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年過了,老婆上了班,兒子上了學,家裏就剩下了程顯祖一個人。雖然過去的日子裏他就沒睡過一個舒服覺,可是現在有了時間卻睡不著。程顯祖聽了老婆的勸告買了一張月票去遛公園,加入了晨練的老者行列。走到公園裏他就想,這輩子真的就這樣了?無論是家境還是自己的年齡都遠沒有到這個時候,心髒病叫他提前體會了他的將來。回到家買點兒菜做做飯,現在自己沒了收入,做點兒後勤也是好的。來慶告訴程顯祖說,準備在四姐的飯館旁邊開個修理部,專門針對出租車。
“二哥,我琢磨著你幹怎麽樣?你是老車油子了,修理你是個內行,我找人幹活,你去那指揮著。”來慶在電話裏說。
“活兒夠幹的嗎?現在的修理部可臭了街了。”程顯祖有點兒不放心地說。
“你放心,當初四姐的飯館就是我給折騰起來的,別的行當咱們不敢說,讓開出租的來這修車,我是手拿把兒攥!”聽著來慶的話好像很自信。
聽到這程顯祖鬆了口氣,別管來慶的修理部前景怎麽樣,總算是有事幹了。
來慶的修理部就開在四姐的飯館旁邊,把四姐原來的院子分了一半,打開了牆開了臨街的門臉。雖然開張的這幾天並沒有來慶所說的那麽火,好在來這吃飯的出租司機知道了消息,來修車的人並不少。
按照小樂子的話說,這就是個孫二娘開的夫妻店,四姐掙司機的嘴,來慶掙司機的腿。
程顯祖整天在那忙碌著,時間過得倒也快,轉眼之間就到了正月十五,四姐下午就跟來慶說好了,今天早點兒收攤兒,晚上犒勞他們。程顯祖最擔心的是安妮快回來了,如果她回來怎麽跟她說?又一次讓她失望心裏不是滋味。
擔心很快就成了現實,羅傑來了電話:“程,我們是今天下午六點半到達北京。”
程顯祖拿著手機發起呆來,怎麽辦呢?最後他覺得還是不要讓安妮失望,起碼是不讓她馬上失望。人活著很多事情是不如意的,安妮雖然小,可是她也不會例外。他給小樂子打了個電話,叫他把車開過來,程顯祖決定親自駕車去接安妮。
去了無數次的機場這次對程顯祖很新鮮,他開著車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幹這個,因為他現在的感覺真是好極了。小樂子已經換了新車,雖然韓國人的車都是學來的,可是駕駛起來比他的那輛富康好得多。程顯祖甚至想過,再找一家出租公司繼續幹,因為他沒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什麽不適。
把車停在停車場,坐電梯的時候他就想,這個過程和他無數次的過程沒有什麽區別,但是今天感覺真的就不一樣。看來,人的好惡多數和心情是有關的。程顯祖來到國際航班的出港大廳,站在門口等著,往日他最怕的就是等人,沒完沒了地等候叫他心頭火起。可是今天不一樣,因為接安妮,他不能讓安妮失望。
當他看見羅傑和太太拉推著行李車走過來的時候,他的眼睛尋找著安妮,可是沒看見,他心裏有些著急,安妮到哪去了呢?正想著安妮從太太的身後閃了出來,原來她自己設計了一個場景,出來的時候躲在媽媽的身後,讓程顯祖著急。
羅傑看見程顯祖說:“程,你公司已經給了我通知,你最近的病怎麽樣?”
羅傑的話程顯祖沒有料到,可這不怨別人,有任何變動公司是要通知客戶的,這點他怎麽沒想到?看來和羅傑解釋是沒必要了。
“安妮知道嗎?”程顯祖問。
羅傑要說什麽,安妮已經跑到了程顯祖跟前。
“得告訴她。”程顯祖心事重重地說。
“我說我們自己‘打車’,但考慮安妮會怎麽想。”羅傑說。
安妮站在程顯祖跟前說:“你看我是不是長高了?”
程顯祖說:“是長高了,妞妞成了大姑娘了。”
“那你還能抱得動我嗎?”
“能。”程顯祖說著把安妮抱了起來。
羅傑太太顯然是知道程顯祖的情況,說:“安妮,自己下來走,為什麽讓叔叔抱著?”
把行李和人都安排上了車,安妮照樣是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一路上誰也沒說話,程顯祖把他們送到了家,他覺得這路上真的很快,好像就是一瞬間。
下了車安妮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邊,程顯祖追上說:“妞妞,走這麽快幹什麽,今天晚上我帶你去地壇看燈怎麽樣?”
“叔叔,你不來了是嗎?”程顯祖看到安妮的眼睛裏有淚花閃動。
程顯祖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羅傑走過來說:“我還是在飛機上和她說了,因為我知道,她盼著回來就是想你。”
程顯祖蹲下身子說:“妞妞,叔叔不來接你了,可叔叔離你並不遠,你想我的時候就給我打電話,今天晚上我帶你去看燈。”
安妮搖了搖頭說:“我不要看燈,我隻要看見你……”
羅傑太太說:“程,真的感謝你給我們的服務,你是個好人就是脾氣不太好,真的很感謝你。”
羅傑說著拿出一個信封說:“程,這是我的一點兒意思,太太也是這麽想的,你拿著。”
程顯祖推了一下羅傑的手說:“您和太太的心意我領了,這個您還是收起來吧。”
“程,你一定得拿著。”羅傑太太說。
程顯祖笑著說:“太太,我雖然不能給你們開車了,咱們算個朋友,有什麽事您盡管說,朋友不能用錢來付賬。”
程顯祖又拉了拉安妮的手說:“妞妞,星期六和星期天你要是沒課我來接你到我那去玩。”
安妮抬起頭說:“你說話算數?你跟我拉鉤!”
來慶把修理部的活想得太簡單了,他認為有鉗子扳子和力氣就能修車,雖然添了幾樣設備,例如自動卸胎機、四輪定位儀等等,隨著正規修理行業和4S店的不斷擴大,汽車的結構的更新和結構的複雜,他的修理部越來越缺乏競爭力。
換了新車的司機誰樂意上這兒來修呢?比如噴漆,來慶這還限於修修補補,最多就是拿著高溫燈烤,人家修理部都有烤漆間,而烤漆間的成本要幾萬塊,沒有烤漆間噴漆的效果就不行。加上來幹活的都是新手,有了手藝就溜號兒跳槽了,因為這裏給不了多少工錢。
修理部的老板是來慶,程顯祖就是個打工的,雖然來慶給他個“廠長”做。可北京人有句話:交情是交情,事情是事情,總不能看著不掙錢哪?程顯祖開始著急了。
“來慶,這樣下去可離黃攤兒不遠了。”一天程顯祖說。
“我這個修理部就是給你開的,夠你吃飯的就得,我沒打算掙錢,要不我幹嗎還開出租?”來慶說。
“給誰開的也得贏利,現在咱們是賠錢。”程顯祖說。
“買賣都是先賠後賺,你著什麽急?”來慶說。
“先賠後賺我當然不著急了,要是光賠不賺我還不著急嗎?現在的車越來越好,咱們這個修理部的設備根本就跟不上,光靠著臉熟人家來一次兩次,你不能硬拉著人家來呀?再說了,出租你就是幾個朋友的麵子,真正地幹起來還得想著法子賺社會車輛的錢,可社會車輛根本就不上咱們這來。”程顯祖說。
“二哥,你技術行,幹活成,就跟你開出租似的,可你混事的本身就不成了。不掙錢你就得在成本上想想辦法。”來慶說。
“成本上想辦法?”程顯祖問。
“人家上咱們這來修車不光是憑麵子,主要是圖便宜。你看看汽配城裏那些修車的,都是什麽主上那去?舊車,沒地方修的車才去呢,好車有去的嗎?可人家還是開得挺火。”來慶說。
“還有呀,咱們零件也壓著錢呢,資金周轉就成了問題了。”程顯祖說。
“我想了這個了,跟汽配城的零件商定規好了,要東西就找他,他們樂意著呢,比如一個輪胎四百塊,他三百五就給你,沒幹活就掙五十還不用壓錢,什麽時候要什麽時候送,一個月一結賬,這我都想好了,你就別管了。”來慶說。
“東西怎麽樣呢?這可是頂重要的。”程顯祖說。
“二哥,你又不是4S店,來這修車的就是圖便宜,他們自己不知道便宜和好東西不是一回事?”來慶說。
“那萬一出了事呢?”程顯祖說。
“出什麽事?人家都幹著呢,誰出事了?你就別老是前怕狼後怕虎的了,我還能害你?”來慶說。
按照來慶的辦法,修理部開始有了轉機,程顯祖也挺高興,隻是一樣叫他不放心,按照他的經驗,他覺得來慶讓汽配城送的有些零件叫他不放心,想到來慶說的話,都幹著呢誰出了事了?又覺得好像自己多慮了。程顯祖得承認,在社會上混事他自己是個外行,開出租就是個例子,看來不管幹什麽,真本事還是怎麽在社會上混。
來的車除了出租也有社會的車輛,一些是朋友介紹,有的幹脆就是來慶讓汽配城給介紹的活,條件是分成。來慶除了開車就攬業務,加上凡是來修車的都管飯,有四姐的飯館托著,修理部的業務還真的是蒸蒸日上。
春天來了,柳樹嫩綠,桃花也開了。修理部生意不錯,四姐那仍然是客人如流,小梅在這幹得也踏實,更讓大家喜歡的是,老黑的兒子已經滿炕地爬了。無論是來慶、四姐、小樂子,誰進了門都得先看他一眼,這孩子成了這裏的小寶貝。
中午吃飯的時候,四姐對程顯祖說:“二哥,能頂得住嗎,你現在可是病人了,別累著。”
“沒事,從出了院我沒什麽感覺,吃得飽睡得著。”程顯祖說。
兩個人正聊著,小樂子一身西服革履地走了進來,看見程顯祖喊了一聲“二哥”就直奔後院。
“今兒怎麽捯飭(打扮)這麽利索?”程顯祖問四姐。
“還說呢,你老在那修車你沒留神,小樂子這些日子上這來老捯飭的這樣,還特愛抱孩子。”四姐說。
“哦,他沒結婚瞅著孩子新鮮。”程顯祖說。
“二哥,說你是老實人真是的,這你都瞅不出來?這分明就是有備而來呀!”四姐說。
“什麽有備而來?”程顯祖一時沒聽明白地問。
“醉翁之意不在酒,這哪是衝著孩子來的,這不是衝著他媽來的嗎?”四姐笑著說。
“你是說——小樂子瞅上小梅了?”程顯祖說。
“打多早晚我就看出來了,隻是小梅好像沒那麽投入。”四姐說。
“這不是好事嗎?小梅年輕模樣又好,小樂子是個童蛋子兒(未婚男人),這不正好嗎?”程顯祖說。
“我也跟來慶這麽說的,你猜這王八蛋怎麽說?”四姐說。
“怎麽說?”程顯祖問。
“‘這哪成?老黑剛死了就惦記人家媳婦?這也不是朋友呀?’我說:‘你整個一個粥鍋裏煮丸子,糊塗蛋一個!慢說小梅跟老黑還不是明媒正娶,就算是,這都什麽社會了?還守寡是怎麽著?’”四姐說。
“要說也是,要真成了也是好事,小梅娘倆有人照顧,小樂子也有了媳婦。”程顯祖說。
“話是那麽說,人家小梅未必看上他呢,小梅除了幹過那個有那點黵兒(汙點),這麽個美人坯子嫁給小樂子是委屈了點兒,所以小梅並沒上心。”四姐說。
“你要那麽說就不對了,那老黑呢?本來就有家有小的,歲數又比她大那麽多,她怎麽跟了他了呢?”程顯祖說。
對於小樂子的舉動,小梅的心裏很矛盾。她拿不準到底應該怎麽對待這個人,老黑死的陰影,自己的過去都叫她覺得自己現在和一般人不一樣,因為她不能像一般人那樣活得揚眉吐氣,要不是四姐,她真不敢想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小梅曾經無數次地想到過家,她也狠下心來想回去,家的情況讓她想著心裏就發愁。要不是這個家,小梅何至於來到這,要不是這個家,她又何至於有了那樣的過去,要不是這個家,又何至於能有今天,能有這個孩子?另一個讓小梅想到回家就發愁的是,這個孩子怎麽向父母交代?
現在,小梅每次都很怕見到小樂子,可她又不能躲,大夥雖然對她也不錯,可小梅看得出來,這都是因為老黑或者二哥、四姐、來慶這些人的麵子。現在除了四姐以外,發自內心地對小梅好的也就是小樂子了,小梅覺得,自己這樣的身份如果拿腔作調,那不就是不識抬舉了嗎?
小樂子來的時候,手裏還舉著一把玩具槍,小梅看見他打著招呼。
“小梅,你看我給小黑子買了什麽?”小樂子舉著槍說。
“這老大一把槍,他也玩不了呀?”小梅說。
“留著他大點兒玩呀。”小樂子說。
“淨讓你花錢,我都不落忍了。”小梅說。
“我給他拿過去,他準高興。”小樂子說著朝通往後院的門走。
“小樂子,你拿著這東西走錯地方了,你應該去銀行。”四姐搭腔說。
聽見四姐的話,小樂子朝他們走去。
四姐說:“看見二哥也不打招呼了,你到這來眼裏誰也沒有了?”
小樂子笑了笑說:“哪呀,我真的沒看見,對了二哥,你前幾天給我換的刹車片又不成了,你還得給我瞧瞧。”
程顯祖聽了想到了來慶最近進的一批刹車片,本來看了心裏就打鼓,今天聽小樂子這麽一說更不放心地說:“你現在就把車開到我那去,我給你看看。”
“等會兒,我給小黑子把這把槍送去。”小樂子說完走了。
四姐看著程顯祖臉色不對就問:“二哥,怎麽了?”
程顯祖說:“來慶前幾天進了一批刹車片,我瞅著就不把牢,果然就出了毛病,我已經換了好幾輛車了,這要是出了事可不是鬧著玩的。”
小樂子從小梅屋子裏出來把車送到了程顯祖的修理部,這裏小梅看著窗外發呆,正好是下午,飯店裏還沒上人,屋子裏隻有四姐和她兩個人。
“嘿,想什麽呢?”四姐問。
“四姐,老早我就想跟你說個事,可就是不知道咋說。”小梅回過神來說。
“哦!”四姐應了一聲。
“你看小樂子這些日子就老往這跑,這是為啥,還給小黑花那麽多的錢,他們開出租的每天辛辛苦苦地掙這點兒錢多不容易。”小梅說。
四姐雖然知道小樂子的意思,小梅的話好像也是明知故問,可到底小梅是什麽意思四姐一時難以猜測,所以不知道這話該怎麽回答就應付道:“他也是瞅著這孩子可憐,樂子是個好心眼的人。”
“姐,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小梅問。
“那我能想什麽?”四姐反問道。
“姐,我把你當我自己的親姐姐,所以啥事我也不願意背著你,也想讓你給我拿個主意,我覺得小樂子是衝著我來的。”小梅說。
四姐聽了心裏想,既然小梅知道還問什麽呢?看著她心事重重的樣子,也許是不樂意?想著說:“你有什麽話就說,我能給你出主意的必會說出來。”
“姐,你也知道我以前幹的那點兒事,我現在覺得千錯萬錯就是走錯了那一步,沒有那一步我咋能認識老黑?不認識老黑又咋能把他禍害成家破人亡?沒有這些又咋能有了這個孩子,給你添了這麽多麻煩……老天爺是有眼睛的,俗話說,暗室虧心神目如電,我這是遭的報應。”說到這小梅眼淚在眼圈裏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