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漢帝國的發展 (2)

這是不錯的。中國的長技比匈奴還多,那麽,漢人對付匈奴應當自始便不成問題了。可是漢人要有效地運用自己的長技,比之匈奴,困難得多。匈奴因為是遊牧的民族,沒有城郭宮室的牽累,“來如獸聚,去如鳥散”,到處可以棲息。他們簡直用不著什麽防線。但中國則從遼東到隴西(遼寧至甘肅)都是對匈奴的防線,而光靠長城並不足以限住他們的馬足。若是沿邊的要塞皆長駐重兵,那是財政所不容許的。若臨時派援,則漢兵到時,匈奴已遠颺,漢兵要追及他們,難於捉影。但等漢兵歸去,他們又卷土重來。所以對付匈奴,隻有兩種可取的辦法:一是一勞永逸的大張撻伐,拚個你死我活;二是以重賞厚酬,招民實邊(因為匈奴的寇掠,邊地的居民幾乎逃光),同時把全體邊民練成勁旅。前一種辦法,武帝以前沒有人敢采。後一種辦法是晃錯獻給文帝的,文帝也稱善,但沒有徹底實行。

漢初七八十年間對匈奴的一貫政策是忍辱修好,而結果殊不討好。當高帝在平城給冒頓圍了七晝七夜,狼狽逃歸後,劉敬獻了一道創千古奇聞的外交妙計:把嫡長公主嫁給單於,賠上豐富的妝奩,並且約定以後每年以匈奴所需的漢產若幹奉送,以為和好的條件;這一來匈奴既顧著翁婿之情,又貪著禮物,就不便和中國搗亂了。高帝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隻舍不得公主,於是用了同宗一個不幸的女兒去替代。不過單於們所希罕的毋寧是“孽酒萬石,稷米五千解,雜繒萬匹”之類,而不是托名公主而未必嬌妍的漢女。所以從高帝初年到武帝初年間共修了七次“和親”,而遣“公主”的隻有三次。和親使單於可以不用寇掠而得到漢人的財物。但他並不以此為滿足,他手下沒得到禮物或“公主”的將士們更不能滿足。每度和親大抵隻維持三五年的和平。而堂堂中國反向胡兒納幣進女,已是夠丟臉了,賈誼所謂“可為流涕”的事,就是指此。

上麵講的,是漢初七八十年間西北兩方麵的邊疆狀況,讓我們再看其他方麵的。

在東北方麵,是時朝鮮半島上,國族還很紛紜;其中較大而與中國關係較密的是北部的朝鮮和南部的真番。真番在為燕所征之前無史可稽。朝鮮約自周初以來,燕齊的人民或因亡命,或因生計所迫,移殖日眾;至遲到了秦漢之際,朝鮮在種族上及文化上皆已與諸夏為一體,在語言上和北燕屬同一區域。在戰國末期(確年無考)燕國破胡的英雄秦開(即副荊軻人秦的秦舞陽的祖父)曾攻朝鮮,取地二千餘裏。不久,朝鮮和真番皆成了燕的屬地,燕人為置官吏。秦滅燕後,於大同江外空地築障以為界,對朝鮮控製稍弛,朝鮮名雖臣服於秦,實不赴朝會。漢朝初立,更無遠略,把東北界縮到大同江。高帝死時,燕王盧綰率叛眾逃人匈奴,燕地大亂,燕人衛滿聚黨萬餘人,渡大同江,居秦故塞,收容燕齊的亡命之徒;繼滅朝鮮,據其地為王,並降服真番及其他鄰近的東夷小國。箕子的國祀,經八百餘年,至此乃絕,衛滿沿著朝鮮向來的地位,很恭順的對漢稱臣,約定各保邊不相犯,同時半島上的蠻夷君長要來朝見漢天子時,朝鮮不加阻礙。但到了衛滿的孫右渠(與武帝同時),便再不和漢朝客氣,一方麵極加招誘逃亡的漢人,一方麵禁止鄰國的君長朝漢。

在南方,當秦末的內亂,閩越和西南夷,均恢複自主;南越則為故龍川縣(屬南海郡)令真定(趙)人趙佗所割據。漢興,兩越均隸藩封。但南越自高帝死後已叛服不常,閩越當武帝初年亦開始侵邊。而西南夷則直至武帝通使之時,還沒有取消獨立。

以上一切邊境內外的異族當中,足以為中國大患的隻有匈奴。武帝對外也以匈奴為主要目標。其滅朝鮮有一部分為的是“斷匈奴右臂”;其通西域全是為“斷匈奴左臂”。

第三、漢武帝抗擊外族的事業

武帝一朝對待外族的經過,可分為四期。

(1)第一期包括他初即位的六年(前141至前135年),這是承襲文景以來保境安民政策的時期。武帝即位,才十六歲,太皇太後竇氏掌握著朝政。這位老太太是一個堅決的“黃老”信徒。有她和一班持重老臣的掣肘,武帝隻得把勃勃的雄心暫時按捺下去。當建元三年(前138年)閩越圍攻東甌(今浙江東南部),武帝就對嚴助說:“太尉不足與計,吾新即位,不欲出虎符發兵郡國。”結果,派嚴助持“節”去向會稽太守請兵,“節”並不是發兵的正式徽識,嚴助幾乎碰了釘子。在這一期裏,漢對匈奴不但繼續和親,而且饋贈格外豐富,關市的貿易也格外起勁;可是武帝報仇雪恥的計劃早已決定了。他派張騫去通使西域就在即位的初二年間。

(2)第二期從建元六年竇太後之死至元狩四年大將軍霍去病之兵臨瀚海,凡十六年(前135至前119年),這是專力排擊匈奴的時期。

竇氏之死,給漢朝曆史劃一新階段。她所鎮抑著的幾支曆史暗流,等她死後,便一齊迸湧,構成卷括時代的新潮。自她死後,在學術界裏,黃老退位,儒家的正統確立;政府從率舊無為變而發奮興作,從對人民消極放任變而為積極幹涉。這些暫且按下不表。現在要注意的是漢廷的對外政策從軟弱變而為強硬。她死後的次年,武帝便派重兵去屯北邊;是年考試公卿薦舉“賢良”,所發的問題之一,便是“周之成康……德及鳥獸,教通四海,海外肅慎,……氏、羌徠服。……嗚呼,何施而臻此歟?”次年,便向匈奴尋釁,使人詐降誘單於入塞,同時在馬邑伏兵三十萬騎,要把單於和他的主力一舉聚殲。這陰謀沒有成功,但一場狠鬥從此開始。

晁錯的估量是不錯的。隻要漢廷把決心立定,把力量集中,匈奴絕不是中國的敵手。據計在這一期內漢兵凡九次出塞撻伐匈奴,前後斬虜總在十五萬人以上,隻最後元狩四年(前119年)的一次,也是最猛烈的一次,就斬虜了萬人。先是元狩二年(前121年),匈奴左地的昆邪王慘敗於霍去病將軍之手,單於大怒,要加誅戮,他便投降漢朝,帶領去的軍士號稱十萬,實數也有四萬多。光在人口方麵,匈奴在這一期內,已受了致命的打擊(匈奴比不得中國,便遭受同數目的耗折也不算一回事。計漢初匈奴有控弦之士三十萬,後來縱有增加,在此期內壯丁的耗折總在全數一半以上)。在土地方麵,匈奴在這一期內所受的損失也同樣的大。秦末再度淪陷於匈奴的河套一帶(當時稱為“河南”)給將軍衛青恢複了。武帝用《詩經》中讚美周宣王征伐玁狁,“出車彭彭,城彼朔方”的典故,把新得的河套地置為朔方郡;以厚酬召募人民十萬,移去充實它;又擴大前時蒙恬所築憑黃河為天險的邊塞。從此畿輔才不受匈奴的威嚇。

後昆邪王降漢,又獻上今甘肅西北的“走廊地帶”(中包括月氏舊地),為匈奴國中最肥美的一片地。武帝把這片地設為武威、酒泉兩郡(後來又從中分出張掖、敦煌兩郡,募民充實之)。從此匈奴和氐羌(在今青海境)隔絕,從此中國和西域乃得直接交通,從此中國自北地郡以西的戍卒減去一半。後來匈奴有一首歌謠,紀念這一次的損失道(依漢人所譯):

失我焉耆(燕支)山,

使我婦女無顏色!

失我祁連山,

使我六畜不蕃息!

最後在元狩四年的一役,匈奴遠遁至瀚海以北,漢把自朔方渡河以西至武威一帶地(今寧夏南部,介於綏遠和甘肅間地)也占領了,並且在這裏開渠屯田,駐吏卒五六萬人(惟未置為郡縣),更漸漸的向北蠶食。是年武帝募民七十餘萬充實朔方以南一帶的邊境。

(3)元狩五年至太初三年,凡十七年(前118至前102年)間,是武帝對外的第三期。在這一期內,匈奴既受重創,需要休息,不常來侵寇;武帝也把開拓事業轉向別方:先後征服了南越、西南夷、朝鮮,皆收為郡縣;從巴蜀開道通西南夷,役數萬人;戡定閩越,遷其種族的一大部分於江淮之間,並且首次把國威播入西域。

西域在戰國時是一神話的境地,屈原在《招魂》裏描寫道:

西方之害,流沙千裏些!

旋入常淵,散而不可止些!

幸而得脫,其外曠宇些!

赤蟻若象,玄蠭若壺些!

五穀不生,叢菅是食些!

其土爛人,求水無所得些!

一直到張騫出使之時,漢人還相信那裏的昆侖山,為日月隱藏之所,其上有仙人西王母的宮殿和苑囿。對這神話的境界武帝首先作有計劃的開拓。武帝在即位之初,早已留意西域。先時月氏國給匈奴滅了以後,一部分的人眾逃入西域,占據了塞國(今伊犁一帶)驅逐了塞王,另建一新國,是為大月氏(餘眾留敦煌、祁連間為匈奴役屬的叫做小月氏),對於匈奴,時圖報複。武帝從匈奴降者的口中得到這消息,便想聯絡月氏,募人去和它通使,漢中人張騫應募。這使事是一件很大的冒險,是時漢與西域間的交通孔道還是在匈奴掌握中,而西域諸國多受匈奴的命令。

張騫未入西域,便為匈奴所獲,拘留了十多年;他苦心保存著所持的使“節”,終於率眾逃脫。這十多年中,西域起了一大變化。先前有一個遊牧民族,叫做烏孫的,在胡月氏國西,給月氏滅了。他們投奔匈奴,被收容著,至是,受了匈奴的資助,向新月氏國猛攻。月氏人被迫作第二次的逃亡,又找到一個富厚而文弱的國家——大夏(今阿富汗斯坦)——把它鳩居雀巢地占據了,遺下塞國的舊境為烏孫所有。張騫到大夏時,月氏人已給舒服的日子軟化了,再不想報仇;張騫留居年餘,不得要領而返,複為匈奴所獲,幸而過了年餘,單於死,匈奴內亂,得間逃歸。騫為人堅忍、寬大、誠信,甚為蠻夷所愛服。他出國時同行的有一百多人,去了十三年,僅他和一個胡奴堂邑父得還。這胡奴在路上給他射鳥獸充饑,否則他已經絕糧死了。

張騫自西域歸還,是轟動朝野的大事。他給漢人的政治、商業和文化開了一道大門;後來印度佛教的輸入,就是取道西域的。這我國史上空前的大探險,不久成了許多神話的掛釘。《張騫出關誌》、《海外異物記》等類誇誕的書,紛紛堆到他名下,可惜現在都失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