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英雄有淚 (1)
老天爺似乎覺得波瀾不興的日子太過平淡了,便連續不斷下起了大到暴雨。在這個雨水偏少的地域裏,連續3天3夜的降水是很罕見的,江水持續不斷地上漲,帶來了抗洪的壓力。市委市政府幾乎所有的機關幹部,都被派到大江沿線容易發生險情的地段抗洪去了。
呂遠也發了個雨衣,一把鐵鍬,負責在城郊大江拐彎處的廣洪鄉大堤上監測險情,駐明江市的部隊官兵也都上了大堤,晝夜不停地往大堤薄弱處碼放裝滿了泥土的編織袋子。
看著渾黃湍急的江水不斷上漲,呂遠心想,在發了威的大自然麵前,人的能力還是顯得渺小。廣洪鄉這個險段上負責的是市委常委組織部長秦暉,上級命令嚴防死守,責任到人,這一段堤壩的防守工作是秦暉承擔著領導責任。
呂遠被分到部長這個組,也是市委防汛辦公室擬定的名單,看中的就是呂遠年輕,可以幫助秦暉跑跑腿,做好通訊聯絡工作。左側的廣洪鄉不但是全市的蔬菜基地,大名鼎鼎的省重點企業,明江化工集團的廠區也位於江岸的右側,明江化工集團也出動了工人到這段大江的轉彎處來配合抗洪。
在廣洪鄉這段容易出問題的堤壩上,聚集了500多名部隊官兵和500多名明化集團的職工,再加上市委市政府抽調的20多名機關幹部,都歸秦暉統一領導。
秦暉命令呂遠寸步不離跟著自己,好及時傳達各種應急的命令,呂遠深知這是自己在部領導麵前絕佳的表現機會,就打起12分精神,在整個江堤上跑來跑去做著通訊員的工作,濺得滿身都是泥水,連臉上也全是泥點子。
最危急的時刻是在第三天後半夜出現的。當時呂遠和秦暉正在臨時用作廣洪段抗洪搶險指揮部的軍用帳篷裏,突然聽到江堤上有人喊:“快來人,壩上出現管湧了。”正坐在稻草袋子上打盹的呂遠,聽到喊聲拎起鐵鍬就跟在秦暉的後麵衝了出去。
出現管湧的部位是在江堤的底部,江水滲透了年久失修的河堤,像噴泉一樣從壩根兒上流了出來。解決管湧的唯一辦法,是往江堤靠江水一側的洞裏填充大石塊和滿裝泥土的編織袋。
秦暉和呂遠趕到時,幾個部隊的戰士已經手拉手跳進了江水裏,正往出現管湧的地方打著木樁,還有一些人抬著編織袋往出現管湧的部位扔著。秦暉看見那幾個打樁的戰士都被衝得七倒八歪的,就命令道:“再多下去一些人組成人牆。”
站在秦暉身邊的呂遠什麽話也沒說,脫下雨衣就跳了下去。湍急的江水把江堤的漏洞越衝越大,既沒有石頭又沒有大型工具,全靠人工填充的速度遠遠比不上洪水破壞的速度。
呂遠雖然胳膊挽著兩個戰士,可他漸漸覺得自己的腳已經踩不到江底了。黑暗當中隻有幾束手電光照著,破損的江堤和大壩忙碌的人群,突然又有人大喊一聲:“要潰堤了,趕快撤!”
呂遠隻覺得有一股強大的吸力把自己帶了出去,他手忙腳亂地撲通著卻無濟於事,不知道自己被衝到哪裏,隻覺得夜晚一片漆黑,而自己在水裏漂浮的過程十分漫長,他的腦子裏迅速閃過了許多亂八七糟的念頭,先是父母趴在他的屍體上哭,接著又是張蕾蕾狠命打著他的臉,罵著他。就這樣稀裏糊塗想著,呂遠開始害怕起來,他心裏說:“這下完了,我要死了。”
盡管是8月份,可夜晚的江水也凍得他快要失去知覺了。浮浮沉沉的過程當中,呂遠的腦袋被飄過來的木樁撞了兩回,腫了兩個大包。但也就是這兩次撞擊,使呂遠保持著清醒。他最後停留的地方,是一片一人高的玉米苗。那片青紗帳把他生生擋了下來,也把他刮得渾身是傷。
他站起身才發現自己腳底下踩到地壟溝了,此時他已經被衝出十多裏地了。他看不到堤岸,隻是遠遠瞅見了明江市內幾棟高大的建築上明亮的燈火。呂遠想,我終於能活下來了。可又一個可怕的念頭占據了他的腦海:不知道現在秦部長是不是安全?按理說,他站在江堤上不會出什麽大事吧?
第二天天亮時,又冷又餓的呂遠好容易走到了廣洪鄉的大窪村,到了村裏他才發現,一共有5個人和他一樣都被衝到這個村的玉米地裏來了,另外4個都是20歲左右的小戰士,其中一個已經死了。
村裏正組織村民到處尋找其他被衝下來的人,看見呂遠跌跌撞撞走過來,村民上前把他的衣服扒了個精光,給他披上一件棉軍大衣,還給他喝了兩口白酒。一夜沒睡的呂遠,心裏一放鬆就睡了過去。等他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戶村民家的火炕上,炕燒得很燙人,他頭上被浮木撞上的部位也纏上了繃帶。
此時,已經是過了中午1點,呂遠知道自己的手機和身上的錢包早被衝得沒影兒了,他問這戶孫姓的村民:“家裏有電話嗎?我得打個電話。”
村民說:“村裏的座機電話都癱瘓了,我出去給你借個手機來打。”
等呂遠撥通組織部幹部處的電話時,電話那邊驚訝地問道:“小呂,你還活著?你受傷了嗎?千萬別放電話,權部長要和你通話。”接電話的是幹部處處長佟寬新。
呂遠在電話裏聽見佟寬新跑出辦公室的腳步聲,一會兒權副部長過來接了電話,他帶著哭腔說:“呂遠啊,你怎麽才來電話,我們找你都找瘋了。”
呂遠聽到自己的主管領導焦急和關切的聲音,鼻子一酸,眼圈也紅了,他說:“權部長,我太累了,腦袋也被江裏漂著的木頭碰傷了,就在老鄉家的炕上睡了一覺。秦部長現在還安全嗎?”
“安全什麽啊,秦部長昨晚也在江堤上被衝走了,他根本就不會遊泳,屍體是在下遊水興村找到的,他被衝到了一棵樹上,嘴裏全是淤泥,很慘呐!”權部長邊說邊哽咽起來了。
呂遠大吃一驚說:“什麽!都怨我當時光顧堵管湧去了,沒有照顧好部長,我現在馬上就往回趕。”
權部長說:“你可千萬別動,現在安全是第一位的,我派車繞路去接你,然後把你拉醫院去好好檢查檢查。”
由於通往大窪村的道路都被衝毀了,市委組織部的車繞了二三十裏遠才把呂遠接回到市裏。他一進市委大院,就看見所有同誌都站在院裏等著他。權副部長、楊副部長都過來和他緊緊擁抱,眼睛裏邊全都是淚水,部裏的其他同誌也都圍上來看了他的傷勢,噓寒問暖。
呂遠頭纏繃帶、身穿棉軍大衣的形象讓人印象深刻。權部長說:“你馬上去醫院檢查一下頭部的傷。你的表現市裏領導也知道了,等你養好傷後,肯定要給予表彰獎勵。”
呂遠卻擦著眼淚內疚地說:“還是給我處分吧,我沒能照顧好秦暉部長。”說完,他蹲到地上號啕大哭起來,最後還是被部裏的人七手八腳抬上了麵包車,送到市人民醫院去了。
一番X光、核磁共振檢測下來,發現呂遠頭部的傷不十分嚴重,但是由於在泥水裏泡了半宿,頭部的傷口有點感染了,腫起來兩個大包,醫院就把他的頭發都剃光了,清理完傷口,一共又縫了5針。醫生看呂遠有點發燒,就給他掛上點滴,送進病房裏住院去了。
這次抗洪搶險一共有4個傷員,都被安排到了以前專為老幹部服務的特護病房裏,進行了特殊的護理和治療,這是市委書記牛樹國親自下的命令。
晚上十點多鍾才知道信兒的張蕾蕾一家,全都趕過來了。張蕾蕾看著頭上包著繃帶,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的呂遠,一下就撲過來了,說:“你怎麽也不給我打個電話,我們全家聽說你失蹤都嚇死了,我也哭了好幾場了。”
呂遠見到張蕾蕾全家也像見到自己親人一樣掉下眼淚來,他哽咽著說:“我們部長死了,都是我當時頭腦不冷靜,沒有照顧好他。”
張湘過來握著呂遠的手,安慰他說:“這和你沒關係,是秦暉自己以身作則,身先士卒。當時河堤塌方,被衝進水裏有好幾百人,誰也來不及躲避,可惜秦暉不會遊泳,也沒穿救生衣,要不就不會出現這個悲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