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歧路亡羊 (5)

他的話確實給外圍集團指明了一條路。通常情況下,馬迷們更樂於選擇那些熱門馬,畢竟那類馬雖然賠率低,勝出的可能性大。尤其是在外圍集團賭馬,更樂於賭勝出機會大的低賠率馬,根本原因在於,外圍集團提供的是保證金賭馬方式,隻要在他們那裏開了戶,你就可以透支,除非外圍集團已經意識到你根本沒有償還能力,否則他們是不會阻止這種透支行為的。去馬會賭馬,如果賠率是一點幾,那麽就算你贏了馬,也可能會因為要繳所得稅而輸錢。在外圍集團賭馬,遇到這種情形,也可能輸錢,可因為付出的隻是保證金,比例上就小得多。

外圍集團不喜歡熱門勝出,還有一個原因,馬會的彩池是平衡池,外圍集團沒有單列的彩池,所有彩金集中在一起,老板集中賠付。他們最大的希望,中彩的人越少,他們賺得越多。偶爾有人中了冷門,賠率雖高,但與投熱門馬的彩金相比還是少的。而那些熱門馬以及熱門組合,投注率非常高。這種高投注率的馬一旦勝出,外圍集團不僅沒有錢賺,很可能會虧錢。如果能控製賽馬的結果,讓那些賠率高的冷門勝出,外圍投注站很可能無人投注,外圍集團則可以賺走所有的賭金。

馮萬樽說出這種辦法後,陳士俊大為心動,立即勸說馮萬樽行動,開出的條件極具誘惑力,所獲得的彩金,由馮萬樽先提三成,然後再按以前的方案分配。

馮萬樽心中動了一下。他計算過,這個投注站,每個賽馬日的投注額在五十萬左右,好的情況下,會達到七十萬。一個月下來,投注額在四百到五百萬之間。正常情況下,賠付可能高達百分之七十,投注站每月能有一百萬進賬,就是相當不俗的戰績。這一百萬中,馮萬樽得到的分紅比例是一成,大概隻有十萬。如果造馬,效果肯定不一樣,外圍集團的賠付可能隻有百分之二十,每個月的進賬便可能達到三百到四百萬。就以三百萬計,馮萬樽先提取三成,是九十萬,再分紅一成,是二十一萬,每個月的入賬就會超過百萬。

這還不是最具誘惑力的,馮萬樽之所以心動了一下,關鍵是每個月的一百萬入賬可以去馬會賭馬。他賭馬的方法,是將全部賭金按賽季的月數等分,然後又按月以場數等分。之所以要這樣分,根本原因在於,他的賭本是固定的,一定得留足全年的賭金。如果他每月能有百萬入賬,情形自然不同,就算他輸掉了這個月的全部賭本,下個月仍然有相同的資金進來。每月用一百萬賭本,則相當於一千萬的總賭本,這個數字比他被笑麵虎搶走那筆錢還多幾倍呢,有了這筆錢,又運氣不錯的話,半年就可以還清債務。

心動歸心動,真要付諸行動,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極其理智,這種理智,有一部分是天生的,有一部分是自我訓練的結果。

陳士俊卻不肯放棄這個計劃,由此開始了長達一個月的遊說。

馮萬樽將他的賭馬軟件寫好了,他將這套軟件命名為賭馬必勝1.0。他也知道,這套軟件的推出還存在很多問題,第一,他無法前往更多的馬場觀察賽馬,別說去澳大利亞、英國等地,就是香港,他也幾乎沒有太多機會去。他所獲得的賽馬資料,主要是通過觀察澳門賭馬比賽。澳門馬場在全世界範圍內,屬於規模較小、參加人數不多的馬場,因此,澳門的個案很難概括世界各國的情況。第二,他想盡快推出這個軟件配合自己的講課,可以在講課過程中現場演示,給馬迷們一個直觀的印象,同時,講課的過程也是一個推銷軟件的過程。第三,達鑫集團也一直在對他提出要求,他從這個外圍集團分得一成的紅利,就一定要替人家做事。既然他不肯實施那個用遙控汽車造馬的計劃,快點推出賭馬軟件,也算是對人家的補償。

下一次講課的時候,他在課堂裏增加了一些設備,安裝了一台電腦,並且安裝了投影儀,讓電腦上顯示的一切投影到掛在牆上的幕布上。

玩外圍馬的通常都是社會底層人士,往往是一些碼頭工人、社會閑雜人員、無業流民、黑道人士等。他們的收入水平差別較大,但主要屬於低收入群體,可用財力有限。就算那些黑道人士,也都是些小混混,收入不穩定,卻又胡亂花錢,基本處於寅吃卯糧狀態。這些人之所以混成了社會的邊緣人士,一是他們知識有限,二是他們智商不高,三是他們人生態度有問題,不肯吃苦隻想投機取巧。這樣的人,最大的人生弱點是不喜歡思考,總喜歡簡單地處理問題。馮萬樽講授的賭馬知識,是一門非常嚴謹的學科門類,涉及數學、統計學、物理學、哲學等知識,這類知識對於這些社會底層人士和天書差不多。因此,前來聽課的人數一直沒有太大變化,保持在四十人左右。這些人中,很少有從一開始就堅持下來的,所以,每一次講授,總能看見一些新麵孔。

這次也一樣,馮萬樽主講的是賭馬軟件的用法。這個用法是建立在細致周密的調查基礎之上的,沒有調查數據,這個軟件半點意義都沒有。因此,聽課者顯得興趣不大。倒是最後,馮萬樽根據自己的調查,就明天的賽事,提出了一個投注組合,令那些馬迷興趣大增。

外圍馬迷的投注方法非常單一,他們要麽買獨贏,要麽買連贏,往往隻投一種,根本不會考慮組合。之所以這樣投,一是因為他們的思維模式是單向性的,帶有強烈的賭博心理。二是他們的財力所限,比如買一注獨贏,僅僅隻需要十元,而馮萬樽的組合,卻會在單場賽事中選出有可能跑第一的三匹馬,參照賠率的大小,按科學的公式,嚴格計算出投注的大小。比如說,ABC三匹馬均有可能在本場賽事中跑第一,如果這三匹馬的賠率都不大,隻有百分之一點多,即使隻投單匹馬,獲勝後得到的賠付都隻有百分之一二十的收益,你如果選擇組合投注,就得三匹都投,其中一匹勝出了,獲得的賠付也無法彌補另外兩注的損失。這種情形,馮萬樽的方法是不下注。隻有當三匹馬的賠率有一定差距,通過公式計算出他不同的投注額在無論哪一匹勝出都能獲利的情況下,他才會下注。馮萬樽的投注方法,甚至並不僅僅限於一個彩池,而是將所有彩池結合起來,設計出一套綜合性的投注組合。

馬迷們將他的組合抄下來,仔細計算後發現,如果按照馮萬樽的組合投注,一個賽馬日必須有上千元的賭本。許多馬迷認為,這是馮萬樽在替外圍集團做托,目的是吸引馬迷更多地投注。

第二天的賽事開始,絕大多數人都沒有按照馮萬樽提供的組合方案投注,隻有少數人從他的組合方案中選擇了幾個單獨的投注方案。令馬迷們大跌眼鏡的是,第一場,馮萬樽的組合方案中跑出了一個三倍的獨贏,而聽過他講課的馬迷中沒有一個人選擇了這匹馬。接下來的第三場賽事,又跑出了一個二倍的獨贏,一個七點五倍的連贏。整天的賽事結束,馮萬樽的組合中跑出三個獨贏、一個連贏。事後,馬迷們在心中算了一筆賬,按照馮萬樽的方法投注,雖然最低賭本需要八百多元,但中得四注後,獲賠達到一千三百元,實際贏了超過四百元。確實是賺了。馬迷因為沒有嚴格按照他的組合投注,僅僅隻有一個馬迷中了一個一點七倍的獨贏。

這一場賽事下來,馮萬樽在馬迷中的名聲大震,下一次講課,參加人數第一次超過了六十人,達鑫樓的人氣也跟著旺起來。

10

投注點的人氣旺了,陳士俊對馮萬樽也就更加熱情起來,天天都打他的傳呼,一會兒說要和他一起吃飯,一會兒問他要不要去泡桑拿。馮萬樽很清楚,陳士俊的目的是想自己參與造馬。他不想陳士俊成為一種力量,不斷衝擊自己的道德底線。

如果馮萬樽的處境稍稍好一點,任何人都不可能讓他自己的道德底線妥協,現在的問題是,他的處境非常糟,盡管每個月他都能從陳士俊那裏拿到約十萬元的分紅,這筆收入,對於普通的澳門市民或者香港市民來說,是相當可觀的收入,可對於那幾千萬的債務和月息百分之十來說,絕對是杯水車薪。即使不贖回屬於父親的房產,僅僅那筆欠債,每月入賬少於二百萬,對於他都沒有意義。按照馮萬樽的組合投注方法,每個賽馬日,利潤在百分之二十以上,他是完全有把握的。當然,一周有兩個賽馬日,偶爾運氣好,也可能投中高賠率的超級大黑馬,但這種情況,必須將準備工作做得十分周到細致,以目前馮萬樽求穩的心態,投中這種超級大黑馬的可能相對較小。即以平均每場百分之二十利潤計算,若想每月利潤在二百萬以上,平均每月的投注額就得一百萬。除非造馬,馮萬樽根本不可能獲得上百萬賭本。

因此,他一直都在和自己鬥爭,許多時候,他會告訴自己,幹吧,豪賭一場,也許兩個月就可以還清所有的債務,然後遠走高飛,離開澳門這個是非之地。同時,有另一個聲音告誡他,絕對不行,這是賭鬼的做法,是自殺。在自己內心鬥爭如此激烈的情況下,陳士俊不斷施加力量,他很擔心自己會徹底動搖。最好的辦法自然是躲得遠遠的。

可他忽視了一點,躲肯定解決不了問題,對馮萬樽的承受力發生作用的,並不隻有一個陳士俊,更大的壓力自然是那筆巨額債務。

那天下午,馮萬樽又一次去了馬場,胡超女給他的越野車就停在馬場前麵的停車場。天黑以後,他結束了自己的工作,從馬場出來,向停車場走去,準備取回自己的汽車。剛剛到達汽車旁邊,正準備開門,突然覺得身邊有人。他十分警覺,迅速向前跳了一下,同時感到自己的背脊一陣涼意。他甚至來不及回頭看一眼,抬腿便向前跑。然而,一切已經晚了,前麵有一個黑西裝像棒球運動員一般手持木棒在前麵攔著他。他不得不迅速轉身,發現後麵有一個黑西裝舉著木棒向他逼來。此時他才意識到,剛才自己感到後背的涼意是那根木棒揮動的結果。

他不得不再次改變方向,向前麵兩輛車的縫隙中奪命狂奔。然而,他僅僅跑了兩步,立即發現,那裏也有一名黑西裝等著。好在他身材高大,身手敏捷,迅速用手撐了一下旁邊汽車的後尾箱,騰身一躍,越過了這輛車,到了車的另一邊。落地時,他以眼角的餘光向兩邊看了看,發現有另外兩名黑西裝從兩端向自己撲來。他沒有絲毫停頓,又伸手撐了前麵一輛車的後尾箱蓋,正要躍起,可人在空中時,一名黑西裝手中的木棒已經擊到,重重地打在他的腰上。他猝不及防,全身的勁一鬆,摔在了車尾箱蓋的邊沿,然後滾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他爬起來,想繼續奪路而逃,卻已經來不及了,又有兩名黑西裝撲上來,對他拳打腳踢。

這一頓暴打持續了十幾分鍾。黑西裝人數太多,地方又窄,馮萬樽被一群人堵在兩輛車之間不足八十厘米寬的空間裏,根本就無法還手。很快,那些人將他打翻在地,立即就有無數隻腳向他身體的各個部位踢來。

起初,馮萬樽以為那些人準備打死他,可一頓暴打之後,有人叫了一聲停,所有黑西裝立即停止了攻擊,其中一個人說:“樽少爺,我們沒別的意思,隻是提醒你,讓你長點記性,要記得按時還錢。以後每個月一號自己去找能叔,免得我們兄弟又是跑腿又是動手,傷和氣。”說過之後,這些人散去,上了停在附近的兩輛商務車,揚長而去。

馮萬樽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發現衣服上麵有血跡,臉上濕漉漉的,伸手一摸,再看手掌,滿手都是鮮紅的血。他也不知是鼻子流血還是臉上什麽地方破了,自知這樣駕車在街上走,一定會將很多人嚇昏過去,說不定鬧出數起車禍都有可能。想起馬會側麵有一塊草坪,草坪中有些自來水管,那是為了給草坪灑水用的。他邁開腿向前走,剛走一步,感覺腿上某處劇烈疼痛。他以為自己的腿被打骨折了,輕輕活動一下,感覺不是骨折,便又活動另一條腿。還算好,全身應該沒有骨折的地方。

走到自來水管前,將自己的臉洗了一次又一次,因為沒有鏡子,隻能在洗過後用手去摸。每摸一次,就覺得臉上什麽地方有疼痛的感覺。此時的馮萬樽,心理上顯得很灰敗,這到底是為什麽?自己沒有欠一分錢的債,卻已經在不到半年的時間裏挨了兩次暴打。這樣下去,就算他是金剛不壞之身,又怎麽經得起如此摧殘?

總算臉上沒有血跡了,駕著車,駛回胡超女的家,沒料到長久不回來的胡超女竟然在家。她大約是聽到了開門聲,從樓上下來,恰好見馮萬樽上樓。看到他臉上的傷,大吃一驚,問道:“你怎麽啦?和誰打架了?”

馮萬樽不想向她說明,隻是說:“沒什麽,自己不小心碰的。”

胡超女一把拉住他,說:“到底怎麽回事?你給我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