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想這假山是個外擴內窄之勢,挪到一半死活再挪不進去,無奈隻得將頭盡量往裏靠。

蘊華半天沒動,仍是方才轉過頭來的姿勢,此處太黑,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隻聽得均勻的呼吸,聞得淡淡的青草氣。外頭偶有火光閃過,人聲仍未停止,想是府中的守衛在搜尋那幫刺客。我貼合在凹凸不平的假山之中,觸感冰冽寒涼,頭上卻冒出幾滴大汗。倒是要躲在這裏多久喂!我就著個半仰歪靠的高難度姿勢,已有些支撐不住。

半晌,蘊華道:“你怎麽了?受傷了?”

我艱難地搖了搖頭。搖完想起這裏太過漆黑,根本看不見,又趕緊補充道:“沒有,沒受傷。”

他聲音有些著急:“那怎的呼吸這麽急促?受傷了決來,不要死撐。”

我呆了一呆,一時間不曉得該說什麽。他著實是將我想得太偉大,受了傷還死撐,這完全不是本夫人的個性。呼吸急促是因為目前這個站姿太過高難度,選擇這個高難度的站姿是因為想離他遠些,但這叫我如何說得出口。想了半天,道:“真沒有,我就是有些熱。”

蘊華低笑出聲:“熱?”

我揣摩著他這是個不大相信的笑,又道:“真熱,不信你摸摸,我額上都浸出汗來了。”

他頓了一頓,終究是沒伸手過來摸我,反而輕飄飄道:“據我所知,身體發熱且伴有呼吸急促,通常是……”

我想這真是越描越黑,趕緊打斷他:“是因為這假山有些擠,嗬嗬。”

他高深莫測道:“能在寒冬臘月被這涼颼颼的假山擠得冒汗,倒是個奇事,我方才還以為你感了風寒。”

我抽了抽嘴角,腦門上的汗又多了兩滴,敢情是我自己想歪了麽!

此後我們再沒有講話,直到院中恢複寧靜,蘊華才施施然從縫隙中鑽了出去。我鬆了口氣,也準備往外鑽,卻無論如何也鑽不出去,方才擠得太深,右腳腳踝處竟是卡住了!

他立在外頭涼涼道:“怎的還不出來?該不會是在裏頭睡著了吧?”

我撐著假山使勁扯了扯,卻仍是沒能扯出來,四下漆黑一片,又辨不清這卡住我腳踝的假山是個什麽形狀,扯的時候就更是沒能掌握好方位,反倒是卡得更緊了些。無奈隻得忍著痛道:“我卡住了,出不來。”

他立馬又鑽回來,急道:“哪裏卡住了?”

我說:“腳,腳卡住了。”說完將身子側過去些,以方便他有足夠的空間蹲下來。

蘊華蹲下來摸索一陣,指尖觸到腳踝,痛得我倒抽一口涼氣。他不知從哪掏出個火折子照了照,沉聲道:“怎的不早說,都浸出血來了。”

我委屈道:“這不是將將才卡住麽。”

他蹙了蹙眉:“你忍著點,可能有些痛。”說著將火折子遞給我,伸手去拔腰間的長劍。

我驚了一跳,一把將他掀開:“就沒有別的方法麽?隻能將腳砍掉?”

他噗嗤一聲笑出來,指了指我足下的假山:“卡住你的這兩塊石頭正好凸出來,若不將它削掉,如何出得來?”

我哦了一聲。

蘊華提劍開始對付凸出來的石塊。這著實是個精細的活,既要保證不傷到我,又要保證不驚動府中守衛,還要保證高效快速,否則腳踝腫起來,就更是難以取出,不能一劍劈下去,隻能一點一點慢慢磨。

我趴在淩亂的石堆中感慨萬千,覺得本夫人與這太守府的後院委實有緣,三天之內便來了兩回。一回躲酒,一回躲刺客,且回回都有蘊華,回回都要因他發生點意外。真不曉得是不是同他八字不合,也不曉得他究竟是來報答我的還是報複我的。記得當年文淵死後,青州城有人傳八卦,說錢家找了個媳婦給錢大少爺衝喜,結果因那媳婦命太硬,反將人家克死了。現在想想,若我果真命硬,那蘊華這命該是金剛石了罷。

從假山中出來已是半個時辰後,腳踝處因擠壓摩擦發生腫脹破皮,疼得完全不能行走,隻能由蘊華扶著作單腳跳躍。一路隨他跳出院牆,蘊華突然善心大發,說要背我回府。

我立刻警戒地將他望著:“收錢不?要我日後背回來不?”

他坦然與我對視:“倘若我果真想同你算得這麽清楚,那你欠我的可不止這些了。”

我愣了一愣,還沒來得及決定,已被他一把拎在背上放著。我琢磨著此時天寒夜深的,該是沒什麽人會看見,若一路跳回去,且不說我這體力跟不跟得上,隻怕是天亮都歸不了家。便也沒作反抗,硬著頭皮生生地受了。若他日後非要我還這個人情,那便還吧。如他所說,左右我欠他的也不是一星半點了。

蘊華一路沉默,我料想是因背上駝了個人,被壓得講不出話,便也極配合得沒有出聲。夜幕裏沒有星子,唯有一輪上弦月遙掛天邊,清冷月光灑下,伴著淡淡青草氣,鋪整一路冷香。

他將我往背上提了提,突然道:“你想記起自己是誰麽?”

我呆了一呆,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說起這個。

他又道:“我隻是在想,若是能記起來,或許便能知道今晚追殺你的是什麽人了。”

我想,即便我當年少不更事得罪了什麽人,也不至於讓別人恨到要置我於死地的地步吧?況且已經時隔七年,我又已經沒了記憶,恨一個人真的可以恨這麽久麽?退一萬步說,就算那事主果真懷恨在心,日思夜想地要殺我,也不會巧到今日才尋到我吧?

我說:“也許今晚的刺客根本就同我沒什麽關係,搞不好人家表麵是想殺我,實際上是想讓你分心呢?上回有個刺客不就是如此麽?”

他半晌無言。

我卻心下忐忑,覺得方才那樣說好像不對,這分明是在責怪他連累了我嘛,又立刻改口道:“哦,我的意思是說,我這麽善良,怎麽會有人想置我於死地呢?不用想,那些人一定是找你的嘛。”說完還是覺得不對,又補充道:“我並不是說你不善良才會被追殺,一個人善不善良跟會不會被追殺沒有什麽關係,我隻是想表達……”我到底想表達什麽呢?想了半天,道:“今晚的刺客大約是尋錯人了。”

步上一座拱橋,橋下有流水,潺潺。蘊華驀地輕笑一聲:“你講得累不累?”

我想了想:“有點。”

他將我放在橋墩上:“那就歇會兒吧。”

我不是很明白地看他:“為什麽一定要坐在這裏歇呢?其實在你背上也可以的。”

他在我身邊坐下:“因為我也累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