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叫葉紅旗,我喜歡寧墨。

那麽多年,喜歡得純粹而決絕。

他於我來說,如同閃光的天神一般,不但遙不可及,就算是仰頭去看,也時常會被他周身的光輝閃著眼。簡而言之,他就是一個閃光體,無時無刻不指引我前進的道路。

他是燈塔,他是明燈,他是離我一億光年的星球!

我和有寶站在校門口已經三十分鍾了,隻是為了等待他的出現。

陽光下,他顯得那麽俊逸非凡,就算是簡簡單單的一件白襯衫,也能穿出神人的氣質。

果然好耀眼。看著他擦身而過,我渾身禁不住一哆嗦,捏著拳的手直抖。但想起他之前的聲明,我隻能懷著吾家有男初長成的心酸,默默地躲在陰暗的角落裏注視他。

他快轉過彎的時候,漆黑的眸子一動,若有若無地朝著我的方向斜來,嘴角彎起一抹淡笑。我立刻會意,直了身伸指向校門外指了一指。我和他向來都是校外親如兄弟,校內完全陌路的那種。

眉目一番之後,他垂下眼,嘴角撇了撇,而後再次斜睨過來,又掃了我一眼,便徹底轉了頭,不再看我,含著淡淡的笑容繼續聽周遭的同學高談闊論。

隻是我仍然處於澎湃的狀態,久久不能恢複……

每次的眼神交匯,我都會回味許久,期盼能從中分析出點什麽。小說不是都說了麽,隻要是男主的眼神,必然都蘊藏著強大的愛意,至於什麽眼神什麽愛,這就要我們深刻地自我分析,進一步地深入深入再深入。

“紅旗你個傻妞,你醒一醒!”對了,我旁邊還有一個強力探照燈級別的人物——孟有寶同學。

有寶的力氣向來奇大,扯著我的肩膀,像篩麵一樣,將我抖得渾身哆嗦,四肢無力,立刻從癡迷的狀態裏抖了回來。

“你知不知道,寧墨壓根兒就把你當個跑腿的!”她長發一甩,大眼一瞪,叉腰訓我。

我抓抓齊耳的短發,討好地朝她笑一笑,略有些心酸的自豪,道:“可是有寶,全校隻有我一個人能為他跑腿呢!”

很久之前,我就知道,我於他,隻是一個渺小的存在,渺小到他經常記錯我的名字。

但我隻會在人後傷心,人前再難受我也會故作無所謂地聳肩:切,跑腿那又怎麽樣?“我就是喜歡被他奴役!”

“你沒有救了,紅旗!”她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伸掌一拍我的背,我被她抽得踉蹌了兩步。

“有寶同學,你要用充滿愛的視線看待這事!”我咬牙切齒地拉長唇角,“請跟我讀:‘這就叫……做……愛……愛……!’”

她回我以冷笑,拎起我塞給她的一塑料袋宣傳畫冊,轉身就走,那是寧墨拜托我散發的免費宣傳畫冊,據說是他某一位表妹辦的畫展。

通常這類事,我都是用受寵若驚的態度接手的。

這點,讓他很滿意,我自己也很滿意。所以有寶同學說的沒有錯,我就是一賤格,以奴役自己為目標。

套句某某牛女人的名言,我的姿態已經低至地心裏,開不出蓮花了。這種自虐已經根深蒂固,對於寧墨的膜拜完全是條件反射,並且不能自拔,SO,我自虐,我存在!

“丫的就是一自虐狂!”對於我這種自我嫌惡卻又樂此不疲的舉動,有寶曾經很中肯地做出如上的評價。

我很心酸地把這個評價給笑納了。說得真好,其實我真的就是一自虐狂,不但虐心而且虐身!

我捏著手表蹲在校門後,算著半個小時過後,才站起身來。這個時間也是寧墨設定的,通常人群散了半小時以後,他才會和我會麵。

我樂此不疲,並且引以為生活情趣。

至於為什麽要這麽神秘地見麵,我問過他一次。僅此一次。

他用非常讚歎的口吻表揚我:“紅旗,我就喜歡你的低調。幫我做了這麽多的事,從來也不喊累,都是偷偷地和我會合,不像其他的女孩子,做一點點事情就嚷得眾所皆知!”

我這人低調慣了,很少能得到別人這麽熱情的稱讚,所以立刻澎湃了,至於為什麽的問題,自然也忘到了腦後。

我悄悄轉過街角,朝著邊上隱蔽的小巷子躡手躡腳地躥過去,順帶扯了圍巾裹上頭以增加神秘感。果然,小巷的陰暗處,站立著神人寧墨。

“怎麽才來!”他皺眉,看見我懷裏的宣傳畫冊,眉間的溝壑更深,“還沒有散掉?”

我立刻挺起胸脯,用力地捶:“放心,到晚上一定搞定!”捶胸脯一向是我表決心的方式,反正捶多了也不要緊,就算捶腫了,我也不吃虧。

“散完了,晚上一起來吃飯吧!”

哎?這還是寧墨第一次請我吃飯!我抬頭,很激動地問:“就我們兩個人麽?”

他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帶著笑意道:“當然……不是!”

果然不會有那種好事!我頹下肩來,沮喪。

見著我頹下肩膀,他歎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突然扶住我的肩膀,用一種非常誠摯的聲音來鼓勵我:“紅旗,打起精神,我需要你的幫助!”看見我目不轉睛地看他,又道,“這三年多來,你的努力,你的拚搏,我都是知道的!”

哎?我立刻虎軀一抖,來了精神,用一種無比熾熱的眼神看他。

“所以,琳達畫展的自助晚會,我隻請了你一個人做幫手,我一向隻用自己人!”他彎起嘴角,笑得溫柔。

琳達就是他那個開畫展的表妹,那麽我是不是可以自戀地認為,他將我當做了自家人?!

我一下子就澎湃了,激動地回握他的手:“寧墨同學,晚上我一定會發揮主人翁的精神!”

他的嘴角抽了抽,在我手上拍了拍,縮回手去。

我第一次看他笑得如此靦腆,難道這便是害羞了?

我偷偷地背過身去,心中激蕩無比,忍不住在心裏做出仰天長笑狀:寧墨同學,我就要攻下你心中的那座冰城啦!再轉過臉去時,我已經儼然是一個端莊的淑女:“寧墨,晚上我會努力!”

他抿了抿嘴角,突然放柔了聲音安撫我:“葉紅旗,這是我最後一次讓你這麽辛苦,以後不會這樣了!”

哎?這算是情話?我眨巴著眼,嬌嗔著跺了一腳:“討厭啦……”聲音要多有多。

寧墨的表情有一瞬間變得很扭曲,啞口無言地愣了愣。

一股難言的尷尬,在我和他之間蔓延開來。

我反應過來,幹笑了一聲,拍拍他的胳膊,全不在乎似的大聲嚷道:“我去散傳單,寧墨晚上見!”

“嗯!”他在我身後輕輕地應了一聲。聲音雖小,卻令我精神為之一振,回頭看他,黑暗之中,他眼神迷離,帶著幾分困惑,正凝視著我。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應我的話,我不免有些驚喜,心髒做了好一會兒的失律運動。

半晌之後,我終於控製好自己的情緒,故作鎮定地朝他微微一笑:“寧墨,謝謝你應我的這一聲!”不等他有任何表示,我抱著一疊畫冊,已經跑開了去。

我不敢回頭看他,生怕他做出多餘的解釋。我的神經雖然遲鈍,仍然受不起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我很怕,怕再多一次失落,我會沒有了追隨他的勇氣。

散完所有的傳單已是華燈初上,我身體疲憊不堪,心靈卻輕鬆無比,站在街心的天橋上,有一種仰頭大叫的衝動。

三千冊宣傳畫冊,我花了一周的時間,豁了老命在奔波,終於都散完了。幸不辱命啊,寧墨。

因為過度勞累,我從幾天前就開始發低燒。

不行,還不能休息。我晃晃頭,晚上還有一場晚會需要我去幫忙,這是寧墨拜托我的事情,一點也鬆懈不得。

五點四十,正是的士最難打的時候。我抬手看看手表,咬咬牙,拚了!我決定一路小跑去餐廳。

我進餐廳的時候,裏麵已經是一派繁華,衣香鬢影,軟語淺笑,明晃晃的珠寶和燈光讓我好一陣不適應。

“紅旗,你遲了足足半個小時!”寧墨微微皺眉,不怒而威,一身雪白的西服,燈光之下,耀眼得讓我幾乎不敢直視。

我喘著氣,接過他手裏的衣服,一股腦套在自己的衣服外麵。

寧墨努努嘴,示意我去就近端盤:“紅旗,要不要吃點東西再開始?”他的聲音很溫柔,可是一點點暖意也沒有。

我燒得口幹舌燥,毫無胃口,於是搖搖頭,問:“要不要再叫一個人來幫忙?”

說話的空隙,有些頭暈,我不禁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估計是我臉上的表情過於疲憊,他露出了些許內疚的神情,靜默片刻,長長地歎了口氣,問我:“紅旗,為什麽你……”話未說完,身旁擠過來一個人,他立刻掛上滿不在乎的表情,轉過去,微笑,“你怎麽有了聽牆角的習慣?”

被揪住的那位也不害臊,眸子亮閃閃地看他:“寧墨,是你的女朋友?”

寧墨微怒,斜眼瞄了我一眼,冷笑:“她哪裏像我的女朋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要求和底線。”

我托著盤子,站在他的身後,腦中一片空白。

哎?要求?底線?!

我都不知道他原來還有夢中情人的要求和底線。

一直以來我好像都忽略了這一點,隻是一廂情願地追逐著寧墨。我以為拚命地做事,討好了他,他終究會看上我一眼,卻忘記了,他原來還有一套自己的擇偶標準。

難道這便是我們之間天塹的根源?

於是,我舔舔嘴唇,托著盤子很小心地靠過去,插嘴問:“寧墨,你的要求是什麽,我可以去學著接近啊!”不恥下問一向都是我的優點。

寧墨的臉一下子紅透,表情像是奧特曼暴打怪獸時卻突然電量不足一樣,滿麵的彷徨憤怒。

倒是剛剛一直聽牆角根的那位,笑得眼淚泛光,拍著寧墨的肩膀道:“寧墨,你就告訴她吧,你那亙古不變的條件!”

我很認真地盯著寧墨看,他的眼神卻有些回避,甚至麵上還帶了一絲惱羞成怒的意味。

足足五分鍾的沉默,然後寧墨露出一種被羞辱了一般難堪神情,指著我,冷冰冰地說:“就她,長得男不男女不女的,粗魯少根筋。我是有一套衡量女友的標準,可我不認為可以浪費在她的身上!”

就算我少根筋,就算我是自我催眠第一流的葉紅旗,我的麵子也掛不住這麽犀利的指責。

“我哪有那麽差?”我幹笑。

寧墨冷笑一聲,索性撕破臉道:“你不差,隻不過和我的女友標準是兩個層麵,無法類比!”

傻子也能看出他眼裏的奚落。我愣在那裏好一會兒,因為打擊過度,心裏反而不痛了,隻剩下澀麻的大片空白。

落不下眼淚,隻是覺得四肢百骸的力量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半晌之後,我回過神,撐起精神,默不作聲地端起托盤打算將餘下的時光給消磨掉。做事情要有始有終,人家再看不上我,我也得把最後一場做得漂漂亮亮吧。

所以說,有時候賤格也是一種優良品質。

寧墨倒像是沒有預料到我會如此的淡定,顯得有些內疚,端著一臉欲言又止,眼神閃爍爍地直向我瞄。最後還是忍不住,他吞吞吐吐地開口道:“紅旗,不是男女一定就要做朋友的,你看,像我們這樣第四類情感的,不也是很好?”

什麽叫第四類感情?所謂的第四類感情就是,可以調戲,可以曖昧,但是卻永遠不挑破那一層窗紙。

寧墨同學,你大大狡猾啊!

我的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那股因為發燒而燃起的熱,順著血管遍布我的全身,嗓子口火燒火燎地幹,我順手舉起托盤上的酒杯抿了一小口,覺得尚且不夠,索性一飲而空。冰冷的雞尾酒順著我的喉管,一路流淌下去,以冰冷為開始,以炙熱為終結,讓我的整個肺腑也跟著滾熱了起來。

“寧墨,你憑什麽覺得我夠不上你的標準!”我那不撞南牆不回頭的脾氣又發作了,聲音陡然上去半個拍。

靠得近的人,都停下了交談,好奇地向我們這裏看來。

寧墨微微有些尷尬,臉上終於不再是儒雅的笑容了,他的嘴角甚至有些扭曲:“紅旗,淡定,淡定,不要把你最後一絲氣質給鬧沒了!”

好吧,關鍵時刻,我的賤格又一次發作,居然真的奇跡似的淡定了下來。

“撲哧……”那個聽牆角根的居然還杵在那裏,聽見寧墨小聲好脾氣地勸解我,還笑出了聲。我瞪他一眼,咬咬牙,一甩頭,將托盤上餘下的四杯酒都吞下了肚子。

不得不說,這些外國酒實在不算好喝,但發作起來,卻比鶴頂紅還要迅猛,我眼前的人影迅速變身為三個。

“你笑什麽啊!”我轉過臉,有些眩暈,我拚命撐著,用眼睛瞪那個聽牆角的。

那個聽牆角的對上我的眼,突然轉過身去,捶牆大笑:“寧墨,你到哪裏找這麽一個活寶,你看她的眼睛,對得真有趣!”

OMG,我用力拍打我的臉,感覺僵直的眼珠稍稍動了一動,奇跡般,人影頓時由三個又撤回成了一個。

真有意思,我索性多給自己甩了幾巴掌,看著人影不停地變多變少,心情大好。再給點燈光特效,我一個人也能拍奧特曼。

“夠了,紅旗!不要打了!”

我僵直地抬起眼來,直勾勾地盯著握在我手腕上的大手,然後看對我說話的人,儒雅的寧墨,俊逸的寧墨,身影從一個分成了兩個,兩個分成了四個……

“細胞分裂了?讓我打回去!”我掙紮,一巴掌揮在了他的臉上。成了,終於又恢複成一個寧墨。

他的麵色不豫,卻兀自隱忍著。人前的寧墨是白馬王子一樣的存在,失態這種事,向來也隻有我葉紅旗做得來。

“對不起,手滑,抽錯了方向!”我向他鞠躬,頭昏得更加厲害,掙紮著脫掉身上的衣服,塞在那位聽牆角的手上,“我估計沒有辦法幫忙了,先回去了!”

幾杯酒下肚,水分估計是補充上了,我有了落淚的衝動,晃蕩蕩地仰起頭來,將眼淚倒了回去,雙手顫抖著撐在桌上。

“紅旗,如果沒有實習單位,來翔實吧!”他像是在憐憫,更像是在施舍。翔實是寧氏的家族企業,很大很華麗。我以前也憧憬過進翔實,但是如今這個樣子,我已經失去了進翔實的初衷。

“不過,紅旗,有些話我必須說清楚了,我不想再耽誤你。其實,像你這樣的女孩子我是不會喜歡的,所以,不要再追著我了!”

這樣的女孩子?哪樣的女孩子?!我撐著桌子,小宇宙在胸口翻滾。寧墨!在你眼裏,我是哪樣的女孩子?

掀桌,咆哮,暴打……暴力的場景在我腦海裏翻滾,我閉上眼,深呼吸,然後慢慢地睜眼,淡定地轉過身看他,決定以我強大的人文氣質去壓攝他。

“寧墨……”

他應聲看來,眉頭挑一挑。

我微笑著向他走過去,搖搖擺擺地,伸手摸摸他的臉頰,那上麵有我剛剛揮落的五指指痕。

“疼不疼?”我溫柔地看著他,唏噓不已。這麽白嫩的小臉,怎麽能有瑕疵哦!

他抿了抿唇,眸若點漆,黑幽幽地看著我,卻並沒有回答我。

“你不疼,我疼!”我伸出手指,指指自己的胸口,眼睛裏麵又開始澀澀的。

他沉著臉看我:“葉紅旗,你不要哭啊,我最討厭看女孩子哭!”

哭你個頭,上你的墳我也不會哭!我強咽一口氣,繼續道:“你以為我說什麽啊,失戀心痛麽?神經病,我說的是每天給你發誓保證,捶胸捶得悶痛!”

所以,我以後就自由了,賤格就要提升為人格了!

他愣一愣,冷冷地撇了撇嘴:“你周一就可以來翔實實習,這是我給予你最後的補償。畢竟你那樣,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工作不是麽?”

我怒,哈哈大笑:“我葉紅旗從來不要次等貨!我不要進翔實,我要進天悅。翔實檔次低,不是我的品味。”天悅是翔實的死對頭,也是A市的第一大企業。比起翔實來,天悅的規模超出得絕對不是一點點。

我頓了頓,揚起下巴,對著他又道:

“還有,你不需要補償我。我喜歡你本來就是我一個人的事,關你什麽事!”我歪頭,看他臉頰上的血紅手印,越看越猙獰,忍不住笑一笑,“不撞南牆不回頭,不見棺材不掉淚。寧墨,你放心好了,今天我撞了南牆,也見了棺材,以後不會再纏著你了!”

他抿嘴,麵無表情地看我,許久之後,冷著臉回道:“那是最好!”

果然最好。對他好,對我何嚐不是一種解脫?

相看兩厭,我和他同時轉過身去。

我揮揮手,用力一甩衣角,昂首闊步地走了出去。我決定要像無數個經典愛情片的強大女主一樣,走得瀟灑無比,剛毅堅強。

可惜,片刻之後,我還是忍不住又繞了回來,順帶踢了踢牆角抿嘴沉思的另外一位:“喂,請問廁所怎麽走?”那五杯小洋酒,沒有順著我的淚腺蒸發出來,而是另辟蹊徑,化作了我磅礴的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