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蔡奇的臉從頭到尾都是苦著的,尤其是看到何老伯叫來的兒子時,簡直可以媲美黃連。何伯伯那兒子壯得跟鐵塔一樣。
“紅旗啊,住宿的地方搞定了吧,你確定一個人不會迷路?”他很忐忑地問我。
我仔細地想了想,拍胸脯下保證:“放心吧,蔡助理,我就是個天生的GPS。”
我們訂的那賓館太好找了,旁邊就是蘇北地區很有名的一家醫院,打車的時候我隻要報上那醫院的名字,保管靈。
他像是放了心一樣,整個人都萎靡了。
開席之後我才知道,他那麽迅速地萎靡下去是有原因的。
“蔡奇,是男人就幹了它,”何伯伯的壯士兒子一舉杯,蔡奇的眼睛就紅了,“喝!”
“喝!”蔡奇的聲音顫抖著,梗著小脖子,一仰頭,一玻璃杯的白酒就立刻沒了影。
“不錯,純爺們!”壯士豎起大拇指,眼睛一掃,看到正在喝牛奶的我,突然就怒了,“哎?怎麽還有喝牛奶的?!”
“是我讓她喝的。”蔡奇立刻站起來,像母雞一樣將我護在身後,端起酒杯,“人家小姑娘,剛從學校出來,連葡萄酒都沒喝過呢,你跟人計較什麽。來,咱們兄弟喝!”
我看他一仰脖,又是滿滿一杯白酒,忍不住捅捅蔡奇:“你這樣能行麽?”
蔡奇那張小白臉現在紅得不像話,一雙眼睛水汪汪的,慵懶無比地半眯著,跟快要睡著一樣。聽我一問,他湊過頭來,滿口酒氣:“紅旗,千萬不要問男人行不行……”他舉起杯子,怒吼,“來,喝,是爺們兒的怎麽都行!”
壯士站起來跟著咆哮:“端著杯子的都站起來碰杯!”
我用膜拜的眼神看這一桌子的爺們兒。為了表現出自己是個很行的純爺們兒,就連何伯伯也跳起來碰杯了,就我一個捧著玻璃杯喝牛奶。
不過蔡奇真是個人才啊,喝著這麽多這麽久,都不帶上廁所的。看旁邊那幾個,都已經上了N次廁所了。
“蔡助理,你不要上廁所麽,喝那麽多啤酒?”我小心地低聲問他。
他立刻笑得花枝招展,一邊笑一邊用十成十的力道毆打我:“紅旗,紅旗,你真可愛。來,你們看看……”他捏著我的臉,站起來,“她就是我女兒……”
我訕笑著捧著牛奶杯跟著站起來,一邊在心裏罵蔡奇:你個發酒瘋的二百五。
估計這桌上也沒幾個清醒的了,聽完蔡奇的話,都開始扒拉錢包:“哎,大侄女,叔叔給見麵禮。”
“……”我滿頭黑線地捧著一堆鈔票,無奈地看蔡奇同學。
他表現出一個長輩應有的自豪和滿意,摸著我的頭,很溫柔地笑:“都收起來吧,紅旗,這是長輩的心意。”
“……”我沾沾口水,將鈔票數了一遍,立刻喜滋滋地收好,然後,用很關切的聲音,問他,“你真的不去上廁所?你看他們都開始喝第二輪啤酒了!”
這群人喝啤酒就跟牛飲一樣。
我看看蔡奇平平的小肚子,突然覺得很神奇。
蔡奇陰森森地笑了笑,很得意的樣子,低下頭來:“讓他們喝,哈哈哈……”
五分鍾後,我終於知道蔡奇同學為什麽會如此哈皮了。
“蔡助理,求求你了,把廁所門開一開吧,我們都憋不住了!“
我看見一桌子的壯士排著隊,在何伯伯家的衛生間門前哀號,蔡奇同學自從五分鍾前進了廁所,就再也沒有出來過。
何伯伯家的黑塔壯士瘋狂地扯著自己的頭發,絕望地高叫:“爸爸,我該想起來的,我錯了,我該想起來的……“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兩個抱頭痛哭。
何伯伯老淚縱橫,拍著他兒子:“連阿爸都忘記了,小蔡奇喝醉了喜歡抱著馬桶不出來的習慣,阿爸錯了!”
“……”我默默地轉過身去,開始尋找桌上的一次性杯子,鑒於之前喝了太多的木瓜牛奶,我覺得我有必要防範於未然。
“蔡奇,你出來吧!”
已經開始有同學跪倒在門口拚命地撓門了,一邊撓一邊哭求:“蔡助理,你說你在裏麵何苦呢……“
蔡奇在裏麵很哈皮地笑,一邊笑一邊不時地傳來嘔吐的聲音:“小樣,我灌不贏你們,我堵死你們的後路……“
我緊握著手裏的一次性杯子,渾身一哆嗦。
這孩子,肯定一開始就算計著了,何伯伯家這裏雖然是老小區,可是卻是軍區裏麵的小區,離站崗的地兒近,要是下樓尿尿,還要懂得勘察地形。
而且,這一群壯士都喝高了,估計從五樓走下去,是個技術活兒。
“蔡奇,你看你的小助理也喝高了,等著上廁所呢!”薑還是老的辣,何伯伯一眼看見躲在角落裏的我,興奮異常,一把把我就給拉了出來。
我怎麽可以拖累我的明燈。
在這一刹那,我挺身而出,放聲大叫:“蔡奇,那啥,你堅持住啊,我找著一次性的杯子啦……”
“……”大家的臉都石化了。
然後大家都頓悟了,一哄而上,搶劫桌上的杯子。何伯伯差點兒又一次老淚縱橫。
這是一場劫難,我背過身去,觀賞Y市迷人的夜景,等到大家集體活動完畢後,我轉過身去,朝著衛生間叫:“蔡助理,他們都完事了!“
啪嗒,衛生間的門打開了,蔡奇笑嘻嘻地誇獎我:“紅旗,你進步了,你看,跟在我身邊,總是會有一方麵進步的,不是你的胸脯,就是你的頭腦……”
我突然想起他先前買木瓜奶的目的,不禁感動地一把握住了蔡奇的手,“蔡助理,你真是個好人!”
“待會兒你就不會這麽說了。”他亮著白牙朝我笑,笑得天真又爛漫。
果然,從何伯伯家出來之後,我就笑不出來了。
“師傅,去這個醫院!”請不要理解錯誤,我並不是找不著賓館了,而是因為我旁邊的蔡奇同學開始劇烈地嘔吐,並且體溫燙得驚人。
“紅旗,你不用管我,丟下我去休息吧……”蔡奇被送進病房的時候,用一種很哀怨的神情看我,捂住眼睛,像小貓一樣滿床打滾,“我頭好昏啊……”
護士小姐用觀賞白癡的眼神瞪視他,冷冰冰地告誡:“病人,如果你再不停下打滾,你就要得腦血栓了。”
我想了想,脫了鞋子,英勇地跳上床,以跨坐之姿壓製住他的手臂,大義凜然地朝護士小姐大叫:“快上,乘這個時候!”
蔡奇徹底被我激怒了,咆哮著大叫:“紅旗,你出賣我!嗷…………”這是輸液針頭紮進皮膚時,他發出的狼嚎。
“……”滿病房的人都立刻將耳朵堵起來了。
“紅旗,你滿足了?”護士紮完針頭,掛好輸液瓶後,蔡奇哀怨地看了我一眼,頭一扭,臉朝著牆,默默地流淚。
那副小樣,跟我蹂躪了他似的。
“你從我身上下來吧,”他幽怨地道,“我不會再逃了。”
折騰到淩晨四點,他才閉上眼,睡熟過去。我想了想,決定下樓去給他買些清淡的早餐。
Y市的早餐攤點出來得早,我吃了一碗餛飩,打包了一份白粥,還有Y市的招牌醬菜,一進病房,就看見蔡奇仰天睡著。
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將他的被子蓋好,又擰了毛巾給他擦了擦汗津津的臉。
擦到眼睛的時候,蔡奇突然睜開了眼。
“你去買粥了?”他小小聲地問我。
我繼續給他擦臉:“你吐了一夜,胃會不舒服,吃點粥會舒服很多。”
粥的溫度正好,搭上醬菜,又開胃又爽口,我一勺一勺地喂給他吃。
蔡奇吃得很慢,一邊吃一邊皺眉頭。快吃完的時候,他突然問我:“寧墨喝醉的時候,你也是這麽服侍他的麽?”
恰好粥碗見了底,我沒理他,起身去刷碗。這碗還是跟隔壁床的老太太借的呢,得好好地刷幹淨了還人家。
“紅旗,你要是能一直這麽體貼,我就該喜歡上你了。”蔡奇躺在床上感慨道。
我轉過身朝他齜牙,敬謝不敏:“別,蔡爸爸,你是我長輩呢!”
隔壁床的老太太立刻頓悟地看著蔡奇,用她自以為很低的聲音向我八卦:“閨女,這是你後爸吧?”
撲哧——我和蔡奇同時噴了。
蔡奇在醫院裏住了兩夜一天,明明就是個簡單的酒精過敏,他虛脫得跟全身癱瘓了一樣,早中晚三餐都是就著我的手吃的。隔壁床的老太太用同情的眼光,支持了我一百遍啊一百遍。
我們準備出院的時候,她再也忍不住了,把我叫一邊去,問我:“你看《孟非讀報》麽?”
“……”我當然看,那是本市的拳頭節目。我們宿舍有四個人,三個折服在他的光頭之下,餘下的一個折服在他凜冽的歪嘴一笑之上——那就是我。沒想到Y市居然也有孟非同學的鐵杆。
“那有一期節目你看過麽?”老太太特嚴肅,抓著我的胳膊直搖,“我跟你說,孩子,那期節目對於你和你後父,有著深刻的寓意!”老太太的眼神深邃起來,透過病房的大門,久久地凝視著對麵房間的那個斷腿的老頭。
她凝視了一會兒,又轉過頭來強調:“那故事的標題,我至今都記得很清楚。”
“啥?”我抓抓頭,問她,心裏恨不得她立刻說完了完事,因為蔡奇已經笑眯眯地靠過來了。
“什麽故事?”他比我還積極地問,把手裏的行李都放在了我的腳邊,“紅旗,聽完故事,早點出發。”
“標題就是,父子情敵……內容是,父子倆搶同一個女人……”
我記起來了,那是很轟動的一期。上節目的時候,父子倆坐在演播室裏,做父親的握著兒媳婦的手,兒子一臉的憤慨……
蔡奇的嘴角抽了抽,估計也回憶起那個強大的新聞了,轉過臉回過身去,抖著肩膀笑。
老太太看他這反應,頓時沒了興致,耷拉著嘴角,告誡我:“姑娘啊,看這男的也不是老實的,你得多留點心眼啊。”她義憤填膺地指桑罵槐,“咱們中國女性稀罕著呢,別站著茅坑不拉屎!”
“……”蔡奇的肩膀頓時僵住了。
我笑得就要昏死過去。這就叫風水輪流轉,前不久他剛這樣罵了寧墨,這會兒就有人這麽罵他了。
蔡奇狠狠瞪了我一眼,把地上的行李全塞進我懷裏,拉著我就匆匆出了門。
剛出醫院,我的手機就響了。
蔡奇皺了皺眉,瞪著眼睛看我:“要不要我幫你接?”
我點點頭,示意他去口袋裏拿。
“喂?請問哪位?”蔡奇非常禮貌地問,一邊示意我往前走。我突然鬱悶了:這哪跟哪啊,他完全可以把我手裏的行李接過去,讓我空出手來接電話的嘛。
“……”他拿開手機,看了看,然後很尷尬地合上。
“紅旗,我得負責任地告訴你,寧小總真的怒了!”蔡奇訕訕地把來電號碼給我看。
我非常淡定地瞄了一眼,又瞄了一眼,更加淡定地道:“他有什麽權力發火?”
蔡奇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突然高深莫測地笑起來:“紅旗啊,欲擒故縱這一招雖然好用,但也有個限度,不小心弄假成真就壞了。寧小總那裏,你要不要現在撥個電話回去解釋,我可以幫你作證。”
作什麽證啊?解釋個毛。我突然覺得蔡奇說的那些,就跟狗屁一樣。就像他之前說的,寧墨之所以會看不得蔡奇對我不好,那是因為他欺負我欺負習慣了,就覺得我隻能是他一個人的下飯小菜,一旦別人也能指使我了,他就會不爽。
這就跟狗狗撒尿劃地盤一樣。蔡奇這孩子,跑到別人的尿圈範圍內了。
“你真的不撥回去?”蔡奇湊過臉來看我,嬉皮笑臉,“我說紅旗啊,寧小總可是隻貨真價實的小金龜啊。”
寧墨是不是金龜從來不在我的考慮之內,我之前也隻是單純地喜歡他而已。
我被他問得不耐煩,怒道:“我喜歡大金龜,什麽時候你介紹天悅集團的大公子給我認識,我相信我會更加熟練地運用欲擒故縱的。”
蔡奇的臉一下子就綠了:“紅旗,這你就別指望了。這世界上,有的人是你一輩子都不能攀登的。”
我白他一眼,問:“那你也不知道大公子對女友的要求了?”
蔡奇一挑眉,高深莫測地露齒一笑:“誰說我不知道的,他就好一口……”
“什麽?”我問得心不在焉。
“他喜歡長發的女孩子。”蔡奇如是回答。
我想起寧墨的那三大標準,其中之一就是長發飄飄的美女,又想起曾經見過的那位長發飄飄的仙女姐姐,立刻整個人都頹廢了下去。
“沒意思,難道公的都喜歡毛長的?”我抱怨。
蔡奇詭異地笑了:“哎,紅旗,別抱怨,其實這樣你挺占優勢的。”
一看他詭異的笑容,我立刻汗毛倒立,心裏直念叨:我不要聽,我不要聽……片刻之後,我發現,我果然是那美克星人,因為地球上的佛祖上帝從來不聽我的任何祈禱。
我聽見蔡奇同學讚賞地表揚我:“你的腿毛就比一般的母的長……”
嘎嗒!我太陽帽上自帶的電風扇突然飛了出去,代替我直奔蔡奇。
我聽見他大吼一聲:“葉紅旗,你的東西跟你人一樣孬……嗷……”扇葉子把他的眼珠給打著了。
我們到Y市的任務已經完成,出院後便直接坐長途大巴回去了。
快到站的時候,蔡奇憂傷地歎了一口氣:“紅旗,你說這夕陽為什麽紅得這麽惆悵呢?”
我看著窗外正午時分的太陽,忍不住跟著歎氣:“因為他還處於壯年,就被人掰成夕陽紅了。”
蔡奇衝我嘿嘿一笑,接過我手裏的行李。
我很奇怪:“蔡助理,不用我提行李了?”太陽真的打西邊出來了,蔡奇同學可從來不是如此有自覺的人啊。
他嚴肅地回答我:“紅旗,你在侮辱一個紳士。”
我立刻很識趣地閉了嘴,跟在他後麵低頭趕路。轉過街角,迎麵走來了三個醉醺醺的男人,兩壯一瘦。瘦的那個路過我的時候,伸手狠狠地在我胸上掐了一把。
“流氓!”我立刻怒了,跳起來和他對罵。蔡奇沉著臉,一把推開了我,走過去衝著瘦的那個就是一拳。
那家夥愣了一愣,立刻就咆哮著撲了上來,另外兩人也威脅地圍了過來。
“紅旗,快跑……”蔡奇抱著頭蹲在那裏,還不忘抽空向我咆哮,眼神淒厲哀怨,如同被圍獵的小獸。
我感覺到了,我的熱血在澎湃,我的母性在冉冉升起……
我哆嗦著打110報警,很快有了反應:“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我哆嗦著重撥,一轉臉,再次看見蔡奇同學幽怨地看我,終於忍不住熱血沸騰,舉起手機就照其中最壯的那位壯士的後腦勺拍了過去。
那位壯士隻愣了0.03秒,就立刻放棄蔡奇,向我撲來。
這是一場混亂的鬥毆,我來不及擺李小龍哥哥的POSE,也來不及哦噠大叫一聲,就被那位壯士抽中了下巴。
“紅旗,你快跑,我給你抱著他們的腿!”蔡奇已經什麽形象都沒有了,衣衫淩亂,死抱著瘦壯士,大聲嚎叫。
這個倒黴孩子,你這一抱,就跟將那位護在懷裏一樣,這不傻麽?
我歪著下巴撲過去,一邊嚎叫,一邊廝打。估計是我的麵目過於猙獰,那三位看看我又看看蔡奇,吐了口口水,惡狠狠地又罵了兩句,終於跑了。
“蔡助理,你還好吧?”我小心翼翼地湊過去看蔡奇的傷勢,他立刻跳起來站直身體,然後用一種非常詭異的眼神死死地盯著我。
“葉紅旗,你的下巴還好吧?”他的氣焰似乎比平時低了幾分。
他不問還好,一問,我立刻想起我的下巴還脫著臼呢,嘴都合不攏。
“蔡助理,我下巴脫臼了!”我流著口水,差點痛哭出聲。形象啊形象,你又一次遠遠地離我而去。
“葉紅旗,你別怕,沒事的,我這就帶你去醫院。”白日撞鬼了!蔡奇的臉上居然出現了一種可以稱之為疼惜的神情。
一定是我眼花了!
“蔡助理,你把錢給我,我自己去看吧!”我估計這能算是工傷。
蔡奇果然低頭從包裏掏出一大把鈔票,全塞給了我:“你休息兩天再上班吧,我先陪你去看下巴。”
手上這厚厚一疊的鈔票立刻就讓我熱血沸騰了,隻聽嘎嗒一聲脆響,我伸手把下巴給摁上了。
“嘿,蔡助理,我賺錢了!”我欣喜若狂,捧著下巴大叫。
蔡奇伸出手指,顫抖:“你你……葉紅旗!”最後三個字,是他怒吼出來的,與此同時一個非常用力的巴掌拍在了我的背上,“你給我看病去!”他伸手攔下一輛的士,將我塞了進去,自己也坐了進來。
車子開動的時候,他突然問我:“你當時有機會跑的,為什麽不跑?”
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可信的理由。總不能跟他說,我母性大發了吧。於是,我托著下巴,扮病弱。
車廂裏詭異的沉默,許久之後,蔡奇突然故作無所謂地開口:“哎,紅旗,要不你把頭發留長了……”
“……”這時候想起這茬,這孩子果然被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