色、吃素,盡量不要大喜大悲,一定能夠活到80歲以上,結果那個人生氣地說:‘要是什麽都戒了,我活那麽長幹什麽?’”
楊程光聽完輕輕地笑了笑,說:“還是一切順其自然的好,七情六欲、個人嗜好要是都戒掉了,活著也確實很沒意思。”
張蕾蕾見舅舅也幫呂遠說話,也就不再管呂遠抽煙的事了。呂遠點著煙抽了一口,然後問楊程光:“舅舅,你放假了嗎?怎麽有時間到明江來了?”
楊程光說:“哪啊,我哪兒敢放假,忙都忙死了。這次是為董兵的案子來的,昨晚我們剛去林安,把董兵一夥連夜抓了,現在他們都被關在明江看守所裏,明天我就還得把他們弄到省裏異地關押。這不今天有點兒空,我趕緊來看看姐姐姐夫,還有你和蕾蕾。”
“原來你是辦董兵的案子來了,這家夥看來是作到頭了。”呂遠在旁邊深有感觸地說道。
張蕾蕾從自己房間裏找來了兩袋洽洽香瓜子遞給楊程光,邊讓她舅舅吃瓜子邊說:“董兵這小子老牛了,開著寶馬經常到我們電視台來接台裏的主播龔曉梅。雖然不到30歲的董兵都離了兩回婚了,可我們台裏的很多小丫頭還是十分羨慕龔曉梅。”
楊程光說:“這回不用她們羨慕了,該龔曉梅羨慕她們了。靠打打殺殺、欺行霸市賺來的風光,那都是鏡花水月。不管是誰,欠了債,早晚是得還的。”
“舅舅,董兵他們押在明江市看守所不就行了嗎,怎麽還得弄回省城去?”呂遠有些不解地問。
“別提了,我帶省廳防暴隊的特警還沒等到林安縣,給他說情的電話就打到我手機裏來了。這次省委省政府的領導已經開始親自過問了,不光要鏟除董兵這個黑社會團夥,還要揪出團夥背後的保護傘。”
呂遠聽到這裏,不知為什麽一下就想起了吳同的影壁山莊,他暗暗替吳家父子捏了把冷汗。由於楊淑雲晚上一定要留楊程光住在家裏,所以呂遠吃完飯就打車回黨校的單身宿舍了。在路上,他給正在飯店裏喝酒的孫德勝打了個電話,說:“孫大局長,你在哪兒喝酒呢?”
孫德勝說:“在江北一家韓國料理裏邊吃烤肉呢。”
呂遠聽到電話裏邊吆三喝四的吵鬧聲,就對孫德勝說:“你換一個肅靜地方,我跟你說幾句話。”
孫德勝回答說:“好嘞,我馬上也要上衛生間方便一下,等我到那兒給你把電話打回去。”
呂遠接到孫德勝回撥的電話時,還聽到嘩嘩撒尿的聲音,氣得呂遠挖苦孫德勝說:“你挺大個局長,你就不能辦完事兒再給我回電話,看來你的啤酒是沒少喝。”
孫德勝大大咧咧辦完自己的私事,提上褲子說:“咱哥兒倆誰和誰啊,你大哥我已經喝了5瓶啤酒了,早就憋急了。說吧老弟,找我有什麽事?”
呂遠打的出租車這時候也到了黨校門口了,他給完司機錢,邊走邊問孫德勝:“大哥,你在林安縣當部長的時候,跟董兵接觸過沒有?”
孫德勝一聽董兵兩個字就笑了,他理直氣壯回答說:“老弟,你真夠意思,惦記著怕大哥跟董兵吃鍋烙呢。實話告訴你,這個董兵號稱“第二縣長”,我這個組織部長根本就沒放在他眼裏。我在縣裏的時候,吳同曾經提過要領我認識認識董兵,一起吃吃飯,將來在社會上辦事也方便。可董兵那小子今天說忙,明天說忙,連我這個組織部長和他吃飯都沒排上號,一直到我調回市裏來,也沒能結識這個在林安縣赫赫有名的家夥,現在想起來真是萬幸啊!”
呂遠聽到這裏,一顆懸著的心立刻就放下來了。他勸孫德勝說:“大哥,你現在也是一個大局的副局長了,以後還是少喝點酒最好。”
孫德勝很感激地說:“呂老弟,你說得在理,現在我雖然是副局長,可老頭子的秘書餘列回來當市長,我應該還有機會,酒是得少喝點。對了呂遠,以後你要是有什麽請客吃飯的事就來找大哥,大哥安排個吃住還不成問題。”
呂遠答應了一聲,就關了手機。
打黑風暴被牛樹國當做到明江市主政的又一項大事來抓,他借著省公安廳鏟除董兵的機會,又部署市公安局在明江市內連續打掉了3個橫行多年的黑社會團夥。最出人意料的是,“四大江”之一的山寶醫藥集團的黃問江也被刑事拘留了。
黃問江的醫藥集團這些年靠勒索和利誘,兼並了大大小小的藥廠十多家,他的手下光是有人命案在逃的就有4人。黃問江和董兵這兩個囂張一時的人物被抓獲歸案了,又引起了明江市不小的震動。
先是林安縣的縣委書記吳傑濤被雙規,接下來,明江市的衛生局長廖常山和醫藥局長左永貴、市人民醫院院長單宏偉也都被雙規。最讓呂遠沒想到的是,組織部又有身穿警服的人找上門來了。這次他們是作為市打黑指揮部成員來搞調查的,帶走的竟然是呂遠在農村組織工作處時候的同事陸鵬飛。
呂遠怎麽也想不明白,組織部準備下派的陸鵬飛,為人十分穩重,他怎麽也出問題了呢?仔細一打聽才知道,陸鵬飛進組織部之前是市醫藥局藥劑處的副處長。
當年黃問江還隻是一個在醫藥市場裏的小攤販,正是因為陸鵬飛的牽線搭橋,才使他認識了市醫藥局的局長左永貴,從此飛黃騰達,還用極低的價格把醫藥局下屬的永紅藥廠兼並了。這些年,陸鵬飛陸陸續續從黃問江手裏也分得了300多萬元的幹股。
陸鵬飛進去後,還交代他曾經多次出麵到公安局,為黃問江那些犯了罪的手下弟兄說情、擔保辦理保外就醫手續,結果黃問江犯有傷害罪的手下兄弟陳平在保外就醫期間畏罪潛逃,至今仍未抓獲。
突如其來的打黑風暴,竟然刮到了組織部的頭上,這引起了部長夏鴻雁的警覺。她當天晚上就給下班回家的呂遠打電話,讓呂遠趕到部裏來加班,給自己寫一篇加強廉政建設、杜絕侵蝕的講話,準備第二天在組織部全體幹部大會上用。
呂遠見新部長親自給自己部署的任務,連晚飯都沒吃好,就急急忙忙趕到部裏去了。進到夏鴻雁的辦公室,見桌上連水果帶香煙都給呂遠預備好了,夏鴻雁指了指沙發,示意呂遠坐在那裏,先吃水果。本來和這位新來的一把手接觸不多的呂遠,看見夏鴻雁親切和藹的麵孔,點著了一根兒煙,放鬆下來了。他問夏鴻雁說:“部長,一般你的講話不是由秘書處那邊寫嗎?”
夏鴻雁看著呂遠笑了笑說:“我到部裏來以後,他們給我寫了幾次材料,我實在看不過去了,你是咱們整個市委大院裏有名的筆杆子,還給市委書記寫過講話,我都看過了,寫得確實很好,名不虛傳。怎麽?我用用你不行嗎?”
呂遠聽到夏鴻雁這麽說,自己也樂了,說:“能給部長幹活是俺們這些小兵的榮幸,我哪兒敢說不行,關鍵是怕我給你寫講話,搶了秘書處那些人的風頭了。”
夏鴻雁看著不好意思地抓著自己頭發的呂遠說:“那好辦,正好我還想配一個經常能給我寫材料和講話的人,幹脆以後我就把你調到秘書處去得了,你年齡小,又沒結婚,以後我出門你跟著我也方便。”
呂遠一聽這話嚇了一跳,他能進到幹部處已經覺得很被重用了,根本就不想到秘書處成天跟紙片材料打交道,就著急地對夏鴻雁說:“部長,我剛調到幹部處沒幾個月,工作還沒熟悉呢,又養傷養病養了一個多月,能不能暫時先別讓我換地方,您有事隨時叫上我不就行了?”
夏鴻雁看了看沒什麽心機的呂遠,說:“你可別後悔,一般給領導當秘書都進步很快,不過你說得也有道理,我跟權部長和你們佟寬新處長打好招呼,讓他們盡量少給你安排處裏那些繁瑣的活兒。以後你就專門給我寫材料,陪我出門下鄉搞調研、開會,你看怎麽樣?”
呂遠說:“那當然好了,我也不喜歡整天窩在辦公室裏,跟著部長還能見見世麵不是?”
夏鴻雁微笑著看著呂遠說:“跟著部長不光能見世麵,還能吃點好的,治療治療抑鬱症。”
呂遠羞得滿臉通紅,撓著腦袋說:“部長,您就別提那個茬兒了,當初要不是我疏忽,粗心大意,秦部長哪兒能出事,現在想起來我就後悔。不過您放心,有了這次教訓,我一定全力以赴做好照顧您的工作。”
夏鴻雁扒開一個橘子遞給呂遠說:“吃吧,別抻著了!這水果都是我讓司機小王去給你買的,大口吃吧,吃完咱們好幹活。小呂,我之所以用你,也是看好了你那筆好字和你身上的才華,可這都不是最重要的。從秦部長犧牲這件事情上看,你是個非常重感情的年輕人,這才是我最看重的一點。我桌上這台惠普筆記本從今天開始就歸你使用,今晚的講話稿很簡單,我說你整理,突出強調幾個注意事項就行了,關鍵是要讓咱們部裏這些幹部潔身自好,別和社會上那些所謂的‘能人’靠得太近。每出一個事,對我們市委組織部的聲望都損害太大了。”
呂遠邊聽邊點頭,他覺得夏部長說得十分正確。
這一晚的活兒確實太簡單了,夏鴻雁邊說呂遠邊打字,一個小時就幹完了。夏鴻雁對呂遠說:“你把電腦帶回去用吧,回去再給我好好潤色一下,明天早上打印出來交給我。我好在明天開會前看一遍,得好好講講了,組織部不能讓一條魚腥了一鍋湯。”
呂遠背著裝進電腦包裏的惠普筆記本,有了一種意外的驚喜。本來他自己早就想添置筆記本了,可他看好的本子都在五六千塊錢以上,他很舍不得花這筆錢。好在辦公室有電腦,蕾蕾家也有,他就抑製住自己想買個筆記本的念頭,沒想到自己搖身一變成了不是部長秘書的專職秘書,還把部長的筆記本電腦掛到了自己身上,這讓他有了空手套白狼的竊喜和不安。
掃黑風暴持續進行,刮過的地方雖然沒有寸草不生,可也出現了房倒屋塌的效果。吳傑濤被雙規後,他的兒子吳同也被免去了孫家街鄉黨委書記的職務,接受進一步的司法調查。據群眾舉報,董兵投資建設的影壁山莊,不但沒有足額給付侵占農民山林的補償款,還欠著農民的野豬收購款100多萬元,這些爛賬的責任最後都落到了吳同的身上。
吳傑濤在林安縣幹了整整8年的縣委書記,從他家搜出來源不明的現金和物品高達2000多萬元人民幣。對於吳傑濤的做法,很多人不能理解。可在由市委紀檢委下發的一份作為反麵教材的學習資料裏,呂遠看到了吳傑濤的供述和自我剖析。
吳傑濤懺悔書裏寫道:“我有今天的下場,首先是忽略了自我學習,喪失了一個員應有的理想。再加上我已經快50歲了,縣委書記做了8年,看不到任何提拔的跡象,眼看當官無望,就開始想多撈點錢。這些自私的想法,讓我走到監獄裏來了,還害了自己的兒子,我現在十分後悔。”
呂遠看了吳傑濤的自供狀,心想,還是那句話——莫伸手,貪欲來了就是極大的危險,這樣的例子已經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