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提這事,薑福寬就來了氣。心裏積壓已久的怨氣,終於找到了機會發泄。在金德旺麵前,他索性說個幹幹淨淨。他說自己原來線上的那些副書記、副鎮長,全都頂不過秦家振。坐上了第一把交椅的秦家振,已經根本聽不見別人的意見了。

“他這個樣子,早晚要出事的。”薑福寬說。

“不少群眾向上麵寫信,反映他的問題。”薑福寬說。

“他別自以為得誌。”薑福寬說,“據我所知,縣裏有些領導對他也是有不少看法的,一旦決定查他,他就逃不掉!”

在薑福寬那裏,金德旺聽到的隻是牢騷和無奈。是的,除此他還能得到什麽呢?俗話說:背時的鳳凰不如雞。何況,人家秦家振也是一隻鳳凰呢?一隻正走著鴻運的鳳凰。

那一個月裏,金德旺差不多天天往鎮政府跑,腿腳都跑酸了,嘴唇上起了泡。可是,根本不起作用。於仁發就隻有一句話:“這個忙我要能幫,肯定幫的。實在是我幫不上啊!要是安全上出了事,誰也負不起這個責。你呢,也別為難我。你還是按照要求,好好地整改。”

按照要求整改?金德旺聽得肺都要氣炸了。這麽多年來,整個黑槐峪,不,全縣,不,甚至是全市,有哪個小煤窯是合乎生產要求的?如果按照國家規定的要求,他賺什麽錢?可以說,沒有一家是合格的。因為,那根本就不可能。

他們在有意卡他的脖子。

所以,到了年底,他突然就決定搬家,來城裏過年。

他不想再在黑槐峪過年了。

事實上,關於搬家的考慮由來已久,一直盤桓在心裏。本來是計劃年後開春再搬的。過年前搬家太紮眼。他不想驚動太多的人。他想要悄悄地。離過年還有一個多月,全家就真的悄悄地搬進來了。

老家裏什麽東西都沒有帶。

窯上隻留著金建軍。

雖然進了城,然而金德旺也還是放心不下小煤窯的生產。他差不多每天給金建軍一個電話。

他隻是在這裏過年,等過了年,他還要回去的,金德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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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槐峪的大雪一場接著一場。

金建軍還留在窯上。

本來,金德旺是讓金建軍進城的,但是金建軍堅持自己留在窯上。自己是家裏的老大,他必須這樣做,再說,他也覺得父親進城要好一些。也許,能緩和一下於仁發的情緒。

當然,於仁發是太可恨了!

那一陣子,工辦的小江天天往窯上打電話,詢問整改情況。金德旺有天生氣了,劈手奪過話筒說:“整什麽整?老子就不整!你告訴老於,他媽的他愛咋咋!”

小江自然是把這話傳給了於仁發。

於仁發一天就帶著聯防隊的幾個人來要貼封條。

金德旺和老於就糾纏上了,甚至動起了手腳,扭打。

金德旺瘋了,跺著腳,高聲叫罵:“我操你於仁發的祖宗八輩子,你想要整死老子,老子也不活了。”他想衝上去打於仁發,可是邊上的人死死地架著他。金建軍也抱住了父親。於仁發卻定定地立著,白著臉,冷笑著,說:“你不活,和我沒有什麽關係。你要死,現在就死去。”

“你要不改,姓金的,我們走著瞧,看看你厲害,還是我厲害。”於副鎮長說。

“我整不死你,我能整死你的窯。”於副鎮長說。

“我讓你歇!”於副鎮長說,“你以為你有什麽了不起?你以為你有錢,眼裏就可以沒人?我伸出的一根指頭,也比你的腰粗。”

“在黑槐峪,你姓金的想翻出我的手掌心,沒門!”於副鎮長說。

金德旺身上氣得像篩糠一樣地抖,臉色白一陣,青一陣的,都站立不住了。等那些人一走,金德旺就吐了一口血。

血那樣的鮮,把金建軍嚇了一跳。

當天晚上,金德旺哭了。他想,要不是金巧雲,自己怎麽會落到這樣的田地?過去雖然也艱難過,但好像還不至於像現在這樣。

金建軍給金建設打電話,說父親氣倒了,吐了血,讓他趕緊回來。

金建設就回來了。

風塵仆仆。

家裏人一時都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金德旺躺在床上,病怏怏地問金建設,喬娣娣的工作到底是不是他聯係的,金建設一口就否認了。他說她現在和她一點關係也沒有。他說她是自己找到的一家公司,非常不錯的工作。她是很能幹的一個人,深受公司老總的賞識。

“我後來隻見過她兩次。”金建設說。

金德旺歎著氣。這個時候,他已經不想再責怪兒子了。事情已經發生了,再責怪也沒用。剩下的問題是,如何解決眼前的困難。

一天中午,金建設接了一個神秘的電話,問他怎麽了,他說他回來是看望父親。他在電話裏對那個人說,鎮上的領導故意刁難他們家,要封窯。也許,最終鎮上還把他家的開采權收回去。

“我現在都不知道怎麽辦了。”金建設在電話裏說。

不知電話裏那個人說了些什麽,家裏人隻看到金建設在不停地點頭。

“好,好,好。”他連聲說。

“誰給你打的電話?”楊秀珍狐疑起來。

金建設隻是冷冷地說;“一個朋友。”

“不要急,也許我的這個朋友能幫上點忙。”金建設說。

誰能幫上這個忙呢?當時,除了金建設,也許沒有一個人願意相信有這樣的可能。

也就是在第二天,金建設又接到了那個神秘人的電話。那個人在電話裏告訴他,讓他家繼續開采,不要理老於。

誰能有這樣大的本領?

金德旺簡直就是不能相信。

“誰呀?”他問。

“我一個朋友的朋友。”金建設說。

見他不說,家裏人也沒法繼續追問。然而,有一個事實是,後來窯上真的繼續生產,鎮上也沒有再過問。其間老周倒是打過一個電話,說的是別的事情,與整改無關。

金建軍感覺弟弟金建設真的比他強多了。

也許,自己真的隻適合守在窯上,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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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是安靜的。

在豪宅中,金家裏感受著財富帶來的滿足。

金建設還是整天跑來跑去的。

他在忙廠裏的事。

他說再有幾天時間,工廠就放假了。

金建明是早就放假了,在這過程中,他回來住過。對眼前的這個家,他也是喜歡得不得了。沒有誰會不喜歡這樣的一個家。在他眾多的同學中,恐怕找不出第二個和他一樣的。雖然在此之前,金建設帶他來看過好幾次,但現在的這種樣子還是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豈止是豪華,簡直可以說用奢侈來形容。五星級的房間陳設,也遠遠比不上自家的豪華。他簡直有些不能相信。

非巨富之家,不能為也。

金建明也想不出,自家究竟有多少錢。也許,的確是一個天文數字。對那個數字,父親說來沒有說過。在自家的窯上,居然連一個會計也沒有。窯工們的工錢,都是父親按照值班人提供的窯工出勤天數計算。而外麵來拉煤,也都是父親一手交易,全部是現金。偶爾不用現金的,父親也有數。他統統記在一個小本子上。而那個本子,也許除了他本人,沒有第二個人可以看懂。他印象最清楚的一次,也是最早的一次,是他還在讀初中的那年冬天。一個漆黑的夜晚,父親背著一隻麻袋“咚”地一下把門撞開了,身後裹挾著一股寒氣。當時家裏人都不知道出了什麽事。父親一臉的緊張和莫測。關門,低聲說話。麻袋裏的東西倒在了地上,全是十塊的鈔票。

對於當時的那個家來說,那是一筆巨大的財富!

有了第一桶金,就有了第二桶、第三桶……

財富就越積越多。

應該說,金建明很喜歡自己的家。

喜歡自己的房間。

他的房間太大了,比他在大學裏八個同學共用的那個房間還要大兩倍。而且,格外的幹淨、豪華。然而,在這樣的一個房間裏,他感覺學習並不踏實。

豪華的陳設分散他的注意力。

有時候,他甚至連兩頁書都看不下去。最為奇怪的是,他發現前看後忘,就像根本沒有讀過一樣。所以,在住了一個多星期後,他又回到了學校。他現在完全是這個城市人了,他喜歡這種走讀的感覺。白天,他到學校去;晚上,則回到家裏。

有時,金建設開車回來時,也會拐到他們學校去,接他回來。

幸福得很。

金德旺感覺自己在一點點地恢複元氣。

當然,那次氣得吐了一口血後,並沒有大礙。

之後,他去醫院檢查過,一切正常。

他挺過來了。

從黑槐峪來城裏時,他感覺自己已經差不多和過去一樣了。但是,楊秀珍非說他臉色還是有些不好。

他疑疑惑惑的。

金建設那天又把他帶到省人民醫院,又是抽血,又是拍片,全身檢查。金德旺並不願意去,可是金建設、楊秀珍和劉璐璐都逼著他。他隻好依了。

醫生們給他檢查得很認真。

醫生們所以檢查得很認真,是因為金建設找到了一個熟人。

他的那個熟人是個姑娘。

那個姑娘叫朱碧。

金德旺聽金建設說,朱碧是省水利廳下麵一個單位的團委書記。怎麽又是團委書記?金德旺想。“她父親是一個處級幹部,媽媽是個教師。”金建設說。看看她的樣子,挺不錯的。金德旺感覺她比那個喬娣娣要好得多。同時在心裏想:建設這小子,好像倒是很有姑娘緣。當然了,說到底,還是因為有錢啊!家底好。有錢氣就壯。

朱碧的姑媽在省人民醫院的內科裏當主任。

兩天後,檢查結果出來了,一切正常。

金德旺檢查身體的那兩天裏,楊秀珍就在劉璐璐的帶領下,滿城地跑。

城市讓她大開眼界。

在此之前,楊秀珍隻去過縣城,更遠一點的地方就沒去過了。劉璐璐也沒有多少城市經驗,有時候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很多時候,全憑感覺。沒有什麽明確的目標,她們隻是一昧地亂跑,從一個商場逛到另一個商場。

在商場裏,她們遇到過不少白眼。

但是,她們不在乎。

她們不和那些營業員計較。

楊秀珍並不想買什麽東西。

劉璐璐喜歡商場裏的每一樣東西,但是她也努力克製著自己。

她們累著,快樂著。

一步跨進了一個完全不同的生活。

她們感覺都有點不太真實了。

恍惚而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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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她們適應了。

這個世界上,沒有多少東西是不可適應的。

也就是隻有一眨眼的功夫,過年了。