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就在程顯祖坐在車裏等候大芹的時候,忽然,他覺得胸口悶得厲害,而且隱隱作痛,這個現象以前發生過,他總是覺得是岔了氣兒,他按照往常的處理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想壓一壓,水好像不願意往肚子裏走,他覺得胃裏的東西都往上衝,他把水噴了出來,眼睛開始模糊起來,他的頭這個時候已經重得抬不起來,不由自主地趴在了方向盤上……

一個保安發現程顯祖停在了飯店的停車位上,他走過來準備把他轟走,保安固執地敲著他的車窗,看看沒動靜,就拉開了車門,程顯祖順勢倒出了車子外邊。保安覺得不對勁報了服務台,飯店叫了救護車。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大芹走了出來,當她看到停車場來了救護車,周圍圍了很多人,她走過去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

“那圍著那麽多人幹嗎呢?”她問一個圍觀的人。

“是個出租司機,可能是犯了心髒病,我告訴你,幹什麽也不能幹這個,玩命呢!”那人說。

“你說什麽?”大芹聽了一愣。

大芹雖然並不知道那個司機就是自己的丈夫,但是出租司機這個詞幾乎就是丈夫的代名詞,她分開人群湊到跟前,這個時候程顯祖已經被救護車的醫護人員放在了擔架上,正準備抬上車。當她看見程顯祖的時候,吃驚地撲了過去。隻見程顯祖雙目緊閉,臉色鐵青,嘴唇黑紫,嘴角還有吐出來的嘔吐物。

“老程……”程顯祖老婆的聲音都變了聲。

“唉,這位女士,你是幹什麽的?”看到一個女人站在擔架前淚流滿麵的,醫生問道。

“我是他愛人。”

“那好,跟著一起上車吧。”

車上,醫生詢問著大芹:“他以前有心髒病嗎?”

此時的她早就沒了魂,搖了搖頭一個勁地哭。

“典型的心肌梗塞。”大夫說。

“大夫救救他吧……”大芹哭著說。

“盡力,看來發現得還不算晚。”大夫說。

大芹望著鼻子上插滿管子的丈夫心如刀絞。

程顯祖被送到了醫院,檢查結果就是心肌梗塞。心髒主動脈的一側有兩個堵塞點,好在他從沒有心髒病史,心髒其他的部分並沒有發現器質性病變。醫生的方案是要做支架。此時的大芹已經六神無主,她既不懂得支架的意思,也不知道治療的方案,現在她多想有個人能給她做個主,可時間是不等人的,因為老程隨時都可能離去。她在治療方案上簽了字,程顯祖被推進了手術室,大芹則在手術室外焦急地等待著。

一個護士走了過來手裏拿著一個塑料袋說:“這是病人的東西。”

她打開一看是老程的手機還有錢包等,錢包裏滿滿地塞著鈔票,這是程顯祖這些日子的收獲,原來他總是把錢交給老婆,隻是這些日子兩個人相互見不到麵,所以就攢在了錢包裏。鈔票有新有舊,各種麵值的都有,她看見這些鈔票都被理得整整齊齊的,心裏很不是滋味,就是為了這個車錢,丈夫幾乎是玩命地幹。

忽然,程顯祖的手機響了,她猶豫了一下接通了手機,來慶在電話裏說:“二哥,你回家了嗎?要是沒回家,收了車到四姐這來得了,小樂子也在這呢!”

大芹拿著電話並不知道這個打電話的是來慶,她也不知道怎麽回答好,可是不說話總不是事,她輕聲地說:“你是誰?”

來慶聽見對方是個女人也很納悶說:“怎麽改了腔兒了?我是來慶呀,你是誰?”

來慶大芹是知道的,她馬上說:“我是老程的愛人。”

“啊,嫂子!叫二哥接電話。”來慶說。

“他……他住院了!”她有點兒說不下去了。

“怎麽回事?”來慶大驚。聽著大芹泣不成聲,來慶催促道,“嫂子,你別光哭呀,你什麽也別說,你隻告訴我在哪個醫院就成!”

大芹把醫院告訴了來慶,她此時正希望有個人和她一起度過這難熬的時刻。

時間一分鍾一分鍾地過去,大芹此時覺得自己的腿都站不住了,她靠在牆邊抱著丈夫的那個塑料袋,眼睛盯著手術室的門口。

樓道的門被呼的一聲推開了,來慶、小樂子、四姐慌忙地衝了進來。

來慶走到大芹跟前說:“嫂子,二哥怎麽樣?”

來慶近乎在喊的聲音驚動了護士:“別嚷!這是醫院,你們誰的家屬呀,不能進來這麽多人!”

“嫂子,咱們到外邊說去。”來慶拉著大芹走出了門。

心髒支架實際上現在並不算什麽大手術,不過是從大腿的動脈穿進去一根管子把支架帶到心髒的堵塞部位,加上程顯祖的身體並沒有其他的毛病,所以兩個小時手術就做完了。

當大芹跟來慶敘述經過的時候,來慶盯著手術室的門,發現大夫走了出來,他急忙拉著大芹走了過去。

“手術做完了,情況還好,馬上就推出來了。”大夫摘了口罩說。

程顯祖臉色蒼白地被從手術室裏推了出來,幾個人圍著他,此時程顯祖像做了一場夢,更確切地說他的確是做了一場夢,那夢裏總是有山和雲還有老黑夫婦的墳。

“你們怎麽都來了?”程顯祖一邊被推著一邊問。

“二哥,發動機熄火了?”來慶說。

“你說這死玩意兒,都什麽時候了你怎麽還鬧?”四姐不滿地說。

把程顯祖推進了觀察室,由於還需要觀察,觀察室不讓進去人,幾個人都站在了觀察室外邊。

四姐走到大芹跟前掏出個信封說:“嫂子,這是兩萬塊錢,你先用著,這麽急的事你肯定是沒拿著錢。”

大芹不知道四姐是誰,可是看這做法一定是丈夫的朋友,趕緊客氣地說:“不用了,我帶著卡呢,錢夠。”

“嫂子,先拿著,萬一要是接個短兒什麽的呢!”來慶說。

“二哥平常身體挺棒的呀?”小樂子在旁邊不解地說。

來慶扭過頭去說:“心髒這玩意兒跟發動機一樣,二哥這就是油路堵了。”

四姐捶了來慶一下說:“你到底有沒有正經的?”

小樂子接過來說:“嫂子,你別跟我們客氣,我們都是二哥的朋友,需要人您就說話,今天我就幫你守著二哥。”

“你們都挺忙的,我能行。”大芹說。

來慶說:“你們都回去,四姐你更得回去,家裏不是還有個小崽兒呢嗎?今天我在這守著,嫂子也回去吃點兒什麽,給我二哥準備點兒用的東西,明天你們再來,他今天是什麽也不用了,看這意思明天就能出了觀察室。”

大芹看著來慶和四姐說話的樣子就認為他們是兩口子,現在又聽說有孩子趕緊說:“來慶,你們都回去把,你媳婦不是有孩子嗎?”

一句話把來慶說愣了,四姐也鬧了個大紅臉,可是這事一句話兩句話又說不清楚。

來慶說:“孩子有他媽給喂奶呢,讓四姐回去照顧一下。”

這句話更把大芹給弄蒙了,來慶看出來說:“嫂子,這是段公案,等我二哥好了的時候,我給你說說這段兒,現在先不管。”

來慶把所有的人都轟走了,自己坐在觀察室外的椅子上點了根煙想,還算計什麽呢,看來這人是沒準兒的。

果然如來慶所料,程顯祖在第二天就被轉入了普通病房,直到現在他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麽病。

大芹回家拿了一些必要的東西就又回到了醫院,她勸來慶回去,來慶說:“我再待會兒,萬一有事倆人比一個人活泛。”

大芹給丈夫洗了臉走出去倒水,來慶坐在程顯祖的床邊說:“二哥,摸了一下閻王爺的鼻子哈哈!”

“來慶,我想起來了,我的車還在你嫂子幹活的飯店呢,別丟了。”

“我早叫小樂子開走了,放四姐那了,你放心吧。人就是這樣,剛顧過命來就什麽都想起來了。”來慶說。

“來慶,看來我馬上出不了車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讓出去呢?”

“二哥,先別著急想這個呢,就是你樂意幹,誰敢坐你的車?”

“血管通了不就是好了嗎?”程顯祖說。

“二哥,這點你就外行了,做支架是通了你堵塞的地方,可那不治根兒,你的血裏老有跟疙瘩湯似的東西就保不齊還得堵,開車是個精神緊張的事,對心髒沒好處,你要是還要命這碗飯你最好就別打算吃了,公司也不能再租給你車了。”

“那我指著什麽吃飯?”程顯祖著急地說。

“再想辦法,你先養病,回頭咱們慢慢地商量。”

兩個人正說著話,大芹走了進來,看到丈夫的臉色已經比昨天好了很多,她心裏踏實了很多。

“來慶,熬一宿了,你也回去歇著吧。”大芹說。

“好,哥哥什麽也別想,命沒了什麽就都沒了,有人就有錢。你好好地養著,我先回去看看去。”來慶說完走了。

望著來慶的背影大芹說:“來慶怎麽剛有孩子?”

程顯祖說:“誰說的,他女兒比咱們兒子小兩歲。”

老婆把昨天的事說了一遍,程顯祖心裏明白了,說:“那是兩碼事,你問這個幹嗎?”

老婆攥著程顯祖的手說:“你可嚇死我了……”說到這她有點兒說不下去了,眼裏閃著淚花。

“又來了,叫人家看見多丟人。”程顯祖搖了搖老婆的手說。

此時大芹的心裏一陣一陣地難受,不住地後怕,這要是要了命這家子不就散了?丈夫是個粗人,想到自己最近心境的變化,想到了和小耗子的來往,想到曾經對丈夫的埋怨和日子寂寞的痛苦,看著眼前因為生活而險些丟了小命的丈夫,她的心情十分複雜,什麽也說不出,隻是一個勁地流眼淚。

看著默默無語掉眼淚的大芹,程顯祖說:“哭什麽,我這不是沒事了嗎?人吃五穀雜糧,還有不得病的?你回去歇會兒吧,我現在沒事了,就是渾身覺得沒有力氣,我睡一覺就好了。”

“我回家給你弄點兒吃的,醫院裏的飯沒法吃。”

“誰知道大夫讓不讓吃呢?”程顯祖說。

“讓吃,我問了大夫了,就是先吃稀的,別吃硬的東西就成。”大芹說完走了。

程顯祖一個人躺在床上,這麽長時間以來他還沒這麽輕鬆地躺著,大腿上的刀口一陣一陣地疼,窗外的樹枝光禿禿的,上麵還殘留著雪。有風刮來,雪從樹枝上飄落下來卷成了白色的粉末。

程顯祖想到來慶說的話,也許真的開不了出租了。看病要花錢,這一下子也許這麽長時間掙的錢就都給醫院送去了,一切都還得從頭開始。自己還能幹點兒什麽呢?老婆沒有變,程顯祖從她抓著自己的手感覺到了這點,做了心髒手術的人是不是就廢了?難道從今以後就成了廢物叫老婆養著?程顯祖來回地想著不知不覺地睡著了。是的,他太累了……

程顯祖出院的時候已經臨近春節,大芹把他接回了家。臘月二十三的時候,按照規矩是要掃房的,每年都是他和老婆一起幹這個活,現在老婆不讓他幹,看著老婆忙忙碌碌的,程顯祖閑得手都不知道放在什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